东南赤甲与日照国交战的军报在翌日抵达了晋阳,驿使匆匆而来,皇帝临时通知文武百官,召开了朝会。
魏国与日照几十年来隔海相望,相安无事太久了,此次战事对于朝臣们来说,几乎是平地风波,措手不及。百官集齐在大殿后,一个生面孔从殿外走了进来。
那人身穿大红色朝服,高视阔步,神采奕奕,旁人不知道他是谁,但谢旋刚一见到他,心里便有了思量。
果然,掌谕大人先声夺人道:“陛下,西南与西北的祸事结束不久,城中乌甲军折损大半。贺将军在朝时,新兵的招募还未结束,如今轻甲军副将一职又有空缺。臣认为,乌甲军操练一事乃是如今城中的大事,若是东南战事有需,也好尽快派遣乌甲援助。”
皇帝道:“此言有理。”
公仪禹继续道:“这位是臣府上之门生,名为陶姜,对用兵之事颇有见解,臣想推举他为轻甲军副将。”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的眼光都盯向了站在大殿中央的陶姜。苏相上前一步:“臣有异议。”
皇帝道:“苏相请说。”
“古有名将之子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然纸上谈兵,终大败于秦。臣一届文官,虽不懂军中之事,但也知道副将一职绝非儿戏。陶先生胸有沟壑,臣固然钦佩,但若是如掌谕大人所说冠以将职,还希望陛下三思。”
苏相向来直言敢谏,公仪禹打得也不是没有准备的仗。
“苏相所言在理,臣对此又何尝没有忧虑?只是目前战况吃紧,乌甲军操练之时已然迫在眉睫,若是还要思前想后,那自然也是不利的。陶姜腹有才华,是可信之才,臣今日在朝堂之上为他作保,若是不能胜任,便连带臣一同处置便是。”
这话说的便十分强人所难了,掌谕大人为了小小的副将一职亲自作保,又有什么理由强加阻挠呢。更何况公仪禹所言非虚,如今轻甲副将一职确实难以立即补任,操兵之事紧急,若是忧虑过多倒确实误事。
苏相也思虑了一番,道:“掌谕既如此,臣再阻挠倒显得迂腐了。”
皇帝道:“各位卿家都是为了朝政,又何来迂腐一说呢?若是诸位没有异议,那此事便暂定。”
“陛下,”一名六品武官出列问道:“乌甲军毕竟是贺将军统领,没有将军的印鉴,如何授职呢?”
皇帝道:“无妨,暂代即可,待贺卿回朝再授职也不迟。”
如此,此事便算是定下了,陶姜一言未发,退出了殿外,先行往军大营去了。
此时,驿使才开始汇报军情。
“禀陛下,日照国军舰于海线交界处停留数日,昨日正午一艘主舰带领四十余艘副舰靠了岸。杨副将勒令敌军中将放人,人质已被放回,大统领与贺将军借机安全回营,敌军对此并无察觉。我军与日照各自派出弓箭手相博,双方战力相抵,陷入胶着,于是大统领下令用了火攻。谁想火攻还未到一炷香的功夫,敌军舰艇便纷纷后退。”
皇帝惊异道:“若是日照挑起的战事,它们又为何要后退呢?”
驿使答道:“禀陛下,大统领对此也甚是疑惑,目前正按兵不动,等待敌方的行动。”
皇帝道:“赤甲作战之事全凭大统领调遣,你回去替朕道一声辛苦,还烦请大统领继续费心了。”
“自当如此,陛下放心。”
皇帝复又问道:“贺卿可有提到何时返京之事?”
驿使道:“大统领命微臣禀告陛下,日照军力强盛,此次将会是场难打的硬仗,因此想请贺将军暂且留在赤甲营中辅助,望陛下批准。”
皇帝道:“准奏。左右朝中无事,贺卿在东南,朕也放心。”
驿使谢了恩:“陛下,详细情形臣已拟成奏折,稍后便会送往御书房,除此之外并无他事。”
谢旋侧头望了望驿使,没有作声。
既无其余要事,朝会便结束了。谢旋思虑再三,还是暗自拦住了将要返回东南的驿使。驿使笑道:“王爷是对方才朝会上所奏有所疑虑?”
谢旋道:“不是疑虑,只是想知道,贺将军如今...”
“王爷,大统领吩咐臣下,若是您问起来的话,可以告知实情,但需要保密。”
谢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什么?”
“此时贺将军一人独在敌军舰艇上,正调查日照与大魏之间军火买卖一事,他并不在赤甲营中。”
谢旋立刻反应过来,那卫巍此前独去敌营,便也是为了此事了。不过此刻他更加关心的当然不是什么军火买卖:“你的意思是说,东南海域此时战火连天,而贺将军正孤身一人在敌营当中?”
