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皿”三个字终于触动了傅延心里那根弦,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邵学凡的表情,尽可能自然地问道:“什么培养皿?”
“是一个女人。”邵学凡说:“是乔的妹妹。”
他居然在上辈子也没完全说实话,傅延想,那时候的视频文件里他只提到了培养皿,可完全没有说过这种内情。
第67章 “夏娃是亚当的肋骨。”
“不是人,真的不是人。”
通讯耳机里第六次传来贺棠的感慨,柳若松长叹一声,把耳机音量又往下调了一格,把手里的地图翻折起来,展开新的一页。
“哥,九点钟方向,二百米有个感应位置。”柳若松说。
耳机里的傅延答应一声,紧接着,柳若松面前的坐标板上属于傅延的那个点开始飞速移动起来。
“所以说,反派之所以成为反派,这都是有道理的。”贺棠在公共频道絮絮叨叨,时不时顿住话音,柳若松就能从那边听到密集的枪响:“——连自己亲妹妹都下手,这得多黑啊。可见人狠起来,才不管什么亲人不亲人的。”
“不是亲的。”贺枫忽然接入频道,补充道:“队长开会的时候你是不是走神了——是同父异母,算哪门子亲妹妹。”
“贺枫同志,你不要挑我这种语言瑕疵。”贺棠吐槽道:“只是差一半血缘而已,四舍五入就是亲生的。”
她一句话没吐槽完,贺枫那边已经收了线,就好像他百忙之中抽空回复一句,只是为了跟贺棠抬杠一样。
柳若松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傅延的定位已经到了坐标地点,顺手在纸上打了个勾。
几天前,傅延从邵学凡那套出了不少内幕情报,虽然邵学凡对培养皿计划知之甚少,更不知道具体坐标,没法对营救邵秋起到什么帮助,但“乔·艾登”的出现,确实让傅延十分在意。
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幕后青年老板似乎与丧尸病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邵学凡没有故意误导他们,那R-01的研究方向开始“跑偏”的时间节点,恰恰跟他当权的节点有关。
柳若松脸上的笑意淡化了几分,他垂着眼想了想,从旁边的手扣盒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张纸的质量过硬,像是从什么杂志上撕下来的。但从颜色和上面沾染的灰印轮廓来看,这显然是一本旧书了。
柳若松将纸页展开,发现上面皱巴巴地用花体字排版写着几句短诗,其中大多数被水渍模糊的看不清楚,只有顶端一行标题能勉强辨认。
“——尘世事物的虚妄与天国的荣光。”
“什么?”贺棠耳朵极尖,捕捉到了柳若松的喃喃自语,疑惑地问道:“柳哥,你说什么呢……虽然现在世道不好,但你不至于突然跑去信教吧?”
“是《神曲》。”柳若松说:“是首长诗,这是其中一节。”
“那你——”
“贺棠。”耳机里传来贺枫有些严肃的声音:“这是战场,你专心点。”
“全名”这种事就像是某种山雨欲来的警告,贺棠到底还是打怵她哥,哦了一声,不敢插嘴了。
说话间,柳若松面前的感应屏坐标点又刷新了一遍——行动队在执行周边的清理任务,收集必要的研究样本,柳若松坐镇“移动指挥部”,在安全地带的车里替他们查看周边情况。
“贺棠两点钟位置一百五十米是行动区域边界线,可以准备折返了。”柳若松说:“记得土壤样本——小兔儿,你怎么一直没动?”
姚途不知道是对这个称呼已经免疫了还是现在没工夫在意这个,柳若松问话结束后足足过了半分钟,他的声音才从对面传过来。
“这边丧尸太多了。”姚途喘着粗气说:“我准备结束后去跟队长汇合。”
柳若松答应了一声,顺手把傅延的坐标同步给了姚途看。
他一心三用,指间夹着一根铅笔,无意识地转了两圈,最后在纸上划了一道横线。
“乔·艾登。”柳若松定定地看着那行印刷优美夸张的圆体英文,低声道:“他到底是想做神还是想做人?”
贺棠憋了一会儿,显然没忍住自己爆棚的好奇心,小声道:“什么意思?”
