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的倒水声再次响起,薛筎毫不遮掩自己的白骨,抬起右手,白骨指尖抵着杯壁:“第二问,为何要救他?”
暮秋啸语气毫无起伏:“我的命是他给的,所以只有他,不能死。”
薛筎打了哈欠,兴致缺缺,似乎已经对第三问的回答没有任何兴趣,但还是按照先前所说,问出了第三问:“最后一问,救谁?”
暮秋啸一点不意外薛筎看出了自己的异样,扭头看向百无聊赖的薛筎,没有丝毫犹豫:“救我主人。”
“可惜了,你的回答我都不满意。”薛筎眼皮微微耷拉下一半,对于暮秋啸刹那变色的脸色视若无睹,“不过我倒有点兴趣看看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眼睛半睁半闭地站起身,薛筎来到暮秋啸身边,听到对方急忙问道:“什么样的回答才会让你满意?”
薛筎漫不经心:“我也不知道。”他伸出完好的左手,稍稍一把脉,“原来是生蛇蛊。这蛊可是会一点点破坏人体内的一切,就算是武功高强的人,也将逐渐无法使用内力,最后一日会将人体内一切啃噬殆尽,只留下一具空壳。而中毒的四十九日,也只能靠吃些大鱼大肉来缓解些许痛苦。就我所知,这毒出自万毒老怪毒无榭之手,但现在这世道,能让他出手还是这样的年轻人也不多啊。不过嘛,这毒还是无聊得很,无聊啊无聊。”
语毕,薛筎转身便走,“铮——”的剑吟响起,一把剑横在他的脖颈处。
锋利的剑刃对着薛筎的脖颈,显眼一条刀痕,冰冷的目光与薛筎仍旧半眯的眼睛对上,暮秋啸道:“当年我救前辈一命,前辈说会报答我,现在正是时候。”
“可你当初并没有接受,所以我也说了,这个回报得我说了算的。我知你不会杀我,你还想让我救你主人。”薛筎又打了个哈欠,脖子因为细微的动作而与剑刃摩擦,细微的血珠立即出现,但他仍旧不慌不忙。
似乎是暮秋啸的神色太过坚定,薛筎嫌弃地撇了撇嘴:“我是为了救你还你那一报啊,暮秋啸,你可真是有眼无珠。”然后一抖袖子,数起了数,“一、二……”
暮秋啸赶忙以袖子捂鼻,却已来不及。
他人浑身一软,黑暗袭来,瞬间倒地。
薛筎整了整衣襟:“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抖袖子罢了,真正的迷香早在你进入这屋子的那一刻就存在了。否则我干嘛第一时间要喝茶嘛。”
他转身,再次看向床上被生蛇蛊折磨的青年,眼眸深邃:“这模样倒是生得标志,可惜了,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生得好看的人。”
一声夸张的叹息发出之时,嘴巴半张,还未合上,一粒东西忽然从应该昏迷不醒的青年指尖弹出,瞬息之间进入薛筎的嘴巴里。
被内力推进口中的药丸即刻滑入喉咙,由此被咽下。
薛筎眨眨眼,双腿逐渐酸软无力,神态却是淡然:“浑噩丹?”
假装昏迷,从进屋开始一直都屏息以待的殷翊坐起身,慢腾腾地往桌边走去,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才重新呼吸,坐回床榻。
他右脚搁在床榻边缘,左脚踩在地上,坦然地面对薛筎,一袭粗布麻衣竟穿出了几分风流。
一双狐狸眼微微下弯,殷翊笑道:“薛前辈,晚辈与您又再见了。”
此句话中的言外之意只有殷翊才知其意。
薛筎因无法站立一屁股坐到地上,姿态看似狼狈又透着疑惑:“我第一次见你,谈何又?”
殷翊置若罔闻道:“薛前辈,江湖传言,只要到了‘升天任海枯’,回答了三问,若你满意对方的回答,便会答应回答问题之人的救治请求。前提是必须二人同行前来,只能救对方,不能救自己。”
“滴答滴答”的雨水从天而降,不一会儿,细雨绵绵变成了大雨倾盆。
越来越响的雨声遮盖了茅草屋内的细微的人声,叫人听不真切屋内的人说了什么。而后,只听一声嘹亮的笑声刺破“啪嗒啪嗒”的雨声。
殷翊盯着枯骨圣手薛筎。
这一刻,本应连说话的力气也越来越小的薛筎笑得格外大声,坐在地上的人缓缓站起身,轻拂衣摆,然后兴致勃勃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我会救暮秋啸。”
殷翊懒散又敷衍地拱了拱手:“谬赞了。薛前辈不愧为江湖人人敬仰的枯骨圣手,半颗浑噩丹果然不能把您怎么样,还是说,薛前辈从头到尾都是装的?”
