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逐渐西下,晚霞从门外悠悠地洒落进房门口。
殷九霄不知何时将脑袋靠在了嵇远寒的肩膀上,他的一只手依旧拉着对方指骨分明的手,一只手仍旧放在对方的胸口,他失了神地凝望天边的霞光,听着对方稳稳的心跳,倒是不再失意,只觉倍感安心,脱口而出:“这样看晚霞真美。”
殷九霄听着嵇远寒放缓的呼吸声,问了一个不明所以的问题:“嵇远寒,你看不到吗?”
轻轻的,悦耳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殷九霄痴痴地笑起来,嵇远寒更加不明所以,他想殷九霄趴在自己身上,自己无法转身自然看不到身后的晚霞,而他听到殷九霄叫他的全名,更是浑身一凛,多种思绪夹杂,加上抑制自己的心跳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哪里有余力去思考什么。
“你傻,我更傻。”殷九霄又道。
嵇远寒不知该作何反应。
殷九霄再次用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重复道:“我说,你傻,我更傻。”
手被松开,对方离开他之后,仿佛带走了所有的温度,他见主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站在他身前,用手掌劈了劈他的脑袋:“真想劈开你这个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语毕,殷九霄摸了摸肚子,直言饿了。
嵇远寒这下听懂了,说马上去准备吃的。
殷九霄看着嵇远寒抱了木桶离开的背影,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坐到桌前,看着桌上长剑上的火红流苏鸳鸯香囊,用是指碰了碰,香囊与流苏便悠悠地晃动起来。
就如同此刻自己飘摇的心。
他不知嵇远寒如何想的,却明白了自己所想。
然而,若嵇远寒一个字不说,他亦不会提起任何。
他不想又一次经历自作多情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以后不会做什么,但只要发现嵇远寒表露出丝毫厌恶不喜,他亦会从此收敛。
这么想着,殷九霄忽觉身心舒畅,常压在心头的重物似乎一下子轻了许多。他离开了主屋,走到厨房门口,望着忙碌准备吃食的身影:“阿寒,说好要教我做菜的。”
嵇远寒诧异地望过来:“菜马上就准备好了,下次……”
殷九霄挤开了在灶台前忙活的嵇远寒,打断道:“前几日你也总说下次下次,我不要下次,我要这次。”扫了眼砧板上处理好的鸡块和碗里剥好的板栗,“板栗烧鸡?不太难呀,教我。”
殷九霄已经一锤定音,嵇远寒无法再反对。
最后,两人的夕食吃着结果还是出自嵇远寒之手的板栗烧鸡。
殷九霄决定以后再也不手忙脚乱地给嵇远寒添乱了,他在这厨艺上真的没有任何天赋。
两人似乎都刻意忘了先前的一幕,举杯酌酒。
殷九霄饮下一杯酒:“阿寒,你还没说我取得招式名如何?”
嵇远寒正襟危坐道:“是极好的。”
但凡是殷九霄说的,在嵇远寒看来都是极好的。
此时的南街小巷花好月圆,另一条石板街上的林府别院气氛凝重而压抑。
[后天辰时,龙柏郡郊外关帝庙一决高下。
若你不来,整个江湖都将知晓《天问谱》的招式与口诀。
轮迴谷掌门殷九霄亲笔。]
在别院三进院落的主屋内,顾微月放下手中的信笺,对坐在一旁的林韫道:“看来他确实谋划好了一切,韫儿你过去便是自投罗网。”
《天问谱》若是被昭告江湖,林韫就失去了去参加冬季武林大会最大的利器,到时他一定会成为大会的一个笑话。
林韫猜想过殷翊会做任何事,却独独漏了对他最重要的《天问谱》。
看来是自己将殷翊想得过于蠢笨了。
“为娘知道你为那剑谱费了许多心思。”顾微月对林韫满目慈爱,然而,心里思及林芠卿近年来对她的冷漠却是暗暗冷笑,面上叹息一声,“明日你与我一起回林府见你父亲,你父亲这么多年亏待你多少,这次总得为你这儿子做些事了。”
翌日,林韫不知母亲对父亲说了什么,等林芠卿从主屋出来见到守在门口的他,擦身而过时,沉声道:“明日你且去关帝庙见殷九霄,不会有事。”
这一句话加上随后出来的顾微月朝他点点头,便让林韫安了心。
这一日,他疯了一般练剑,当要抓住一抹剑意之际,却又被其悄然溜走。
待到约定的那日,林韫出了门,他却知道自己的身后有人暗暗相随。
然而,到了信笺上的辰时,林韫又等到了巳时,还是未见殷翊出现在关帝庙前。
当他焦躁愤怒,认为自己被狠狠耍了一通时,一只海东青忽然飞落到他面前。
林韫解下海东青脚上的纸条,展开一看,然后怒不可遏地揉碎了纸条。
纸上写着——
[关帝在上,待人以仁、交友以义是其立身之本。
你嗤之以鼻,我一报还一报,关帝定会对此谅解万分。
出门前,你可看过天?]
