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清晨,下人一早便往裴恭院里送鱼。
“你不是最讨厌吃鱼吗?弄这么多鱼干什么?”裴家两个妹妹跟着下人们进院,疑惑不解。
她目光一转,忽又被裴恭院里的猫儿引去了注意力,随即上前从他手里中接过猫咪:“何处来的小狸奴?甚是可爱。”
裴恭看白猫懒洋洋舔了舔尾巴,才嗤笑道:“捡的。”
“捡的?”大妹妹裴见贤撩眉,“何处能捡到如此油光水滑还胖嘟嘟的狸奴,我也捡去。”
小妹裴思齐顺着猫咪满身的白毛,一副爱不释手的表情:“我看分明是三哥出门办差,知道府上最近落魄,我们最近都没处去玩,专买来讨我们高兴的。”
“既然如此,这狸奴就归我了。”
“你少抱着到处疯跑。”裴恭的目光严肃下几分,“回头再把爹院中笼子里那几只鸟儿惊了,没大哥护着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裴思齐吐吐舌头:“爹今日一大早就不在,我想带去哪就带去哪,你管不着我。”
“乖乖放下。”裴恭的声音重下几分,“这是别人托我养的,过两天要还回去,不可能归你。”
两个裴家妹妹面面相觑。
“别人家?你把谁家的小狸奴偷来了?”
“哦,我知道了,这定是哪家闺秀的爱宠吧?三哥定是要给我们找新嫂嫂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前信誓旦旦,谁家的千金都瞧不上眼,如今人家都避嫌我们裴家,你倒是来劲了。”
裴恭:“……”
“玩够了,就把白浪花放我屋里去。”
“要是少根毛,你看我找不找你算账。”
“白浪花?”裴思齐忍俊不禁,索性咧着嘴笑出声来,“这究竟是哪家闺秀起的名字?果真别致响亮,可真不愧是三哥中意的新嫂嫂,就是不一样。”
“少对别人家评头论足,功课都做完了?”裴恭皱起眉头,“你衣服上哪来的糖稀?你是不是又大清早偷偷跟你侄子去吃糖葫芦?”
裴思齐面露半分苦涩:“你怎么越来越跟大哥一样,就会训我。”
“不对,你比大哥还罗里吧嗦。”
裴恭冷脸:“还好意思说大哥?大哥还不是被你气倒的?”
“你再不回屋去,我这就拿根戒尺跟你算算账,让你仔细学怎么给人当姑姑。”
裴思齐闻言,脸色顿时多出三分铁青来,忙不迭一溜烟拽着裴见贤跑了。
裴恭瞧着小妹慌慌张张的样子,不免自顾自笑出声来。
昨日他虽才笑过“白浪花”这名字不像个读书人能起出来的,可如今听得妹妹明里暗里说,即便是和自己同样的意思,裴恭心上便骤然升起不悦。
裴恭转而蹲在地上,一时也忽略了厌弃的鱼腥味。
他只顾着看白浪花吃东西看得出神。
眼睁睁瞧一整条鱼被白浪花吃了个干净,裴恭索性开始对它自言自语。
“方岑熙他这次怎么就能这么好心眼?”
“又是让我全身而退,又是要帮忙查线索。”
他摩挲着下巴,只觉得自己忽然有了个重大发现:“难不成,他其实是……那种意思?”
裴恭眼前一亮:“是了,这可不一下就说的通了?”
“我就知道,不然的话,这事还能怎么解释?”
