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松下楼的脚步一顿,脱力一样地靠在了旁边的扶手上。
已经过去了,结束了,柳若松试图说服自己:傅哥现在很好,人还活着,只是没跟他在一起,走了另一条路回燕城而已。
只是这种自我安慰没能说服他自己,柳若松反倒更焦虑了。
再一再二,他总觉得自己可能被重启这码事儿逼出了某种被害妄想症,傅延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会过分神经敏感。
加上他刚刚“重启”回来,亲手送傅延进焚化炉的场面也就在二十分钟之前,柳若松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浑身冒冷汗,眼前一阵阵发虚。
他靠着扶手缓了一会儿,可惜没什么作用,犹豫片刻,还是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末世初期,各地的基站还没出现问题,通话和短信还是能够接通。柳若松的指尖在傅延的名字上徘徊了一会儿,最后点开了他的短信框。
最初一条短信停留在傅延的方向,是一句简明扼要的“安全”,就紧接在他们上一次约定暗号的下面。
柳若松想了想,又多给他发了一条。
【02:07】
三分钟后,傅延回了消息,是一个简单的问号。
他还没来得及回来,柳若松想。
这条不痛不痒的短信没能让柳若松好受,他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指尖在傅延的名片上徘徊不定,最后还是轻轻点了下去。
就这一次,柳若松想,我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但就只打扰他一次。
傅延的电话接通的很快,他的声音从手机听筒对面传过来的一刹那,柳若松腿一软,差点跪在楼梯台阶上。
“若松?”傅延说:“怎么了?”
“……没事。”柳若松倚着扶手往下走了几步,然后席地坐在了楼梯中央的缓步台上。
这是个偏僻的拐角,上下都没人,柳若松靠在玻璃栏杆上,有点想哭。
大约是他的语气太过低落,电话对面的傅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没再说话,片刻后,电话对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刹车声响,紧接着车门一关,周围的杂音忽然大起来。
柳若松一愣,想问他怎么了,就听见傅延拉开了一扇带着“欢迎光临”迎宾语音的门。
“我刚进了街边的一个五金店。”傅延说:“地方安全,不用担心。出了什么事,告诉我,不用怕——刚刚那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真没事,不小心按错了,把记事本时间同步出去了。”柳若松勉强笑了一声,但自己也觉得这个笑实在太过敷衍,于是低下头,用指尖摩挲着脚边的瓷砖缝隙:“其实——我就是后悔了,不该让你自己回去,应该让你跟我一起在高铁站等撤离。”
傅延没起疑心,只以为他是吓到了,连忙说道:“没事,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是要顺路去一趟申城科研所,拿那里的一份小型器材,所以才不能跟你一起撤离。”
傅延说着顿了顿,可能自己也发现这个干巴巴的说辞不足以安慰柳若松,连忙又找补了两句:“不用担心,我有应对突发状况的经验,保证不会出事。”
柳若松的手指划过砖缝,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按照时间线来说,现在的傅延别说第三次,连第二次重启都还没经历过,脑子里只有第一次的记忆,应对丧尸的经验还停留在“有经验”的程度。
有那么一瞬间,柳若松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傅延——包括第二次发生了什么,第三次又发生了什么。
但柳若松不敢。
正如上次他不敢提前对傅延摊牌一样,他不知道贸然打破“规则”会造成什么后果,也不知道这会不会让“第三次”的傅延永远不再回来。
上一次还好,但这这一次,柳若松终于切实地体会到了傅延当初第一次重启时的心情——那种面对至亲之人都无法言明的苦闷和痛苦,正如一块沉甸甸的大石,沉重而阴暗地压在他心口。
柳若松只想想就觉得心疼,不知道傅延究竟是怎么那样自如地接受这件事的。
“知道了。”柳若松知道这时候已经该挂电话了,但他完全说服不了自己,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要几天才能回去?”