“你何尝不是,殷翊。”薛筎收起夸张到使得可怖容貌越发扭曲的笑容,目光好似要将殷翊剥光了一样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恢复漫不经心道:“阮冥与我提起过,他有个小师兄,也叫殷翊,是个没有一点武学天赋也无心学武的人。另外这人又是个耳闻则诵,过目不忘喜欢看书的书痴。
“五年前,谷中藏书楼遭逢大火,损失了无数武学秘籍,殷翊便挑起责任复原编纂,日日不停。三年前,殷翊被过世的上任谷主选为新谷主,却不想,一年前擅自离谷,三个月前,与外人勾结,差点令轮迴谷被灭,也使得一直隐世于江湖的轮迴谷变得人尽皆知。”
薛筎就像是背诵了烂熟于心的一段文字,说完后还点评了句:“你可一点不像个书呆子。”
殷翊不可置否,拱手:“晚生不过是会一点三脚猫功夫的书生罢了。”
薛筎瞥了眼地上的黑衣男子,耸了耸肩,拿出一把匕首,似乎是准备做点什么,又问道:“所以你想让我解暮秋啸身上的毒,干嘛要假装昏迷不醒?”
“三问已过,晚生有权不回答。”殷翊揉了揉额角。
因为如果殷翊不昏迷,暮秋啸又如何会强逼着运行真气。而暮秋啸身上所中之毒,越是运行真气越是发作得快速凶猛。如果他们按照原计划平安无事见到薛筎,只能在两个人里面救一人,暮秋啸死也不会选择自己获救。
忽然,殷翊的狐狸眼里显现震惊,微张的瞳孔里映现薛筎背后蓦地站起来的身影,那人嘴角渗着血,手持长剑,横在薛筎脖颈边。
薛筎万万没想到,暮秋啸竟然仅靠意志挣脱了迷香。
这到底是何种怪物?
此刻的暮秋啸就像一把无情的剑,眼中只有手拿匕首的薛筎。
他并没有听到殷翊与薛筎的谈话,醒来的一瞬间看到的便是殷翊即将遇害的景象,脑袋还没恢复理智,手中却已经有了动作。
一抹血光自暮秋啸冰冷的瞳孔中划过,殷红的鲜血溅在衣衫上。
第4章 忆昨日
暮秋啸出剑之际,殷翊握住了锋利无比的剑刃,与此同时,“当啷”一声,是薛筎用匕首抵着剑刃发出的声音。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暮秋啸失了神的眼瞳重新恢复光彩,透过身前的薛筎,映出站起身的高瘦身影。
殷翊咧了咧嘴,表示手疼,随即用言语点出了暮秋啸心中所想:“放下剑,薛神医没想害我。”
“哐当”,长剑瞬间落地,接着发出响亮的跪地声。
暮秋啸双膝跪地,垂首,脑后的发尾自脖子后面分成两缕,分别垂于胸前,放在身侧的右手微微颤抖:“主人,属下甘愿受罚。”
喉结上下滚了滚,似乎再也无法抑制,一口血自隐忍不发的暮秋啸口中吐出。
殷翊没有理会暮秋啸,将失血的右手负在身后,笑得一如刚才的艳丽:“薛神医,暮秋啸适才救主心切,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食言吧?”
匕首在薛筎的手指间灵巧地旋转舞动,薛筎低头看向暮秋啸,视线落在对方被头发遮掩的颈部,面目扭出露出一个让人恶寒的笑:“暮秋啸,如若我要杀了你才能解恨,然后给你主人解毒,你可愿意?”
或许是因有血液堵在喉咙,使得暮秋啸发声有些艰难,好不容易出声,语调仍旧冰冷:“我需亲眼看过你替主人解毒,确定主人无事后,你杀我便可。”
一双锋利的眼缓缓抬起,与薛筎半睁半闭的眸子对上,眼中有些挣扎。
薛筎举起匕首,手起刀落,就要刺向暮秋啸的颈部。
“不许躲、不许动。”殷翊一屁股坐回床榻,有些不耐烦地命令道。
暮秋啸还真就不闪不躲,目光从薛筎的脸上移到了殷翊身上,看了一眼后,视死如归地闭上双眼。
匕首插入肉里的发出“噗嗤”一声,暮秋啸的颈部顿时血流如注,而那血最初竟是黑色的。
汩汩的黑血中还有如半截手指般长得银色细丝微微蠕动,跟随着流出来的黑血起来滴落下来。
薛筎拔出匕首,在暮秋啸肩膀部位点了一处穴道,血流稍稍止住后,拿出一颗药丸,看了眼忍着剧痛咬牙咬出血的暮秋啸,随后往后一扔,直接扔向看戏的人手上,自己绕开暮秋啸在桌边坐下,非常嫌弃地继续甩弄起沾血的匕首。
殷翊接过那粒药丸,走到暮秋啸面前。
他矮下身,抬起暮秋啸苍白无血色的脸,将药丸塞入了暮秋啸嘴里,继续命令道:“吞下去。”
近在咫尺的棕色眼眸有些茫然,下意识地张了嘴,等吞下药丸后,眼睑忽然颤抖起来,上下唇轻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轮迴谷中有一种毒药名为‘银虫绝厄丹’,若有门人做了歹事,便会被喂下这种毒药,只要动用了真气,那便会大大加快银虫侵蚀身体的速度,最后死亡。”薛筎擦着匕首,“我这药仅能解燃眉之急,正式的解药我还要重新制作。”
似乎是没得到反应,让薛筎有些无聊,便又问道:“你们就不好奇,我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如此多的轮迴谷密辛吗?”
