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黄鹄懒得再和性情古怪的薛筎废话,脚下施力一踩屋顶,人随即窜出数米,携银枪来到暮秋啸面前。
“当——”的一声,短兵相接。
暮秋啸以看似轻巧地动作接住了歆黄鹄猛烈的重击,并对身后的殷翊道:“主人,到我背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须臾间,尖锐枪头刃与闪烁寒芒的利剑碰撞摩擦。而暮秋啸的话语并未得到回应,殷翊反而倒退几步,笑着道:“不用担心,尽你所能。”
暮秋啸眉头微蹙,使剑出手。
目睹殷翊行为的歆黄鹄在内心嘲讽此人的自不量力,凝视近在咫尺的冷厉双眸,锲而不舍道:“秋啸,这些年,你时刻守在殷翊身边,你的救命之恩早就报了,不是吗?”
“不只是救命之恩。”冷冰冰的声音从少言寡语的人口中溢出,听在歆黄鹄耳中更似印证了殷翊的话。
内力推入银枪,歆黄鹄下一招力道又重了几分。
面对灵便无比的锋利银枪,暮秋啸一扫长腿,在歆黄鹄一跃而起的那一刻,急转身形,一剑劈向对方的腰际。
暮秋啸所有的动作快得出奇,几乎在转瞬之间,便转守为攻,攻向歆黄鹄。
一袭黑衣在夜色下犹如鬼魅,身姿飘忽,出招动作轻灵,一剑落下却刚猛霸道,凌厉无比,好似冬日朔风吹在衣不蔽体的人身上,简简单单的数招便使人无力招架。
以前在轮迴谷,歆黄鹄时常以切磋的名义借机接近暮秋啸。而从第一次切磋时,他就明白实打实的比拼,自己是胜不过暮秋啸的。可那也是曾经了,现在的暮秋啸余毒未清,明显内力空乏,歆黄鹄余光看到薛筎,更是定了定心。
暮秋啸似乎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剑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离,脚尖点在银枪尖刃,暮秋啸瞬间下腰,并且小腿勾住枪柄似是要夺走歆黄鹄的银枪。
暮秋啸的腰肢以下在半空中迅猛扭转,右手长剑更是以极其刁钻诡异的角度刺向歆黄鹄的肩膀。
歆黄鹄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以巧劲双手压住枪柄两端,双肩一震,长剑竟像是碰到了一层无法刺穿的内力铁壁,铮铮剑吟,刹那被震荡开来。
暮秋啸并未纠缠,就要退离与歆黄鹄的缠斗赶往殷翊身旁,却不想,银枪迅捷地撞向他的腰侧,他只能继续用长剑抵挡。
如果是平时,适才那一剑已经破开了歆黄鹄的内力防护从而退开。
而强行运用真气的后果便是还未清理干净的余毒开始蠢蠢欲动,真气仿佛被割裂带来的翻涌,叫他肺腑翻腾,但这对暮秋啸而言根本算不来上什么。
他的余光一直在注意着殷翊那边,更发现殷翊以微不可查地对自己摇了摇头,他便只能咬牙继续应对歆黄鹄纠缠不休。
再看殷翊这边,当暮歆二人打斗起来的时候,他只是淡定地后退数步。
他上辈子就见识过功夫长进后的歆黄鹄,也是在升天任海枯这里,那时暮秋啸已经数次毒发,在与歆黄鹄相斗的几乎神志不清时却还强撑着,殷翊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明白今日的两人称不上势均力敌,暮秋啸也不会轻易输了。
心里想着暮秋啸能撑多久,身边不知何时便多了一个人。
薛筎手持镰刀架在他脖子上。
殷翊丝毫不怵,甚至莞尔一笑,用只有两人听得到声音说:“薛前辈,我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嘛,晚生这是做错了什么惹您不快了?”
“我之前就说过,我这辈子最讨厌生得好看的人了,更何况还是你这种自作聪明的人,我更讨厌。”薛筎道,“所以思来想去,我还是和阮冥合作更舒坦。”
殷翊无辜地叹息,恰巧与暮秋啸四目相对,摇了摇头,看到对方咬了咬唇,眼中冰霜更甚,手中的长剑更是在歆黄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槽。
他嘴角笑意更深,意味深长道:“前辈知道了?”