白浪花吃的起劲,根本顾不得理睬他。
裴恭便又不自觉伸出手,在白猫那圆鼓鼓毛茸茸的屁股上推一把过去:“慢点吃。”
“德行。”
白猫稳如磐石,不动如山,扭扭身子不大搭理他,仍是埋头苦吃,只在吞东西的瞬间,愤懑又含糊得叫一声,以示不满。
裴恭想起方才妹妹们打趣的那句“新嫂嫂”,终于是没忍住,对着浪花笑出声来。
“你就跟养你的那人一个德行,又费钱,又多事,旁的也不怎么会……”
“……就知道招人疼。”
白浪花不认生,一贯“有奶便是娘”,吃起裴恭的鱼来,半丝儿也不客气。
后来更是任由着裴恭揉搓,在脖子上套项圈也不见反驳。
猫儿只管自己的吃饱睡足,一点也不用管顾人间的悲喜忧乐。
白浪花连啃两条小鱼,剩下的也挨个“品尝”一口以示主权,最后才在裴恭骂骂咧咧的声音里大摇大摆蜷着睡去。
一天时光流逝而去,白浪花打着哈欠抬头时,只见月亮已经高挂上了枝头。
坊肆关门闭户,街巷间悄无声息。
它果断跳上梁国公府的房顶,从容又熟练地越过街道,回到熟悉的小院。
门还锁着,它只得舔舔尾巴卧倒在门口。
不出几刻钟,果然有身影姗姗来迟。
来人身着斗篷,连着兜帽,低头疾步难辨身份。
只是行至门前,却见得猫咪卧在门前,像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黑影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白猫这才闻得熟悉的动静,连忙对着主人轻叫一声,随即懒洋洋地走到赤红色的袍角下蹭了蹭,最后索性躺平在地上露出肚皮来。
来人俯下身,轻揉两把猫肚皮,才发觉白猫脖子里多了个好似小孩戴用,圈围却更小些的项圈。
细细一围项圈实在精致,戴在猫儿脖子里刚刚合适,圈内侧还刻有猫儿的小名。
来人登时将猫儿抱起,兜帽下一双眼眸笑得弯弯:“谁给你打的项圈?你戴着人家的东西,怎么还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裴家那么大座国公府,不够你撒欢?嗯?”
“喵~”
“不必担心我,只是去找到些重要的东西……”
“你瞧,这不是也好好地回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裴狗:我知道,他肯定就是对我有那种意思,不然这事很难解释:-D
第2卷 无常夜巡南城案
第17章 决不能辜负他
旦日清晨,阴云沉沉。
裴恭是一早进了裴宣的院子。
只是隔在门外,也能听到父亲和大哥裴宣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先是大哥裴宣的声音:“宣府卫是叛贼恐怕已经进了内卫的手,那信也丝毫没有音讯。”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信当真是什么大逆的言论,要冤陷在咱们裴家头上。”
随后便是父亲梁国公:“皇上虽未曾追究,却也不十分信我们裴家。”
“如今宫里未有动静,想来内卫那头当是没什么进展。我只怕老二迟迟不醒,再有奸人作梗使得陛下耐心消磨殆尽……”
“那信既未曾被我们找见,又没落进内卫手里,还能在哪?”
裴宣显然满是担忧。
梁国公深叹下一口气:“或许那信已经被交给了京中接应军贼的人,可惜我们不得而知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宣儿莫要太费神,养好身子要紧,为父这些年不闻不问政事,将这阖府都压在你身上,才会将你累病至此,是有愧于你。”
裴宣便又笑了笑:“为父亲分忧是为人子的本分,爹说的这是什么话?”
“如今俭让在锦衣卫中办差,能独当一面,见贤和思齐也懂事不少,我极是欣慰。”
裴恭鲜少听得大哥朝旁人夸赞自己,不由得眼角一弯,几近笑出声来。
梁国公朝门外一瞧:“谁来了?”
裴恭这才从门边现身,老老实实叫一声:“爹。”
屋中的父兄见是裴恭前来,不约而同地切段了先前的话题。
梁国公捋须轻瞪:“小兔崽子,还敢偷听我和你大哥说话?”
“以为进锦衣卫办桩差事就不得了了?我看你是皮子痒了?”
梁国公年近花甲,白须美髯,一颦一笑自带比裴宣更胜一筹的威仪。
他着件绀青的道袍,腰上一根灰色绦子,虽然在京中赋闲已久,如今也穿着士庶的衣裳,可坐在床边仍是双腿微分,身姿笔挺,是典型的军官坐姿,不难看出他早些年叱咤疆场,横扫贼匪的影子。
裴恭饶是混世魔王一个,顶多也只敢在大哥裴宣跟前“挺挺傲骨”。
在父亲梁国公面前,这两年虽也逐渐不大正经起来,但从前还总得盘着卧着的。
裴恭轻嗤一声,把裴宣的药碗搁在桌上晾着:“爹,你一把年纪的人了。”
“省着这力气练练字,逗逗鸟,别动不动打打杀杀的。非要打就出去打外人,别光横在府里揍自己儿子。”
床上的裴宣听得皱眉:“俭让,怎么跟爹说话呢?”