柳若松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想皱眉头。但傅延没觉得他磨人,反倒认真地算了算,说道:“四天左右……最晚六天,如果中间有其他情况,我想办法告诉你。”
确切的时间终于给了柳若松一点安慰,让他在无休止的等待中有了个盼头。他又嗯了一声,心跳的速度渐渐回落到正常状态。
“没事了。”柳若松说:“哥,你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傅延说:“害怕就找我,我这一路上会努力保证自己不关机。”
“好。”柳若松说。
傅延显然是柳若松的良药——无论在何种境地下,只要对方好,柳若松就还能做从前那个正常人。
柳若松盯着暗下去的屏幕,许久后,觉得四肢的温度渐渐回暖,这才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脚,往楼下走去。
撤离点已经开始关闭,大量的人群涌入候车大厅中,人潮汹涌间,柳若松耳朵里灌满了口音各异的嘈杂声响。
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在慌张地联系家人,也有人恐惧至极,愤怒地破坏着一切可以破坏的东西。
柳若松漠然地从人群中穿梭而过,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早对这种灾难麻木了。
他本想走到候车大厅另一边去接口水喝,可走到一半,却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咒骂声。
骂人的是个语调极尖的男人,操着一口S市本地口音,骂的很难听。
柳若松听了一耳朵,发现对方是在骂一个“自己想死还要害人”的年轻人。
柳若松模模糊糊地想起来,第一次重启的时候好像也有这么一回事,有个年轻人,因为身上有伤口被人发现,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被从撤离点赶了出去。
柳若松微微皱起眉,他第一反应是不想管这件事——法不责众,他一个人很难跟一群神经敏感的群众抗衡,说不定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但紧接着,他又想起当时地上那一滩血,又觉得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他原地思索了两秒钟,最后垂着眼脚步一转,向着人群嘈杂的方向去了。
那地方已经围了一圈人,柳若松走近的时候,人们的情绪已经相当激昂,就差动手了。
被人为空出的一圈空地上撒着一瓶滚烫的开水,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跌坐在地上,其中一个青年脸色煞白,袖子高高地撸起,手臂上还没完全愈合的狗咬伤痕暴露在外,因为拉扯的原因,渗出了一点血丝。
另一个更年轻的男孩半搂着他,正急切地对周边人解释,可惜没人相信。
柳若松站在人群中打量着他们俩,眼神无意间落在青年的左手上——那里带着一枚精巧的银色戒指,形状设计得很特别。
柳若松眼神一扫,紧接着,他瞳孔骤缩,如醍醐灌顶般,猛然想起了什么。
——他见过这个人,柳若松想。
柳若松如电打了一般,整个人猛然一个激灵,死死地盯住了那青年的脸。
在第一次重启中,柳若松曾见过对方。他陷落在丧尸潮里,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只左手。
那时候的柳若松对丧尸病毒还没有那么敏锐的嗅觉,但现在他才终于想起一件被他忽略的细节。
丧尸病毒只感染传播,并不以人类作为食物,咬人一口就会停嘴——可对方却被丧尸啃得干干净净,白骨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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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青年这个伏笔吗,在第一次重启开场不久,“沦陷”那一章XD
第122章 “我想了想,觉得这是个麻烦。”
几辈子加起来,柳若松的印象里,只有两个人出现过这种情况。
一个是面前这个陌生的青年,一个是第一辈子陷落在丧尸潮中的傅延。
柳若松猛然间反应过来,其实他更早就应该发现傅延的特殊——因为当年傅延陷落在双子楼时,他也是被丧尸活活咬死的。
如果他足够敏锐,那么在第一次重启的时候,就应该反应过来傅延是不受丧尸病毒影响。
可惜第一次重启的时候他稀里糊涂,等到第二次重启的时候,这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再加上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太急,傅延本人失去意识,柳若松看的视频视角受限,所以无论他也好,傅延也好,彼此都没有再深究这件事。
直到今天……这个被柳若松遗忘多年的细节才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柳若松只觉得浑身的血沸腾起来,他看着那个陌生的青年,眼里有无数翻涌晦涩的情绪。
在上辈子……他就一直想给傅延找一个替代品,只是最后没有成功。
这就是我一定要回溯到一切开始的原因吗,柳若松想。
如果重启的意义在于“解决问题”,那么每个人回到的时间点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这一瞬间,柳若松忽然产生了一个猜想。
——如果把这一切比作游戏,那他和傅延的回溯时间点,说不定就是他们各自的“主线完成度”。
那只不知名的手早已看透了未来的一切,它知晓总有一条道路是正确的,所以每次“回溯”,都会将人送回选择错误的岔路口。
或许面前这个青年,就是他已经错过两次的“选择”。
柳若松的理智与情感缠绕在一起,但不论哪一点,都最终指向了一条道路。
他要留下这个人,柳若松想。
就算他不会像邵学凡一样做人体实验,他也得给傅延留下一个保障。
他拨开人群,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只见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围观群众执意认为那青年身上有伤口就是感染隐患,哪怕对方出具了医疗证明和一周前的狂犬疫苗注射证明,暴怒的人们也不肯听他解释。
柳若松挤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吵吵嚷嚷地要把两个人一起丢出撤离点。
那年轻的男孩吓得浑身哆嗦,身躯单薄,在众人的怒火之下显得很微不足道。
相比起来,那青年显然就镇定得多,他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人,眼里有恨意,也有悲凉。
“我可以走。”青年说:“但是小歌没问题——他身上没有伤口,是正常进来的,你们如果把他也送出去,你们就是杀人。”
“你们俩是一起的,谁知道他在不在潜伏期啊!”