最后一句话让人一头雾水,林韫心头陡然一惊,他疯也似地朝城门跑去。
一踏入城门,城内人来人往的人群上方,皆是白麻纸。
一眼望去,纸上是一句句熟悉的口诀与不同的剑法姿势,以及每一页剑法和口诀上都写明了摧魂门和慈眉善目的名头。
他所有的一切的努力毁于一旦,这世间之人都将知晓《天问谱》……
丹田内的内力忽然倒行逆施,直冲林韫的奇经八脉,让他吐出一口血。
林韫双眸阴沉的望着那些将纸张飘洒在天的乞丐,那些将纸张拿在手里看得津津有味的路人,正要出手,便被出现在眼前的林芠卿一眼震在了原地。
“若你还想处置那人,便别当街发疯。”
林芠卿的言语如一桶冷水浇在林韫头上,让差点走火入魔的林韫瞬间清醒过来。
他明白自己适才有多危险,登时脸色惨白,差点跌坐在地。
殷九霄和嵇远寒易容坐在不远处,吃着面条,殷九霄轻悄悄地说这面汤不如嵇远寒的手艺,同时将跟在林芠卿与林韫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武林上大多知道林芠卿在外很少提起自家二子,久而久之,就有了林芠卿偏爱大儿子的传言。
时间久了,便成了理所当然,这也造成林韫凭借“清风徐来”的名号扬名江湖后,让不少人意外的原因。因为令林韫扬名的不是君子林芠卿一剑惊天灭魔头的剑技,而似乎是林韫自创的剑法。
可如今,所有都将知晓,这哪里是林韫自创,这明明是出自从江湖销声匿迹的魔教摧魂门教主的剑法。
一位武林名门之子练得却是魔头剑法,欺世盗名,江湖怕是要众皆哗然了。
殷九霄早就知道要对林韫出手哪那么容易,就算林韫并不受宠,却还是林芠卿的儿子。所以,他换了一招,先让对方身败名裂,而这才是开始。
欣赏了一番林韫失魂落魄的模样,吃饱喝足,殷九霄满足和嵇远寒四处闲逛。他心情大好,忽然聚音成线对嵇远寒道:“你是否疑惑我为何要如此对林韫?”
“你是否认为,我一心倾慕于他?”
殷九霄连问两个问题,嵇远寒顿了顿,最后向他点了点头。
“他为了得到自己所求,利用我的一片真心。”殷九霄握住了嵇远寒长袖里的手,他向着对方眨了眨右眼,风轻云淡道:“不过我对他已无任何所想。”
吃完面,殷九霄又拉了嵇远寒去一家布匹店,又买了好几身颜色各异的衣衫。
他喜欢看嵇远寒穿各种颜色的衣服,因为这样便能从这波澜不惊的人身上看到各种风景。
当两人分别抱着好几个包裹回到四合院,走到门口的萧墙前时,顿足了一下。
殷九霄将怀里的包裹放到了嵇远寒手里,也没有在意是否戴着面具,推门而入,望着一身凛然正气的林芠卿,拿腔拿调地问嵇远寒:“擅闯民宅,这是武林名门的风范?”
嵇远寒摇头:“小人行径,君子不耻也。”
他早就知道会有人找上门。
毕竟龙柏郡的官府都对林府和齐府有些忌惮,这两府邸的当家主人只要有心调查,便可知道最近有哪些外来人来到了龙柏郡,一户户查过来,自然会查到他家。
更何况,殷九霄做事并不算遁名匿迹,一个月前在安襄城与上官弈明划清界限时,也早就被一些有心人士看去了这张易容的脸,林芠卿想打听怎么样也能知道一些消息。再加上一些小马脚,比如去书铺买了一摞摞的纸张,亲自叫人拓印了如此多的纸张也是他故意为之。
而他也果然见到这位道貌凛然被称为“君子林卿”的林芠卿。
道貌凛然,呵,道貌岸然才对。
当年如果不是他暗中帮了印白梅一手,江南殷府怎会满门被灭也无人质问——当年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玄羽阁上记载得清清楚楚是由林芠卿找的一群杀手——后来更是依着印白梅改名换姓再嫁自己,连想要杀了印白梅的薛筎都给骗过。
伪君子,真小人。
林芠卿与殷九霄四目相对,沉声问道:“你可是殷翊?”
见殷九霄不说话,林芠卿似乎默认了,继而道:“过去之事,我也有过,可林韫是无辜的……“
“他无不无辜,我说了算。”殷九霄十分厌烦,直接打断,他敛去脸上不悦,眉开眼笑,“林大侠,若你说让我接你的惊天一剑,我若接不住,便不再管林韫之事,我倒还能考虑一二。”
林芠卿微微皱眉。
“林大侠,你是否疑惑我为何要如此作为?”殷九霄向前一步,秋日的庭院有树叶纷落,飘悬于身旁,两根手指稳稳当当地夹住树叶。
随后,一扬手腕,树叶如刀片飞向林芠卿,电光石火地割断了林芠卿脸颊旁的一缕长发,林芠卿伸手看似轻松接下,眼神震动,接着听到了对方不可一世之言。
“我要让这武林知道,连一剑惊天灭魔头的君子林卿也只能拜服在我殷九霄的剑下。”殷九霄又踏出一步,张扬狂妄道:“林大侠,你应还是不应?”