裴家的人都知道,家中三子虽同是梁国公夫人所出,但却也各有不同。
长子裴宣稳重多谋,然而体质稍弱,先天习武底子不佳;次子裴英刀马功夫过人,却又不喜生人性子淡漠;唯有三子裴恭和老爹梁国公最像,能谋能武,性子虽骄奢,本性却不差。
可偏偏老三裴恭被父兄纵着,是个不担事的,整日活得像个没事人,自然难立梁国公当初的功业。
裴恭垂着眸子不再说话,低眉顺目地接下了裴宣这句批评,没再像往常似的顶嘴。
梁国公又瞥了瞥:“听说老三办了香海的官银案,把人家县衙都掀了个底朝天?”
裴宣轻咳着笑两声:“虎父自是无犬子。”
梁国公的手伏在膝上:“也罢,在锦衣卫干着,总比在外头浪荡来得强。”
“小兔崽子能不再给府里闯祸,也是难得。不过,他几斤几两,老子我又不是不知道,香海那案子……”
裴恭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伸手把晾到温热的药放进裴宣手里:“我自有智囊。”
“不劳父兄费心。”
大哥裴宣眼边蕴出几丝欣慰的笑意:“俭让肯这样踏踏实实办事,自然极好。”
“前天卫中还说城南又有案子,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谈之色变,正要点人去查,你肯不肯再去?”
“办是能办。”裴恭煞有介事地坐在裴宣床边挑挑眉毛,“不过,我需要帮手。”
裴宣抬手饮下一碗苦药:“自然,你如今也是裴百户了,手底下没几个旗官哪能行?”
裴恭哂笑:“不是听令的旗官,是动脑子一起查的那种帮手。”
“比如说,大理寺的那个方岑熙评事。”
梁国公眸中闪过一丝异样:“有人让你捎着他,一道儿办差?”
“没托让你办旁的事?”
“那倒没有。”裴恭自顾自笑笑。
虽然他私下同方岑熙细说过二哥宣府的原委,可先前答应过大哥不再插手,如今当着父兄的面,他自然也不会自己揭开这层节外生枝。
裴恭哂笑:“不过就是处得来而已。”
“咱们梁国公府又不是谁都要捧的香饽饽,何况如今这幅样子,我自然会小心。”
梁国公嗤笑一声:“小兔崽子,你最好是。”
裴宣便也轻拍两下裴恭的肩:“那明日就去卫里领差,想要个人,不是难事。”
“是什么案子闹得这么大?要锦衣卫出面?”
“据说城南时有外的坟茔边,时常有人见到黑白无常鬼抬着棺材夜游。”
“还有人看到鬼挖坟,嚼人尸,闹得百姓夜里门户紧闭,人心惶惶。”
裴恭一滞,幼时听哥哥们讲的精怪异闻一拥而进脑海。
他眼前登时营出一副诡异画面,不禁倒吸口凉气:“挖坟的无常鬼?”
裴宣搁下药碗,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俭让怕鬼了?”
裴恭还没来及再反驳,裴思齐的声音从远处传进院子。
“三哥?你院里的狸奴呢?昨晚还在,现在怎么没了?”
裴恭表情一僵,忙回过视线:“白浪花没在院里?”
他顾不上再多解释,掉头便告别父兄,忙慌慌回自己院子去。
猫碗里的鱼还剩有半条,可偌大的院子里却没了那团白影。
裴恭只觉得自己心下一慌。
第一次受人所托,就搞丢了人家的鸳鸯眼狮猫,钱是其次,他只怕自己这回不大好交差。
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府里头翻天覆地地找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下人忽然通传,说方岑熙来国公府拜访。
猫没个影,要猫的人倒是干了个大早。
裴恭只能硬着头皮往门房边待客的暖阁去,心里早已经做好了要在方岑熙跟前被数落的准备。
他如实对方岑熙说了情况,不料方岑熙倒是听得面色如常。
“我正来同三爷说这件事。”他微微一笑,温声解释,“白浪花昨晚宵禁之后,自己跑回来了。”
“抱歉,害三爷担心了。”
言罢,方岑熙便又掏出个方方正正的锦盒,推送到裴恭面前。
“这是谢三爷你救欢欢的。”
裴恭打开盒子一瞥,是枚刻有名姓的小印。
章石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石材,但石质却极好,刻章的刀法也利落圆转,篆刻协调。
方岑熙伸出指尖在盒子顶上轻敲两下:“这章石难伺候些,盒子是专门为这章做的,三爷切记,往日将章收在这盒中正正好,莫要换进旁的盒子。”
“其余的也不难打理。”
裴恭撩眉:“你刻的?”
方岑熙颔首:“雕虫小技,还请三爷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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