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又一次次。
一炷香,又一炷香。
何谓生不如死,原来这就是生不如死。
……何时才是尽头啊?
如果不去憎恨,是不是就不会再痛?如果不去思考,是不是就不会再痛?
“痛吗?”
轻飘飘的声音犹如棉絮若在司徒天干耳中,又好似巨石落在他心上,这是他第几次听到殷九霄问他这两个字了。
此时此刻,司徒天干除了脖子以上,全身筋脉尽断,他如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床榻上,大脑一片混沌,只听到重复了无数次的问题再次响起,于是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弱不可闻道:“痛……”
疼痛的极致是什么,依旧是疼痛,痛得让人视界模糊,痛得看不清眼前到底站着谁。
放在床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当碰到身旁人的衣袖时,那人轻拂衣袖,离开了他的身边。
那人扬声道:“阿寒,倒酒。”
听着“汩汩”水声,殷九霄挪了椅子坐到床边,微微一笑,眼里是冷的:“天干,今日在城墙上我未和你多聊聊,实在遗憾。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啊,我想起来你现在说话也困难。”殷九霄遗憾地叹了口气,又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过让林韫他们之后对付我?”
长时间的静默过后,司徒天干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殷九霄脸上笑意更浓:“我再猜猜,你是不是并不后悔当初对我下了生蛇蛊毒?”
司徒天干再次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最后我再猜一猜,你是不是很想从这极度的痛苦中解脱?”
司徒天干顿了顿,殷九霄笑而不语,足足过去一盏茶,他听到对方终于不由自己地吐出一个字:“是……”
殷九霄收起笑意:“你认为,你该死吗?”
“……我该死。”
殷九霄转身,朝着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嵇远寒,直到走到嵇远寒的背后,他听到嵇远寒拿起茶杯走到床榻边,然后喂下司徒天干喝下了那杯毒酒。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阴毒对你……没有作用?”
似乎在意识失守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回光返照一般,司徒天干恢复了一些神智,轻不可闻地道出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问题。
思绪电转,殷九霄忽而转身,无声地大笑起来,然后他轻轻道:“你,真的该死。”
****
翌日一早,司徒贤和司徒夫人早早来到司徒天干这个大儿子的院落。
以前这个院落也有不少仆人,但自从司徒天干从西域断岳山庄回来后,但凡司徒贤派过去的仆人就一个个消失。这半年来,安襄城暗地里早就有了一个传言,据说司徒天干杀了一个又一个仆人,但因为尸体不见踪影,亦没有任何仆人的家眷闹事,使得这个传言仅仅是传言,没有再扩大。
然而,司徒贤知道,传言不仅仅是传言。
曾经这个热热闹闹的院落,如今变成这般寂寥,便是司徒天干为了研制所谓的阴毒造成的。
司徒天干变成现在这样,难道真是因果报应?
司徒贤不信。
自己的儿子从儿时开始便无比出众,后来更是将“疾风无形棍”扬名江湖,合该登上这个武林的顶峰,而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抑郁不得躺在床上到死。
就算是付出司徒家近百年积攒下来的所有,他也要将司徒天干治好。
司徒贤如此想着,让在旁边啜泣的司徒夫人不要哭了,吵得他烦躁不已。
他推开门,忽然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脸色一变,快速地行至床边,耳边是夫人的惨叫声,司徒贤脸色惨白,丧魂失魄地望着床榻上骇人的场面。
司徒天干脑裂而亡,凄惨无比,几乎看不出原来的五官容貌,此时仍有少量黑色血迹往下一点点流着。
司徒贤一步步后退,浑身冰凉,汗湿衣衫,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司徒夫人看到儿子如此的模样,已然崩溃,她瘫软在地很快便昏死了过去。
万籁俱寂的院落里,微热的夏风钻进房内,却只让人遍体冰凉。
司徒贤放在桌上的手忽然赶到指尖异样,低头一看,看到了一封信笺。
打开信笺,信上的字迹熟悉,拿着信笺的手腕震颤,司徒贤嘴唇颤抖地看完,最后怒不可遏地狠狠一掌拍在桌上,冲冠眦裂:“殷九霄!”