薛筎不置可否:“不然我为何说你自作聪明。”
“我承认,我骗了您。”骗之一字,殷翊说得坦坦荡荡,耳边是铛铛铮铮的武器相击声,他没有废话,直截了当道:“师父临死前,曾对我说过一些话,这些话连阮冥也不知,而其中便藏着那人的所在。我此次被擒,阮冥事后就是要从我口中问出这些,之后再告诉你罢了。但若真如此,我誓死不会说一个字。”
镰刀逼近殷翊脖颈处白皙的皮肤,透入肌肤,渗出血珠。
这一点疼痛与五脏六腑被啃食的痛楚不值一提。
上辈子,他被歆黄鹄带回轮迴谷,似乎是故意要让他见到的是一片残破荒凉的景象,心生愧疚,后来便将他带去了阮冥新建的门派里,然后在那里足足生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阮冥一声声亲昵地唤他大师兄,说相信绝不是他背叛轮迴谷,一定会向谷中大家解释,绝不会再让殷翊背负骂名。
殷翊离谷后历经人心惟危,在外逃亡多时,以为又入虎穴,没想到却重获信任与温暖,绝处逢生中,以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以为阮冥还是当初那个喜欢撒娇,喜欢说“我最喜欢小师兄”的师弟,所以他信了。
就算谷中谁都不信他,可只要阮冥信他便够了,那时的他这么想。
即便殷翊受尽冷眼,但只要和阮冥在一起,却像是抓住了暮秋啸之外的温度,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一个月,然后某一日,阮冥说:“小师兄,轮迴谷经过一次浩劫,即便改了门派名字,弟子们至今仍心有余悸,而你一定可以做到让大家重整旗鼓。因为,师父只和你说过那些绝密之事,所以我想推你重新坐上谷主之位。”
殷翊从来不想做谷主,听到这些话,加上出谷后的遭遇以及目睹了这个新门派由阮冥管理下的蓬勃生机,思量再三拒绝了阮冥的心意,将那些话告诉了阮冥。
他只希望阮冥能够重振谷内人心,让轮迴谷重新回到过去自己所待的充满欢喜祥和的地方,所以如他所愿又何妨。
然而,对最亲近之人的信任,造就的是又一次如临深渊……
心念电转,表面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殷翊右手握住长长的刀片,小锯齿陷入手心,霎时有鲜血沿着手腕滴下。
薛筎似乎清楚殷翊孱弱的内力不可能危及自身,亦或是想看看殷翊到底想做什么,没有阻止殷翊的作为。
只听刀刃刺破肌肤的声音划破空气,伴随暮秋啸一剑绞扫,银枪落地之际,立即扭转身形,一跃而起来到殷翊身前,眼见一道长约四寸的血槽出现在殷翊右脸上,他的神色有刹那恍惚。
殷翊不徐不疾,缓缓道:“薛筎,我们重新交易如何?”
滴答滴答的血迹溅在草地上,如绿茵开出红花。
殷翊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右脸血迹斑斑,面色苍白如纸却满脸笑意,透着轻狂。
数箭袭来,“当当”数声,除了暮秋啸的长剑抵挡利箭之外,薛筎手中的镰刀也飞向前方,撞歪缠着红缨的利箭之后,“嘭”的一声,扎根在歆黄鹄的脚边。
未等歆黄鹄发作,一阵迷烟忽起,周围五丈之内无法视人,歆黄鹄屏息急退,等迷烟散去,三人早已不见踪迹。
黑夜笼罩山林,鼻尖是阵阵血腥味。
殷翊伏在暮秋啸的背上,吐血不止。
按照薛筎的说法,殷翊所中的生蛇蛊在第一个二十日便不仅局限于搅弄五脏六腑,而是会严重毒发一次,破坏人体内部,使之吐血不止。之后便是第二个十日后,然后是五日后,最后是天天如此,直至吐血身亡。
薛筎在前方不断改变前进路线,身影起起伏伏,要不是暮秋啸身上的毒解了一半,在离开升天任海枯后又给了暮秋啸一颗药丸,他定无法维持内力紧跟其后。
暮秋啸内心焦急万分,但现下除了紧跟薛筎外,别与他法。
“这么害怕,难不成,你喜欢的是我的脸?”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暮秋啸需要仔细聆听才能听清楚殷翊说的是什么。
听明白后,暮秋啸张口欲言,可又不能直言让主人不要开这种玩笑,便只能道:“没能保护好主人,是属下该死。”
连绵的轻轻低笑让暮秋啸困惑不解,殷翊趴在他背上胸膛起伏,竟是轻笑起来,片刻后,声若蚊蝇道:“真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殷翊的笑声微不可闻,却透着无边快意。
原来扭转乾坤的滋味是如此畅快,而这只会是第一次。
脸上和体内的痛仿佛都迎风而去,吐出的血浸透了暮秋啸的背,殷翊眼前泛白,思及暮秋啸适才的话,他昏昏沉沉,一字一顿道:“以后别说自己该死……世间其余人都该死,唯有你暮秋啸,不该死……”
语毕,恍恍惚惚,如临云端,殷翊不知这句话带给暮秋啸多大的心神波动,只知重生后一直紧绷的神经首次有了松懈的迹象。
他嘴角含笑,阖眸入眠。
第7章 若自刎
前方是漫长的好似没有尽头的官道,意识到有人在身旁,殷翊转头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翊,等我剑法有成之时,你帮我取个响亮的称号吧。”男子既年轻又俊朗,长眉斜飞入鬓,凤眸微弯,如暖冬枝桠上即将笑容的暖雪,柔软且晶莹,加上一身青衣佩剑,活妥妥一个潇洒公子。
“《天问谱》最后一重‘奇剑谱’我没看到过,否则也能一并写给你。至于称号,我前阵子就在想了,”殷翊说话间,紧张地牵住了林韫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清风徐来,如何?”
