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推门而入,见林墨晚倚靠坐在床头,面色憔悴,心疼不已:“小姐,咱们回去吧……”
林墨晚咬牙摇头:“无……无碍,我们继续赶路。”说着就要起身,但双腿无力,又瘫坐在床上。自知无法劝动林墨晚,只好尽可能减轻她的痛苦:“车上有备用药,我去拿。”话音未落,转身夺门而出。
林墨晚靠在床边闭目养神,才刚闭上眼,耳边传来脚步声:“周叔,怎么这么……”缓缓睁开眼,出现在面前的却是驿丞。
林墨晚抬头,驿丞一惊,愣在原地,目不转睛,不觉将心中慨叹脱空而出:“天下真有如此绝色!”
“阁下前来……”林墨晚侧过脸,警惕问道,“所为何事?”
驿丞回神,想起正事来,忙作揖赔礼:“失礼了。”言罢,转过身背对林墨晚。君子爱美,求之以礼。他虽算不上君子,但也绝非无耻好色之徒。
“我来是想給姑娘传个话。”驿丞解释道,“有人请姑娘去青蓼斋,那里有姑娘想见之人。”
林墨晚困惑:“何人?”
“不知。”驿丞继续道,“他只说你若进去自有人会询问你,你只需说是寻人,是萧公子推荐而来即可。”
林墨晚心中有些眉目,但不敢妄论:“那是何人托阁下传话?”
“姑娘……”驿丞为难道,“我不过一小卒,只为保个平安,哪里得罪得起那些大人物,您就别留难我了。”
林墨晚沉默片刻,不再多问,只道了句多谢。
交代完事情,驿丞快步离开,关门时,眼神控制不住,瞥了一眼林墨晚,如此美人,叫人如何不怜惜?于是,心软提醒道:“姑娘千万小心,青蓼斋……不是好地方。”
第27章九天宗(四)
静清庵东院,贾卿在院中徘徊,愁眉不展。这些天,谢匪天天来问何时能回谢莲帮,贾卿只能搪塞说再等等看,等林墨晚消息。事实上,自那日拦马后,她便再没见过林墨晚。
林墨晚要自己相信她,可林夫人又说她身体抱恙需要静养,事情究竟如何?贾卿感觉自己脑子都要想炸了。
忽然,远处一阵吵闹声打断了贾卿愁思。贾卿抬眼望去,前方炊烟袅袅,是庵院东厨。贾卿上前,远远看见三五个小沙弥围一人,被围住的正是静言。
“你怎么还不去劈柴!”中间微胖的小姑子用力推了一下静言,差点摔倒在地。贾卿正想上前制止,只听站在一旁几个小姑子随声附和。
“还有晚上熬給林姑娘的药粥,你也一并准备吧,你不是最喜欢修行吗?”
“哈哈哈哈哈……”
“说什么清心寡欲,结果出去一趟,连庵院都摸不清了!就这样,还敢在师太面前卖乖?”
“还有贾公子,人家不过好心扶你一把,就露出一脸狐媚相勾引人家!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人家能看上你?可真是吊死鬼不穿衣裤——死不要脸!”
静言低头,却抬眼死死瞪着她们,宽袍下拳头越握越紧,渐渐指甲嵌入肉里。
“哟!”贾卿一声高呼,众沙弥齐刷刷看过来,见贾卿走上前,慌张低头退后,站成两排,双手合十:“贾公子。”
贾卿笑笑,面露好奇:“各位小师父谈论什么呢,如此热闹,可否讲给贾某听听?”
“没……没什么……”中间微胖的姑子稍微慌乱,“我们……我们不过在探讨修行罢了。”
贾卿挠挠头,有些难为情道:“实不相瞒,这里实在太过清静,清静得……我都有些乏趣了。不知各位小师父如何潜心修行、静心养性,特来讨教一二。”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站在右侧、眉心有颗痦子的姑子说教道,“劳苦以修身,修身则养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贾卿一脸敬佩,仿佛醍醐灌顶,问道:“原来诸位小师父,是借劳作以修身,实在令人钦佩。方才说修习,可是需得去劳作?”
“自然。”胖姑子得意笑笑,“我这便是要去劈柴,公子可愿一同修习?”
旁边的姑子纷纷瞪眼,不服输,争先抢后道:“我要去烧火!”、“我要去挑书”……
“既如此……”贾卿大喊一声,周围立刻安静下来,“贾某也不便叨扰诸位,小师父们前去修习吧。”
众沙弥顿时语塞,面露难色。
“怎么?”贾卿冷笑,“修习到底比不上背后嚼舌根,来得热闹?”