殷翊充耳不闻,又看了眼暮秋啸被刺了一道血槽的后颈。
他想将暮秋啸扶起来,可这人失了魂般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一块扎根地面的顽石。
殷翊眉头一皱,心情不美,他撒手不管了,拂袖恼怒道:“不想起来,你给我跪到死算了。”
暮秋啸后颈处仍在渗血,垂下来的头发沾染上血迹,发尾甚至开始滴血。
怎么看怎么刺目。
殷翊只觉越发烦躁,只想狠狠踹一脚不知好歹的暮秋啸。但他最后还是没有下脚,只是没好气地问薛筎讨要了干净的麻布,薛筎似乎早就等着他开口,没有刁难,只是嘲讽般感慨了句“暮秋啸这是何德何能”还顺便给了止血的药物。
抹上药粉,殷翊下手自觉挺重,暮秋啸全程毫无反应,殷翊气着气着又不怎么生气了,粗中有细地给任人摆布的脖子缠了一圈,最后还在暮秋啸脖子左边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他早就知道的,暮秋啸性格宁折不弯,为还曾经殷翊的救命之恩,便可以将所有人情礼法都弃置身后,蹈锋饮血地陪在他身边,到了连自身性命都不在乎的地步。
——暮秋啸,上辈子的最后,你已经还了我的救命之恩。这辈子救你也不过是为了让你更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也就是你这种蠢货,至死仍记大恩,真当犬马以报。
殷翊好似又看到了那一幕。
中毒已深,又因困斗导致全身是血的黑衣男子倒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一口一口的血像是从胸膛被挤压了出来,汩汩地往嘴边冒出,宛如雪地上展开了朵朵红梅。
明明已经无力,暮秋啸却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不甘,歪着头找寻找双膝跪地的殷翊,颤巍巍地伸长手好似为了抓住他,在生命即将终结的一刻,嗓音沙哑似泣血:“主……人……属下……不甘……我不甘……”
那一日,下着皑皑大雪,奄奄一息的声音与瑟瑟冬风交缠在一起,吹进了殷翊的骨子里,吹进了殷翊的心上,吹得他本就破了个大洞的心口,呼呼作响。
走神片刻,殷翊喃喃自语:“……罢了。”
他正要再次让暮秋啸起来,就见地上的人挪动两条膝盖,从面朝殷翊换成了面朝薛筎,随即“砰”的一声,重重地叩首。
暮秋啸一字一顿,字字真心道:“薛前辈,求您救我的主人,这辈子无以为报,下辈子我定当做牛马以报。”说完,又给愣住的薛筎磕了两个响头。
殷翊遏制不住心头火气,脸上笑容却更甚,弯了眉眼,好似一朵怒放的牡丹:“暮秋啸,你这又欠我一命,下辈子你还要给我做牛做马报答我呢,哪还有薛前辈的份。”
薛筎一时无言,别说他不会救殷翊,就算真答应了,他也不会要暮秋啸这头牛马。光是看暮秋啸今日和殷翊的对话,虽忠诚听话,却一根筋得很,简直要气死人不偿命。
这种牛马跟在身边不是找罪受吗?
“前辈,您既然知道轮迴谷,那应该也清楚轮迴谷藏书楼的秘籍不是谁都可以翻阅的。里面除了有不少当世武林早就失传已久的上乘功法秘籍,还有另外一些藏书,其中便有一本医书。”殷翊不再理会头和地好似连在一起的暮秋啸,走向薛筎,“能否再与前辈做个交易。”
薛筎慢悠悠道:“你说,我听听。”
“一本复原编纂的《七十二医论》能否让薛神医屈尊救晚生。”殷翊含笑道。
薛筎眉毛一挑:“江湖传言倒也不假,你若想自救,我可不会答应。”
言外之意明显,殷翊笑道:“暮秋啸写,您要觉得满意,再救我,等我无事之后,我再告诉一个您想知道的人的下落,如何?”
“殷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薛筎反问之时,看向右手,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
“阮冥能做到的,我亦能做到。除此之外嘛,晚生只知,当年武林中的医者对此书如饥似渴。”殷翊直视薛筎脸上的露出的白骨,“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是再无人在意了。”
早年中原武林出现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西域魔头,研制出了一种极其折磨人身心的烟雾毒药,名为“噬骨毒”,使人无法对他近身三尺。
噬骨毒不会马上致人死地,却可让接触毒药的地方长出的新肉长出后腐烂,长出后腐烂,暴露出人体的骨头,如此周而复始不说,腐肉的区域还会逐渐向身体四周扩散,带给人前所未有的身心折磨。
后来一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白发医者现身中原武林,带来了此毒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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