桌子与纸张轰然尽碎,倒满了酒液的杯子也跟着怦然滚落,碎成片片。
窗外的阳光照进房内,在光芒下将在空中打着旋儿纷纷扬扬的照得分明,其中一片为落款之人的名姓,倒是还保留完整,是为“轮迴谷掌门殷九霄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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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渣渣解决是为了引出下一个,作者第一次写这种复仇虐渣,中途给基友看了,基友说比之前爽一些,大家大声告诉我,爽不爽?【打滚求留言
第37章 广流传
司徒天干死亡那日, 被殷九霄虐杀而亡的消息甚嚣尘上。就此,自不久前上官弈明直言与殷九霄势不两立之后,司徒家也扬言绝不会放过殷九霄。
江湖许多人都在笑言, 能做到殷九霄这般一下子得罪武林两家名门, 也是绝无仅有。
然而,不久之后有些人就笑不出来了。
有自称见到司徒天干死状的人形容司徒大公子死状极其惨烈,叫人不忍直视,纷纷口诛笔伐殷九霄手段之残忍可比肩过去好几个大魔头。
至于殷九霄在信上道出自己是轮迴谷掌门一事, 司徒贤并没有对外透露, 这倒是让殷九霄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满。
殷九霄坐在客栈的窗边, 望着楼下的街景,摇晃着酒囊。其中装了悦凤楼的美酒二两,又放入了薛筎给的千叶鸠霖。
这名字乍听起来, 有几分雅致, 实则是一种无色无味与酒相融的毒药。
少量饮之将会头疼欲裂,之后但凡饮酒,头疼便会加重, 直至数日后脑裂死亡。而如果一次性服用过量,不出两个时辰便会直接脑裂而亡。
薛筎说,这毒药的名字便是印白梅想的,而司徒贤大概会在讣闻上详细告知林韫发生的一切, 一旦林韫知晓, 离印白梅知道也不远了。
但殷九霄想要的不仅仅是这样。
自司徒天干死亡过去三日,到了下葬的日子。
这几日, 安襄城内多了不少外地人,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来参加今日司徒天干丧事的。
龙柏郡离安襄城何止千里, 三日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赶不及。
有些可惜,不能在这里一并将林韫杀了了之。
殷九霄看到漫天白纸飞洒,司徒家出殡的队伍出现在街头,许多的安襄城百姓也跟在了队伍中,有些人脸上很是伤感,许是在感慨一位天骄的陨落。
殷九霄无声地朝嵇远寒点头示意,待嵇远寒先行离开,他将酒囊绑在自己腰上,也下了楼。
好在上次和上官奕明决裂时,虽有人关注了他易容后的模样,却毫无动静,而且自从显露真容后,所有人也将注意力放在了原本的脸上。易容后平凡的样貌,依旧能让殷九霄自由行动。
他以易容之后平平无奇的面貌混在人群当中,收起先前一直挂在脸上的浅淡笑意,混在三三两两的城中百姓中,跟随着司徒家的人一起出了城。
一个时辰后,来到司徒家的祖坟。
属于司徒天干的位置已经挖好,当仆人们将棺木放到地下之时,忽然从天飘下无数白麻纸,惊呼之声响起,好几张纸已经落到了人的手里。
司徒贤一眼看到了纸上字迹,登时目眦尽裂,当他大喊“谁都不许动”时,有一人低沉的声音霎时响起:“人,我杀了。仇,我未了。令子所中千叶鸠霖,龙柏林府继室知一二。”
“烦请司徒老爷帮忙带两句话,不知可以否?”
“二十三载过,犹记白梅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轮迴谷掌门殷九霄亲笔。”
当落款之人道出时,在场一些人武林人士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口冷气不为这殷九霄之名,是为那“轮迴谷”三字。
殷九霄看着混乱且议论纷纷的人群,随手扔下手中白麻纸,清了清适才变声后不太舒服的嗓子,转身潇洒地离去。
这个时候,谁又会管他这个乍看之下无比普通的百姓呢。
行至半路,殷九霄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不禁弯起嘴角,回头望向从树干上一跃而下的身影,心情颇好:“此事已了,我们去龙柏郡。不坐马车了,骑马过去。”
嵇远寒应了声“好”,将殷九霄脸上笑容看在眼里,却有些担心殷九霄泄露身份之后会给主人带来的麻烦。
不日,殷九霄身为重新现身江湖的轮迴谷掌门的消息不胫而走,而凭证仅仅是飘落在司徒家祖坟上方的无数白麻纸。
很多人相信的是殷九霄用名为“千叶鸠霖”的毒毒杀司徒天干,并不相信之上所言的落款身份。
但也不乏一些相信的人。
原先不少觊觎轮迴谷的江湖人得到这个消息后,大部分也都按兵不动,他们如豺狼虎豹般时刻注意着武林上的风吹草动,只待伺机而动。
对于这些殷九霄或多或少能猜到,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江湖流传最多的除了说他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竟然还开始流传开他的各种画像。
正如此时,他和嵇远寒坐在一家茶铺内休息,听到有行脚商说起最近销路最好的东西。
“正是这武林名人殷九霄的画像。”
行脚商拿出一幅卷轴,一点点拉开展示。
“大家瞧一瞧,看一看,这可是今世名师画家在安襄城城墙旁的酒楼见到殷九霄后,直接拿出画笔作画的拓本,可谓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只见画上是一位穿着白衣长衫,头戴白玉簪的青年。
殷九霄喝茶的途中看到这幅画,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嘴角抽了抽,对嵇远寒耳语:“我是长这样吗?”