言至此处,众沙弥便知贾卿方才都听到了,现在不过是在嘲讽她们,白了贾卿一眼,愤愤离开。
众沙弥吃瘪离开,静言才缓缓松开拳头,脸色柔和下来,莞尔一笑,鞠躬道:“多谢公子。”
“无妨,”贾卿摆摆手,“举手之劳。静言小师父以后要自己当心些。”言罢,温柔轻笑,转身离开。走至东院与西院相接的圆形拱门前,突然停住,再次陷入忧思。
若是能见林姑娘一面,一切问题便可豁然开朗。
静言见贾卿愣在门前,呆呆望着西院,便悄声走至贾卿背后,道:“公子……”
贾卿猛地回头,背后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贾卿笑笑摇头,迈步离开,刚走两步,只听背后喊道:“或许,我能帮公子!”
贾卿停住,转过身,眉头紧皱,迷惑不解。
“今日晚餐时分,我会前往林姑娘房中送药粥……”
贾卿双眸放光,心潮腾涌,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最后只真心实意感激道:“多谢!”
静言冲贾卿甜甜一笑,转身离开。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贾卿心情渐渐平复,这才思索起来:平日里自己与她接触并不多,仅凭这几日相处,就能将自己与其他几人的关系摸清,并能猜中自己心中所思,真是太过聪颖。若不是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孩子,贾卿势必要对她起疑。
从驿站东行数百里便至山下街市。这里虽也算是凌京城,但太过偏僻,周围只坐落了一些人家,街市也只有一条,青蓼斋便在这条街的最里。
青蓼斋,只听名字,颇有郢中白雪、空谷幽兰之意。但“名”并不符合“实”,站在大红大绿、人来人往、喧闹嘈杂的青蓼斋门前,林墨晚舌桥不下。
驿丞早先提醒小心,林墨晚听了进去,特意换了一身男装,可却未想到青蓼斋竟是风花雪月之处。周叔劝林墨晚离开,林墨晚却定在原地,目光死死望着前方。
周叔知她心意已决,便走上前,打算独自进去探听。
“周叔,倘使来人只见我,您替我去也是徒劳无益。”
“那属下便同小姐一起。”
林墨晚摇摇头,嘱咐道:“您只需在门口等我,有危险我自大声呼救。”
周叔仍不放心,林墨晚便扯下衣服一角,绑在脸上:“我去去就来。”言罢转身快步进去,不给周叔再开口的机会。周叔只好将马车放置一边,警惕守在门外。
林墨晚缓步走入斋内,轻纱罗帐后显露两侧阁楼,阁顶檀木做梁,摆设桌椅用的也是上好的黄花梨,与门外的大红大路迥然不同。再走近几步,听得琴声悠扬、丝丝入耳,恍惚间有种入茶馆的错觉。
林墨晚心中困惑:书中常言青楼乃污浊□□之处,原来竟是这般景象?看来,书上又言过其实了。林墨晚逐渐安心,壮着胆子大步迈进。忽然一片轻纱飘起,遮住林墨晚视线,她慌张掀起上前,未注意到纱后身影,与正亲热的两人撞个正着。
只见女子衣衫胸口半敞,双手勾着男子脖子,正与男子卿卿我我,林墨晚脸瞬间涨红,僵在原地。
女子慵懒抬头,正对上林墨晚视线,林墨晚猛地转过身,却不想对面墙角轻纱后也有一对正亲昵。为避开视线,林墨晚看向四周,才发现原来每片轻纱秘密出都有人在亲热。
林墨晚猛地闭眼低下头,困在原地,不知所措。
四周客人渐渐注意到中间戴着面纱的怪人,开始交头接耳。女子瞥了一眼,仰头叹气,食指轻点额头,推开身上的男人,拢了拢衣衫,走上前,娇声道:“公子,里面请。”
面前人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女子只好走至林墨晚面前,抬眼却见眼前人纵使面纱遮面,也遮不住满脸羞红、无措,想来是个雏儿。眼下情形,怕是又要磨蹭半天,最后夺门而出,实在耽误生意。女子妩媚一笑,直接扑入怀中:“公子……”
被吓到的林墨晚猛地一推,扯下面纱,女子踉跄眼看就要倒地。林墨晚惊慌上前,出手扶住:“姑娘小心。”
如此柔声细语,一开口便暴露无遗。
女子回头,先是一惊,而后嘴角勾笑,欣赏起来,情不自禁抬手想摸一下精雕玉琢的脸:“公子前来寻欢,还是……”林墨晚撇过头,紧张后退,女子见状更起了兴趣,媚声勾引:“作……乐。”
“我……我来寻人。”林墨晚目光躲闪,不知该看向何处。
“公子,难道不是来寻我的?”女子说着便要上前,林墨晚慌张后退,连忙摇头:“姑娘,我……我是女儿身……”
女子嫣然一笑:“那又如何?只要银子给到,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都能让客官,乐不思蜀。”
林墨晚呆住,这与她在书上所知的青楼大相径庭。
“何况客官如此绝色,我也不吃亏……”
“姑娘请自重!”林墨晚厉声打断,继续道,“我真只为寻人而来,那人说要我来此处见他。”
女子听到此话,立即正色问道:“何人邀姑娘至此?”