“妙哉。”林韫眸光一亮,脸上的笑容如罂粟般让人着迷,逐渐染上一层朦胧的色彩。
下一瞬,身边的人忽然消失,殷翊茫然四顾,不自觉地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拨开重重迷雾,一对相伴而行的背影出现在他的视界中。
是林韫和齐华池。
依旧是一身青衣的林韫,他被齐华池揽着腰,两个人有说有笑。
“殷翊还真的把《天问谱》给我了,那可是失传已久的摧魂门‘慈眉善目’大魔头的剑谱,而摧魂门早已不在,慈眉善目更是销声匿迹数十年,武林有大把的人想要这本剑谱,他竟然真的相信我喜欢他,就算他长得再好看,华池,我也是钟情于你的。”
远在天边的声音却近在耳畔,让追逐向前的殷翊呆立原地。
“林韫,他既然如此信任你,不如你也帮我讨要一份刀谱吧。殷翊所在的门派如此神奇,说不定连已经死去的魔头‘青面獠牙’的刀谱都有。”齐华池穿一身白衣,长发用玉冠高束,腰间挎刀,风流自在,贵气天成。
“好呀,那我有个要求。”
前方的两人停下前进的脚步,望向彼此,随后在林韫闭眼间,齐华池吻了上去。
殷翊将一切望在眼中,紧握拳头,眸中一片冷寂。
看似谦谦君子,眼眸明亮清澈的林韫,温文尔雅不过是对方用来面对他时戴着的一张面具,实则口腹蜜剑、人面兽心。
他想,这梦做的可真是恶心。
如果这两个人能早早被自己听到这些对话,或许上辈子他也不会落至那般凄惨的地步。却也正是当初他什么都不知,最后才什么都失去了。
而让自己走在设计好的道路上的何止这两人,就算他早早看穿了林韫和齐华池的真面目,阮冥也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再次跌入深渊的。
颓然坐到地上,殷翊轻笑起来,这自嘲的笑声越来越响,直至最终凄厉地回响在梦中的世界。周围的迷雾并未飘散,反而越来越浓,到后来完全遮掩住了林韫和齐华池的身影。
殷翊懒得再跟上去,闭上眼,只觉冰冷彻骨。
他只想要一点温暖,一点就可以,如此想着,不知不觉间,有什么温暖的物品靠近,他想也不想是什么,如饥似渴地直接抱住了那团温暖的物什。
“你主人抱你抱得那么紧,看来真的很喜欢你。”薛筎的声音懒洋洋裹狭着兴味盎然,加上敲敲打打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彼方,穿破层层叠叠的迷雾,慢慢悠悠地飘入殷翊的耳中。
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被自己抱着的人身体更僵硬了,浑噩中,殷翊只觉得暖和极了。
“我看你家主人当时并非权宜之计,是不是真心话?”薛筎继续问沉默无言的暮秋啸。
“薛前辈,如再胡言,休怪我无礼了。”总算开口的声音冷冰冰的回应,平常正是因为言语中没有任何情感更让人退避三舍,可惜现在碰上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薛筎。
好在暮秋啸沁着寒冰般的嗓音如泉水般,倒是让浑噩的殷翊“浇”了个清醒。
殷翊睁开眼,想要动一动手指,便牵扯起四肢百骸的剧痛。
暮秋啸第一时间注意到殷翊意识清醒了过来,对上殷翊睁开的眼眸,窘迫地想要离开又似乎不敢离开。
山洞内有火光摇曳,将面色霜寒的暮秋啸左脸上映照出一丝暖意,连对方眼角的泪痣都熠熠生辉。
看来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薛筎带着暮秋啸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殷翊自然地放开暮秋啸,揉了揉额角,嘟囔道:“想吃肉。”知道暮秋啸防备薛筎不敢轻易离去,他又道:“放心,我也正好有些话想对薛前辈说。”
“属下去去就回。”暮秋啸最后还是听话地离开了山洞。
殷翊靠上背后的石壁,看向斜对角的薛筎,薛筎正用药杵在药臼里捣弄着草药。
“薛前辈,给我吃了什么?”殷翊现在全身痛还是痛,但原先好似一直被一条蛇撕绞的五脏六腑确实感到了近日少有的轻松。
对于不久前还对薛筎直呼其名的行为,殷翊好像已经不记得了,一声薛前辈如果配上往日如画容颜倒是风流无拘,可现在一条还未止血的鲜血淋漓的血槽突现脸上,只让微笑倍显狰狞。
“缓解毒发的药罢了,之前的交易虽然作罢,但暮秋啸的毒我还是会帮他解。”薛筎将捣碎的药材放入一边写了什么的纸包里,包好之后又拿出一个瓷瓶,一块儿扔到殷翊手里,“找机会煎煮一下,一次就可清除余毒。瓶里有十颗七宝化瘀丸,可以暂缓生蛇蛊毒侵袭全身的药,两日一颗,可以延缓二十日。”
殷翊假模假样地道了谢。
在升天任海枯的时候他已经偷偷把医书给了薛茹,所以这是他应得的。
薛筎盯着殷翊的眼睛,忽然问道:“殷翊,你父母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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