第40章 剑惊天
午后的阳光慢慢躲进了云层中, 天空出现阴霾,逐渐的,淅淅沥沥的细雨从天而降。
林芠卿应下了殷九霄的约战, 定下了明日辰时在郊外关帝庙前一决高下, 离开前,他留下一语:“殷小侄,我知你内力深厚过人,但万万不可自视甚高。”
殷九霄“哦”了一声, 认为自己还算给面子。
等确认林芠卿真的离开了, 殷九霄让嵇远寒回房整理包袱顺便换身衣服,这个地方暂时不能待了。
当两人换上另一身衣服后, 迅速地离开了南街小巷的宅子。
分别撑着油纸伞,走过一座小桥时,殷九霄几乎在感应到空气变化的一瞬间, 便转动伞面, 挡住了四面八方而来的数柄飞刀。
真气震动,飞刀即刻被震飞。
油纸伞变得破破烂烂。
嵇远寒已然动了。
殷九霄腰间的剑也已出鞘。
两个黑衣人突如其来,剑光与暗器相撞的几个瞬息, 黑衣人的脑袋已经搬家,两具尸体倒在殷九霄和嵇远寒面前。
嵇远寒挑开尸体胳膊的衣服,果然看到上面刻着四象居的小篆。
殷九霄将手中的伞骨收起来,浑身湿淋淋地继续前行, “估计到明日辰时会时有刺客追杀, 阿寒,你认为该如何?”
嵇远寒言简意赅, 肃杀道:“来便杀。”
殷九霄的衣袖护着剑柄上的香囊,左手抹掉挂在纤长睫毛上的雨水, 满意地笑起来:“怕是四象居以后再也不愿接林府的生意了。”
之后大半日,果然是不得安稳的大半日。
而他们易容过后的相貌,也已经无法再继续隐藏。
可那又如何。
当晚子时,留在林府没有回别院的顾微月收到了四象居的飞鸽传书,表示不论多少银钱都不再接刺杀殷九霄那两人的任务。
林芠卿坐在一边,目光并未看向顾微月:“前几日巷子里死去的五人,也是你给韫儿找的?”
“是他们想找韫儿的麻烦。”顾微月团起手中的纸条,像个小姑娘似地,将纸团置气扔在地上,她委屈地看着林芠卿,“芠卿,为什么你不相信我说的?韫儿明明是无辜的,是那殷翊记恨着当年的仇恨,非要找韫儿的麻烦……”
“曾经,你也说是蔚非尘找你的麻烦,让我帮你一个忙。”林芠卿站起身,走到窗边,开来窗户望着沉沉夜色,“我已不知该不该信你了。”
“今日你睡在这里,我去书斋过夜。”
顾微月微微握拳,楚楚可怜地抓住了林芠卿的衣袖,却被对方拂袖甩脱,她欲言又止,最终咬唇道:“明日一战,我知你一定会赢。”
林芠卿头也没回,嘴角满是自欺欺人的笑。
翌日卯时,龙柏郡街头人并不多。
然而,一道从客栈离开的身影吸引了街头三三两两之人的目光。
如今这江湖,不认识黑衣青年少之又少,这徒步而行的不是殷九霄是谁。
早起办事的几个江湖人见过殷九霄的各种画像,这一刻总算明白,为何有一行脚商敢直呼自己手里的画像是最真的。
殷九霄今日穿上了那身绣有金色流云的黑衣黑衫,向因他驻足而立的人纷纷抱拳,毫不吝啬脸上的笑:“今日辰时我将与君子林卿在郊外关帝庙一战,各位江湖豪杰,走过路过莫错过。”
有人趴在一家酒楼外的桌子上,似乎喝了一夜的酒,脸上两片酡红,看到殷九霄之后,不屑地大笑:“你这小魔头,不会以为自己能战胜君子林卿吧?”
殷九霄讪讪而笑:“或许呢。”
大概是看殷九霄好脾气地理会了酒鬼的戏言,有一虬髯大汉出言调戏道:“我看你也别打来打去了,跟爷爷回家伺候伺候爷爷,爷爷保准让你这辈子吃喝不愁。”
殷九霄也并不恼,问道:“真的?”
虬髯大汉眼睛一亮,觉得有戏,连连点头,却见殷九霄无声地启唇说了什么。随后,当他还要开口之际,手臂忽然一疼,一抹黑影从他眼前一闪而逝,他张开的嘴巴里鲜血狂涌,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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