“萧公子。”
女子一改先前轻佻,端庄行礼:“姑娘,这边请。”
第28章九天宗(五)
天色将晚,日暮降临。贾卿立于门后,透过门缝看沙弥收拾完毕,回屋休息后,悄声开门出来。张望四下无人,快步至西院门前。
静清庵清规严苛,贾卿从未来过西院,并不知哪一间是林墨晚下榻房舍。正像无头苍蝇,四处乱找时,最西侧房间传来动静,好似是桌椅摔倒的声音,贾卿悄声走至廊前。
突然,门被打开,一个黑衣人从屋中出来,怀中拥着一个昏睡之人,是林姑娘的衣裙!
贾卿一个箭步冲上前,但无奈距离太远,黑衣人一个飞身,带着林墨晚,刹那间消失不见。贾卿用力一跃,猛蹬护栏,追踪而上。
出静清庵一路向北,穿过山间溪流、森林,仍继续往北。黑衣人带着林墨晚,贾卿施展轻功追了一路都未追上,可见功夫了得。贾卿暗暗庆幸自己立刻追了上来,片刻未犹豫。若在门前停留,亦或通知大家后再跟,怕是再难追上。
一直往北的黑衣人突然转向,朝山上飞去。贾卿皱眉,心生不安,用上全部功力,紧追不舍。二人一前一后,贾卿跟着黑衣人方至山顶,只见黑衣人扶着林墨晚腾空站在悬崖前断树枝头。
贾卿骤然停住,落地,心惊胆寒:“小心!”
黑衣人看了一眼贾卿,突然松开手,眼看贾卿要冲上来,又重新抱回林墨晚,回头见贾卿骤然止步,跌跪在地,甚是有趣。
摔打在地的贾卿顾不得起身,忙道:“阁下所劫之人,不过一普通女子,不知与阁下何愁何怨?”
黑衣人思索片刻,竟实在摇摇头。随后,双脚后蹬,凌空而起,松开右手,自己施功升至半空树顶,脚踏树顶借力,瞬间消失在月影中。
眼看林墨晚坠落,贾卿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青蓼斋内,女子带路,林墨晚跟随其后,走过莺歌燕语的主殿,来至海棠花林后院。
满园的海棠花,沁人心脾,宛若世外桃源。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世外桃源竟就藏在烟花柳巷之后。
越过海棠花林,一座玲珑精巧的楼阁浮现在眼前。曲折游廊,繁花周围,小桥流水,好不雅致。女子带林墨晚走过游廊,来至门前,轻轻叩门,三声。
“进来。”门内传出一男子的声音。
女子轻轻推门,两人进入,只见男子正侧身坐在屋中桌椅旁,喝茶。
女子恭敬跪下,叩头:“殿下,人已带到。”
林墨晚一怔,驿丞传话说萧公子时,她是有些疑心,当朝帝姓便是萧氏。但这未免也太过明显,再者东宫太子又怎会随意出宫?
谁知,竟真是太子!
林墨晚惊惶跪下,正要叩头,只听太子唤一声“蓼蓝”,女子立即起身,扶起林墨晚。
“你暂且退去吧。”
蓼蓝领命退下,并关上了门。林墨晚手足无措,惴惴不安,既不让跪拜,自己也不可失了礼数,便侧身作揖道:“见过殿下。”
太子起身上前,伸手正要扶起林墨晚,见林墨晚浑身发颤,便收了回来,抬手示意起身,亲切温柔道:“方才便是不想你行礼,你还是行了。”
这亲近得像是见了故人的口吻,让本来就惶恐的贾卿惊慌失措,顿口无言。
“你不是想见我吗?我便来了。”
林墨晚突然抬起头,对上太子的视线,顾不得心中万般疑惑与害怕,正事要紧,深吸一口气,扑通跪地:“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谢莲帮一条生路。”
“林姑娘……”太子轻唤一声,将手藏于长袍内,扶起林墨晚,眼神失落,“你对我当真没有一点印象?”
这话问住了林墨晚,她从未见过当朝太子,哪里能有什么印象。
从小到大,林墨晚只十岁那年,因病重需太医诊治,进过一次宫。但那次进宫她连太医院的门都没出过,更不可能见过皇室宗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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