驿使对谢旋的反应有些吃惊,解释道:“此事是大将军与大统领共同商议所定,两位大人定是深思熟虑,请王爷放心。再者,臣递给陛下的密折里也陈述了详情,暂且只有您与陛下知道。王爷若无事,臣便即刻回营复命了。”
谢旋道:“没什么特别的事,但烦请务必告知卫大统领,贺将军不会水,请大统领一定照拂。”
驿使听了这话显然惊道了,贺大将军不会水?那...这是水战呐!
第70章断臂
贺匀好不容易才逃到了主舰之上,舰队一齐往后撤退,花了一夜时间又回到了两国交界的海域。
前一夜的战争完全像是一次不成熟的试探,从开始到撤退甚至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双方的伤亡也都少之又少。
赤甲军没有贸然追过来,目前看来日照也不准备有什么行动。
贺匀不懂日照军的计划,但是他心里明白,日照此次敢来,就一定是有充分的准备。几乎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准备当中,包含与大魏互通军火之事。
大魏的军队数量庞大,朝廷每年在养兵用兵制造武器上的花销若是用来修城,早就不知道能修出几个晋阳城了。
日照国力强盛,军力自然也很强大,但不同的是,日照国小,人少,他们的军队在精不在多。日照虽资源枯竭,但所用的兵甲器械都是由上乘的材料和工艺制成,对国中军备尤为重视。
问题就出在这资源枯竭上,日照虽拥有能人巧匠,奈何原料不足,几十年来从大魏运进的材料也是数不胜数。
但这些都是正常的贸易往来,都是在明面上的,大魏的通商记录上也都有所记载。怕就怕,这背地里军火交易的数额超出了掌控,那么这日照的军火装备可就不好预估了。
贺匀等待了一整日,这才偷偷摸摸地潜到了仓库里,夜色正浓,仓库里没有人。卫巍上次告诉他,他们的人质被扣留的地方是仓库最靠里的那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里。
日照绑架大魏的几个守卫小兵,妄图寻衅滋事,这要论起来倒也说得过去,可怪就怪在昨夜贺匀与一众士兵搭乘小船返回舰队时听到的话。
那些士兵中有人说道:“这魏国的人质也是奇了怪了,我们的人是动了点刑,可那赤甲兵的胳膊究竟是怎么断的?你们知道吗?”
有人回答道:“左不过就是谁下手狠了点给他砍了呗,害得我们差点被扣了,你们看魏国那个副将脸都绿了,吓死人了!”
“嘘!我看那半条胳膊早就被扔进海里喂鱼了,这时候跟条胳膊较什么劲,这马上要打仗了,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你们!”
话音刚落,沿岸的箭雨便已经刷刷刷地开始往海面上来了,对话被突然爆发的战争打断,驾船那人开始疯了似的往前逃窜,贺匀被摇晃地差点吐出来,可思绪仍然捋顺了。
无论那名赤甲的胳膊是如何断的,那条断臂又在哪里,这都是一条线索。主舰仓库靠里的小房间里,或许真的能查出些什么。
铁门上挂着一把不起眼的小锁,是贺匀从未见过的,他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把这小锁的锁身观察了个仔仔细细,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咦?”。
那上面并没有锁眼,它不是靠钥匙开的,锁身里插有好几个木条,好像是可以拆卸的机关。
贺匀从小在记录兵器战甲的书中看到的机关也不少,知道这种机关锁左不过就是东拆一格西补一格的事,虽然这种模样的并没有见过,不过倒不见得能难倒他。
他重新点燃一个火折子,耐下性子来解起了锁。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外面巡防兵的脚步声一直忽远忽近,没有踏入过船舱当中。
这锁看起来不难,不过也就是在鲁班锁的基础之上多增加了几道程序,可真要解起来却着实不简单。
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贺匀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他性子急,本就不适合这种慢工细活,渐渐的心中的烦躁感却升上来了。
就在这时,火折子又灭了。贺匀在黑暗中翻了一个冲天的大白眼,认命地掏出第三个火折子点燃,顺了一口气,开始放慢了动作。
中原机关讲究个天地方圆、乾坤八卦,日照的机关技艺是百年前从中原流过去的,大体上不会有太大差别。
乾三连、坤六断,乾居南方,数目为一,坤居北方,数目为八,乾坤合为九,也就是说,南一北八。南向正数抽一,北向倒数抽二,啪嗒一声,果然两边各自弹出了一根木条。贺匀吐出一口气,觉得顿时心里舒服了很多。
离居东方,数目为三,坎居西方,数目为六,合为九。同样的道理,东西两方的木条也弹了出来。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各自为斜插的四根木条,贺匀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正准备下手,忽地透过方才空出的方格看见一个小眼,他仔细辨认了一番,慢慢直起了腰。
那是个锁眼。