“名字。”柳若松说:“邵学凡写出的那个名字——其实是Eden。”
柳若松着重拼读了一下,然后才到:“是伊甸园的意思,亚当大概是想隐没这层意思,才换了发音。”
“嘶——”耳机里的贺棠抽了口凉气:“我怎么觉得那么瘆得慌。”
“亚当和夏娃因为偷食了禁果,从此明白善恶,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成为了人类的祖先。”柳若松说:“我总觉得他这个自我意识有点微妙。”
“也许是想多了。”姚途执行完了自己那部分任务,在赶去跟傅延汇合的路上终于有了空闲,插嘴道:“其实外国人就爱搞些神神叨叨的隐喻,见天觉得自己是世界之主。”
柳若松习惯性地摇了摇头,才想起没人看,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不是,按邵学凡的说法,这个人目标明确,就是奔着研究生化武器的目标去的。能有魄力有胆量搞出这么大的危害品,他起码是个反社会人格。”
“我同意。”贺棠说:“起码正常人都不会对妹妹下这个手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兄妹关系戳到了贺少校的共情度,她的重点总是奇怪地在附近环绕。柳若松没去掰她的思路,自顾自地说:“据邵学凡说,他对R-01知道的不多,但因为彼此有合作,听说过他们家族的一些事——乔的父亲连娶了两任太太,是一对姐妹花。”
“亲姐妹。”傅延补充道。
“对,亲姐妹。”柳若松有意对贺棠说说:“而且她们比你们的这种还相近一点——她们是双胞胎姐妹。”
“集邮吗。”贺棠吐槽道:“娶两个一模一样的老婆有什么意思。”
“乔·艾登和‘培养皿’就是这两个老婆生的。”柳若松说:“她们怀孕的时间相差无几,两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只相隔一个小时。据邵学凡说,或许是因为母体基因的问题,两个孩子长得非常相似,几乎——”
柳若松话没说完,驾驶座的车门忽然被人拉开了,他打了个磕绊,回头一看才发现贺枫已经利索地结束了行动任务,折返回来了。
贺枫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管自己。
“抱歉,我继续说。”柳若松说:“但邵学凡自己没见过这两个孩子,他们家的事情是老艾登自己说的。”
“一个军火贩子,还挺爱跟人聊家里的八卦的。”贺棠吐槽道。
“是酒后说起来的。”柳若松说:“而且,当时老艾登是拿这个当‘战绩’炫耀的。”
“无聊。”贺棠说:“古往今来,炫耀女性和财宝就是男人仅存的爱好了。”
“当然,队长,我没说你啊。”贺棠紧接着找补道。
柳若松:“……”
贺枫:“……”
姚途:“……”
公共频道被一兜头全槽进去的几个男性同时沉默了一瞬,柳若松心里想笑,心说合着我们几个看起来比较好欺负吗。
“贺棠。”贺枫冷着脸说:“别打岔。”
贺棠眼疾手快地就地一滚,回手打爆一个丧尸的脑袋,扶了扶耳机,也不管对面看不见她,下意识地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手势。
“他炫耀的‘战绩’不是娶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女人,是‘他手刃叛徒,明察秋毫,英勇辉煌’。”耳机里的柳若松顿了顿,好心地解释道:“可能是双胞胎之间奇妙的心理感应,也可能是双胞胎的口味都差不多——那姐妹俩在三个月内同时出轨,对象还都是一个人。”
“当时老艾登勃然大怒,动用私刑,把这两个女人一起绞死了,听说吊一会儿缓一会儿地绞了三天三夜,这两个可怜的女人才咽气。”柳若松说:“按照老艾登的说法,当时乔·艾登被迫观赏了这次‘表演’。”
“所以你怀疑,他是因此才性情扭曲,养成冷漠的反社会人格的?”傅延问道。
傅队长轻易不在公共频道闲聊,但一开口就直达要害,柳若松嗯了一声,说道:“我有这个想法,而且根据出轨是‘妹妹先’的这个顺序,乔很可能因为仇视姨妈,所以迁怒他妹妹——这是正常逻辑。”
“但是?”傅延说。
“但是有一个问题。”柳若松又捏起那张皱巴巴的纸:“如果‘亚当’在这里,那夏娃在做什么?”