群众里爆发了一声尖锐的喊叫,听起来是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子,躲在人群里,分不清谁是谁。
他这一嗓子点燃了群众敏感的神经,一群人推搡上来,不依不饶地要动手。
柳若松落后在人群外圈,被挤得东倒西歪,只过了短短几秒钟,就听人群里传出几声尖叫,人们推搡着急速后退,差点绊摔一大片。
他最开始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前面的人一往后撤,站在原地的柳若松就自然而然地被推了前排,终于看清了情况。
——那青年居然把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咬开了。
他应该是下了狠手,本来就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彻底开裂,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好狠,柳若松想。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时瓷砖上那滩血迹,心里大概明白了对方是怎么让身边的男孩脱身的。
“你们不信我,好啊,没问题。”青年大咧咧地把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冷笑道:“要么你们答应我,我自己出去,要么我们同归于尽算了!”
说来好笑,这群人把青年当毒气弹的时候一个个义愤填膺,现在这个“毒气弹”自己拔开了塞子,他们又怂了,生怕沾染到对方的血,也变成门外那种怪物。
在末世里过了这么多年,柳若松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讲理是讲不通的——在生死的威胁下,无论年龄学历职业,都只会依照本能的恐惧行事。
方才还嘈杂的人群死寂一片,柳若松的眼神一扫,发现最早骂人的那个男人已经缩进了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柳若松想,青年一个人,竟然还能搞出了跟千军万马对峙一样的架势。
于是他轻轻笑了笑,从人群里往外迈了半步。
“可以,答应了。”柳若松说:“你走吧。”
他这一开口,连带青年在内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柳若松面不改色,接着问道:“就看你信不信我了。”
青年像条受伤的狼,现在看谁都是一副不信任的表情,他紧盯着柳若松的脸,像是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你能说了算吗?”青年问。
柳若松笑了笑,他撩开衣摆,反手从枪套里抽出枪,在众目睽睽下将其横放在掌心掂了掂。
“你说我能不能说了算。”柳若松反问道。
在这个阶段,枪械之类的热武器对于群众的威慑并不比丧尸病毒差多少。青年定定地看了柳若松几秒钟,无声地接受了他的保证。
“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吗?”青年又问。
“可以。”柳若松说。
他身边的男孩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一把搂住青年的胳膊,止不住摇头。
“不要。”他哭着说:“你把我也带走,我不……我不一个人去燕城。”
青年没有说什么,他抹了抹男孩的眼泪,然后极轻地环抱了他一下。
柳若松眼尖,只见对方稳准有力地以手做刀,趁着拥抱的机会敲晕了对方。
果然是个拎得清的人,柳若松想,果断、敏锐,又不拖泥带水。
男孩软绵绵地坠在青年臂弯里,青年怜惜而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把他放平在了地上。
他大概是并没有完全相信柳若松,于是硬挤了挤自己的伤口,把伤口的血抹在了男孩身上。
他抹得很小心,又很巧妙,恰好介于“不会跟男孩接触”和“震慑别人”的限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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