我他娘的!解了半天的机关,结果还是要用钥匙,那设计机关干嘛!有毛病啊!贺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气不顺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闷响传进了仓库里。船舱的门上挂的是一个棉质的门帘,下方有一根横置的木棍,木棍与门框撞击的声音不大,在船舱外由于海风的原因甚至听不见,可是在空无一人的仓库里,声音就非常明显了。
好在锁还没有拆完,贺匀迅速判断了一下对方到仓库所需用的时间,镇定地将手中的木条原封不动地插了回去,吹灭火折子,隐到了黑暗当中。
果然,一名黑衣副将身后跟随着两名紫衣都尉,一同进来了。他们手持着火把,仓库内顿时被照得亮堂堂的,贺匀躲在一堆柴火垛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这三个人。
他们三下五除二打开了贺匀方才花了一炷□□夫都没能解开的锁,推开小门进去了。外面顿时又变得一片漆黑,贺匀从柴火垛后面悄悄地出来,屏住呼吸蹲到了小门边。
居然来了一名副将和两名都尉,不仅有问题,还是个大问题。
那小房间里除了一堆稻草以外,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稻草堆上三三两两地分散着几处血迹,其中有一处最为密集,触目惊心,那应该就是那名断了胳膊的士兵所留下的。
黑衣副将径直走向了那里,盯着看了一会儿,对后面的两名都尉招了招手。都尉手持火把上前,在副将的身后站定,为他照明。
副将这才蹲下了身,扒开了稻草堆。贺匀屏气凝神,期待着他们会找到些什么。
稻草堆下什么都没有,副将将所有稻草全部翻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东西。这时,其中一名都尉说道:“副将,您退后一步。”
副将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还是照做了。贺匀这才看到,方才副将站着的那片地板,隐隐有一些松动。
都尉轻轻用手一掰,那块地板便被掀开,一截手臂露了出来,已经发黑发硬了。他伸手将其拿了出来,递给了黑衣副将。副将没有接过去,直接道:“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都尉把那手臂翻转过来,便看见上面不知用什么利器刻了字,他道:“有一字,但不知是何意,韩。”
副将听到这个字,似乎是明白它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连个守卫小兵都不是省油的灯。”
贺匀凛了凛眉,“韩”?是什么意思?
只听那副将继续道:“如此看来,魏国的赤甲军大统领果真是来过我们这艘船上。”
都尉道:“可这人质看押得非常严,他恐怕没有机会接近。人质归还之前,这卫巍一直不曾露面,可这人质一经归还,卫巍立刻便在军大营中指挥作战,想必就是趁着解救人质的机会返回的。”
另一位都尉道:“想一想也只能是如此了,只是若是被我们抓来的赤甲兵知道些内幕,首丞大人和中将大人为何还要把他们放回去呢?”
黑衣副将打断道:“大人们自然有所考量,不必多说了。”
贺匀轻飘飘地就地翻滚到一边,听见三人将门重新锁上,脚步声渐渐远了。
一来,这个“韩”字代表着什么需要再行调查,总之是一条线索;二来,看来这日照军意识到了卫巍之事,却对贺匀如今在这船上一无所知,这是个好消息。
赤甲军大营,卫巍与杨白两位副将坐在大厅当中。
“大统领,昨日回营的那几名士兵依旧...”
“还是那样吗?”
“是的。果然日照就没打什么好主意!放人放人!这叫放得哪门子人!”
几名人质从昨夜回营开始,便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几个人都是木讷讷的,问什么都不回答。断臂那人还发了高烧,晕睡了一天一夜,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
“老白你先别激动,”杨副将道,“既是如此,这几位兄弟便是知道些要紧的事情,否则日照不至于对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动手。”
卫巍道:“估摸着与军火一事脱不了干系,那几位赤甲兵派最好的大夫尽力诊治。如今日照退居海界,还不知道打的是什么鬼算盘,我们先静观其变,切莫自乱了阵脚。”
从晋阳归来的驿使正巧拜见,已经是夙夜未歇,风尘仆仆。卫巍请他坐下,问道:“怎么样?”
驿使道:“大统领放心,密报直接呈给了陛下,其余朝臣对贺将军如今身在敌营之事皆不知晓。除了王爷,您吩咐过,可以告知与他。”
卫巍点点头,道:“你辛苦,回去好好休息。”
“还有一事,”驿使仿佛有些不好开口,“是关于贺将军的事,不知您知不知道,贺将军他,不会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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