“什么?”傅延问。
“我有种很奇怪的预感,我总觉得‘培养皿计划’不是一种蓄意报复。我知道这种猜想很离谱,但我总觉得,亚当这个隐喻,应该有更深刻的意义。”柳若松说:“亚当和夏娃被罚往人间,成为人类祖先后,夏娃因为孕育了后代,所以被称为生命之母……”
“哥。”柳若松低声道:“你不觉得这跟‘培养皿计划’有本质上的相似吗。”
一个无法于人体共存的生物病毒,在经历了一个特殊之人的“转化”之后,拥有了极其强悍的感染能力。
如果把共生称之为“孕育”,那这个独一无二的培养皿,对于病毒来说已经够格成为“生命之母”了。
公共频道里的贺棠又抽了口凉气,细细密密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夏娃是亚当的肋骨。”柳若松说:“他们是同一个人。”
第68章 “灯塔”
暮色四合,特殊行动队在篝火旁围了一圈,准备开个小型“茶话会”。
其实邵家父子的事发展到现在,整个行动队只有傅延这么一个直系负责人有权限调档知情,贺枫贺棠乃至姚途,按理都不该知晓内情。
但傅延上两辈子吃够了大大小小的亏,经历过情报不足的困境,也面对过失去战友的惨剧,在这件事上出奇地固执,最后赵近诚拧不过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随他去了。
“说实话,一号对营救计划不看好。”贺枫手里攥着一根细树枝,他用膝盖顶着中间将那根树枝一折两半,丢进了火堆里:“如果不是碍于邵学凡,恐怕他早撤回人手了,现在还在找,无非就是一个态度而已。”
贺枫话糙理不糙,虽然不怎么好听,但都是实在话。
邵秋一丢三个月,再过一周就满百天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都够歹徒把他偷渡出境横穿亚非大陆了。
现在全球都乱成一锅粥,什么你的我的,边境线和国家概念离名存实亡就差一线之隔,一辆车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山沟沟地出去,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绑架在役军官的歹徒还是拖家带口逃命的普通人。
满军区上到赵近诚和头上那群领导们,下到贺棠这样的行动队队员,是个人心里都清楚,邵秋是凶多吉少了。
只有邵学凡和傅延两个人,各怀心思,立场不同,但都执意认为邵秋还活着。
“不知道副队现在怎么样了,邵学凡也是,那是他亲儿子,他居然憋了这么多天就憋出一个豪门八卦,到底知不知道轻重缓急。”贺棠憋气地蹭了一脚草木灰,溅起一点火星来:“二队昨天交上来的报告里,地方倒是没少跑,但就是什么都没找到——失踪点又早被丧尸占领了,除了几个游荡的‘大哥大姐’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邵学凡不是给了个‘坐标点’吗。”柳若松说。
“什么时候给的?”贺棠满头问号:“难不成他说的那个八卦还是个藏头诗吗。”
“乔·艾登,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坐标了。”柳若松说:“正向思维不行,就只能反推,如果绑走副队那波人是受了他的示意,那查清楚这个人,说不定会有帮助——你们真的没有印象吗,这么大的财富体量,这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
“真的没有。”贺枫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傅延,然后冲着柳若松摇了摇头:“国外这种源远流长的家族企业不少,涉黑的更多,如果这人跟我们曾经的任务没有交集,那我们很难把所有类似的家族企业都摸清——毕竟我们性质特殊,不好明目张胆地跨境执行任务。”
贺枫说得很隐晦,但柳若松明白。
各国的雷达侦查体系都不是吃素的,偌大一个铁疙瘩在头上飞,谁能看不见。
特殊行动队想要跨境执行任务,名目上一定要有个铁板钉钉的理由——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动静最大的就是那次让傅延差点栽了跟头的大型跨国缉毒活动。
指望他们知道这些国外错综复杂的灰色家族,柳若松还不如直接出门右转去问国安。
“关于‘夏娃’的事情,我暂时持保留意见,但可以用作参考。”傅延从不在公共场合驳斥柳若松的话,沉默了半天,还是选择了尊重他的猜测,开口把话题扳回正路:“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下去,还有什么更细致的结果吗?”
柳若松一听他的话茬就明白,傅延显然也不准备走“普通救援”的路子,准备另辟蹊径,从这个幕后黑手的病灶一刀扎进去。
“如果从最字面上的意义来解读,他大概是想要改天换地吧。”柳若松说:“开辟一个新的‘人间’,做他的创世主。”
“丧尸不具备劳动力和可持续发展性。”贺枫指出其中的问题:“他们甚至连智商都没有,指哪打哪都做不到,想从他们身上获取点开发新物种的满足感还行,想当霸主有点难——除非他是个不考虑生活常识的纯变态,否则他的目标应该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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