嵇远寒定睛看了看,连忙摇头:“全然不像。”
要说这画上之人风姿卓绝也没错,可这所画容貌无丝毫男子气概不说,脸上的笑意只显得矫揉造作。殷九霄一双明亮璀璨的狐狸眼更是被画成了妩媚多情的桃花眼,与其说是青年,不如说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与殷九霄真正的容貌毫无相似之处。
嵇远寒看了这幅画,眉头微微皱起来,忽然眉间被轻轻一抹。
殷九霄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指,一口饮下碗中茶:“皱眉作甚,不就是一幅画嘛。”
他原本想拉了嵇远寒离开茶铺,却听到一名男子说出放浪形骸的调戏之言:“以前我还嘲笑过这殷九霄名不见经传的,怎么称得上‘千两白银’,现在让我叫他‘千两黄金’我都愿意。我买!”
“我也要买!”
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哄抢行脚商手里的画卷。
“我见过殷九霄本人,哪有这般不男不女。”殷九霄微微昂头,一脸嫌弃。
登时,原本要买画的几人停了手,几道阴鸷的目光投向殷九霄。
他一只手摩挲着腰上的佩剑,一只手慢悠悠地往杯中倒入茶水,然后单手拿起茶碗,站起身,对着周遭一群茶客敬了一杯茶:“实不相瞒,在下自认有几分画工,不久前是真见着了千两白银在城墙上的风采,若是不嫌弃,在下现在可以作画一幅,让各位瞧一瞧真正的殷九霄是如何模样。”
有不嫌事大的江湖茶客连忙高喊:“小子,可别口出狂言,要画就画。”
嵇远寒的眼睛都瞪大了,讶异地看向他。
殷九霄对嵇远寒眨了眨右眼,然后走到行脚商那里,问可有纸笔。
行脚商的生意被殷九霄搅黄了又怎么可能会给他纸笔,但听了殷九霄聚音成线的密语,眼睛咕噜噜一转,接着大方地拿出了箱子里的笔墨纸砚。
茶楼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一身白衣青衫的剑客身上。
一开始作画时,一两个人在旁边发出嗤笑,认为剑客只是信口开河,原本想着嘲笑一顿。然而画到一半,当宣纸上开始展现一位衣衫蹁跹,手持酒盏而立的青年时,纷纷开始屏息以待。
虽只有一杆羊毫笔,却在剑客的挥洒下,一个容貌无双,眼带刺目寒芒,薄唇带着轻蔑笑意,锋芒逼人的黑衣青年跃然纸上。
两炷香过去,殷九霄完成最后一笔,潇洒地收笔,拿下镇纸,转头看向一直坐在旁边的嵇远寒,笑着问道:“像吗?”
嵇远寒的目光从殷九霄的脸上移到画上,好似穿透了面具看到了殷九霄本来面貌,然后点了点头。此般认真的神态配上冷峻的气质,确实让人信服。
殷九霄将宣纸放在桌上,看向一直凑在一旁行脚商:“说好借我笔墨纸砚的谢礼。”
行脚商欣喜若狂地双手接过,旁边有江湖侠客凑到行脚商身边,咬耳朵说着给多少银钱才能卖给他。行脚商当然不卖,这可是他今后大买卖的基石。
殷九霄自然看出行脚商在想什么:“要是拓画下来,记得不要漏了任何一个字。”
行脚商连连点头。
“这位少侠,不知尊姓大名?”行脚商在他们身后大喊。
殷九霄拉了嵇远寒走出茶铺,背对这里面的人挥了挥手:“区区一个江湖小辈,姓名嘛,不足挂齿。”
几个江湖茶客之前看到那副妩媚多情的画卷只觉得买回去作观赏用,心里一点不认为画上之人会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殷九霄,可当在剑客画出所谓真正的殷九霄后,他们忽然有些信了。
这是一个嘴角明明带着明媚笑意,又让觉得冰冷的人物。
画中人正视前方,仿佛正凝视着观画之人,手上拿一只酒盏,微微倾倒在地的姿态,气质满是潇洒肆意。
只是一幅画,却让他们不禁开始正视起这个靠着“千两白银”之名闻名遐迩的武林新人。
行脚商的视线这时才从画上人的身姿移开,想到剑客离开前留下的话,一眼便看到写在左下角的字,然后一字一字吟诵道:“二十三载过,犹记白梅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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