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恭微滞。
他记得,前些日子在甜水巷,他那一脚就踢在方岑熙肩头。
彼时他心里恨得紧,下脚更是比往常都要用力几分。故而直到如今,方岑熙撞在墙上那声重重的抽喘,俨然还在他耳边。
如今显然是牵动了方岑熙的旧伤,裴恭的手下意识便松了松。
裴恭撇撇嘴,转而用另一只手扬开床上的被子,冲着床榻边的方岑熙丢过去。
方岑熙猝不及防,眼前囫囵一黑,登时被厚重棉被压着朝后失重,径直跌坐在床上。
裴恭唇边这才忍不住蕴出几丝得意的浅笑。
“那就安置吧,屋里冷,别着凉。”
方岑熙花了好半晌,才终于掀开盖住他头顶的被子。
他眉头轻皱,显然是多出来几分愠意。
方岑熙的眼刀子转瞬便往裴恭身上扫:“你发得什么疯?你那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
裴恭回眸轻瞥一眼,便径自抱住刀,自顾自落坐上脚蹋。
他靠在床边阖了眼,薄唇轻张,惜言如金道:“我还有的是疯没发,协领大人若是忍不了,便像弄死别人一样来弄死我。”
“我知道保第已经尽在你们十三司的掌握。”
“但是把周兴给我找出来之前,你哪都别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群众R某:床都安排了,你们两个不躺一下很难收场耶
第57章 裴恭,你是不是疯了?
月光好似轻烟, 蜿蜒弥漫进屋子,一边在床前撒上碎玉似得斑斓,一边又映在卧于床榻那人的面儿上。
浅浅月色拂过, 照得人瓷容玉肌,眸光深邃, 山根更是直挺挺的,好似什么精雕细琢过的容像, 带着清冷又脱尘的气质。
方岑熙披着月光, 唇边缓缓勾起了几分弧度。
他合着嘴角的薄雾,优哉优哉开口:“三爷至情至性, 心中早该明白。这天底下的道理, 说难极难, 说简单却也实在简单。”
“我不想做的事, 你即便以命相胁,也迫不得我一丝一毫。”
“我愿意做的事,就算是千难万险,我也在所不辞。”
方岑熙眼角带笑:“就算你在眼也不眨地日日盯住我, 就当真能一切如愿?”
裴恭安然坐在脚踏上, 一只手懒散地搭在膝头,整个人都轻靠在雁翎刀边, 丝毫没有要睁开眼的意思。
夜色静谧,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便连着说话声也带上几分轻慢。
“如愿?”裴恭莫名听得笑出声来。
他的二哥保家卫国一片丹心, 结果最终横死宣府不能归京。他的大哥战中坠马落下跛伤,然而却连个无权的虚职也要被免去。就连他的老爹, 也是身受冤屈却不得不赋闲。
他裴恭无功无绩, 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秋后的蚂蚱。
故而连他自己也知道, 如今这日子也不过是旦夕之危,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十三司就那么盯着裴家,也盯着他,早晚要跟着梁国公府的这艘大船,一道儿彻彻底底地覆没。
偌大个裴家支离破碎,就连他仅剩那一腔真心,换来的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你说,像我这样的人,这辈子还能如什么愿?”
裴恭嗤笑一声,便又沉下嗓音道:“我要的不是如愿,我要的是你不痛快,要的是十三司的那帮狗东西不痛快。”
“三爷又错了。”方岑熙缓缓靠去到枕上,转身背对裴恭,“坑害裴家非我所图,我怎么会不痛快?”
“至于十三司,便更不会。”从令主到协领,再至于末流的旗官,各个效忠陛下,来去无定数。内卫不过是个代号,今日是大理寺左寺寺正方岑熙,明日便可能会是别人,“一群无名无姓的人,去如风,散如沙,一时的不快,又能有什么伤及腠理的作用?”
裴恭听着方岑熙不紧不慢的言语,忽而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温声细语的腔调,在裴恭听来却只有十足的挑衅和威胁。
他泠然睁眼,漾着满目的寒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身上床,一把衔住方岑熙的衣领,迫着方岑熙仰面朝他。
方岑熙压根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看到一抹月光似的白影掠过床脚,便毫不迟疑地驾临在他上方。
入目是裴恭那双波澜不惊的眼,还蕴着凉飕飕的目光。
一贯轮廓分明的五官,此时好似都用力绷住,裹挟住了满腔的憎恶与愤怒。
方岑熙的目光从裴恭额角缓缓梭巡滑动到唇边,终于忍不住失笑:“三爷想通了?嗯?”
“如今终于下定决心,要把方某这条命拿回去?”
裴恭攥住方岑熙衣领的手下意识越攥越紧,可他面儿上却仍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但他声音是冷的,比这没有炭笼的厢房还听得人更打寒噤。
“伤不伤得到腠理,岂是你说了算的?如今内卫明里暗里支人来保第,难道是巧合?”
“裴某人真是好的面子,竟然能瞧见两位协领劳动大驾,想来这今后在保第的日子,倒是有趣了。”
方岑熙眸色一黯,几不可见地轻轻压下眉头。
裴恭嗤笑,整个人便又威胁似的朝方岑熙威压而去:“你还在我跟前装?你来保第到底是因为大理寺还是十三司?”
“你不会跟我说,你不知道曾哲也来了保第?十三司两个协领都凑到这离京几百里的地方,恐怕不是为了做什么好事吧?”
“方寺正,临远协领,你在甜水巷满脸坦然,口口声声说没有坑害裴家,没有助纣为虐,说可以解释,如今你便是这样给我解释的?”
方岑熙随即垂眸,纤长的鸦睫便掩住了他瞳孔中的神情波光。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继而推开裴恭攥住自己衣领的手。
“我来保第确实不止有大理寺的事,这保第府衙中有猫腻,我自然是受命前来。”
“至于曾哲,他来保第我怎么会知?但他为何来保第,你猜猜我知不知道?”
裴恭一怔,猛然扯住方岑熙纤细的手腕,径直将他的手按在头顶之上。
方岑熙眼里波光轻纵,他忙侧过脸去避开裴恭的视线,显然是被扯疼了。
可裴恭却半丝也不松手:“我猜到了你就会说?”
“协领大人,你别忘了。你的狗窝十三司,也有十三司的规矩。能容得你们狼狈为奸,哪里能容得你将曾哲的所图说给我听?”
方岑熙嗤然发笑:“裴三爷,你也别忘了。我是十三司的内卫协领,是大理寺左寺寺正,可最重要的一点,我是个人。”
“一个活人,在这世上想什么,要什么,岂是一个曾哲,又或是十三司能左右?”
“我志不能移,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别怨我妄动。”
裴恭望着榻上肆意轻笑的人,忍不住皱起眉头:“方岑熙,你难道就不像个疯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岑熙丝毫不收敛笑意:“我想干什么?我说了,你就会信么?”
裴恭微微滞住。
是了,他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不信方岑熙的话了。
可他却还是不长记性,明知方岑熙软硬不吃,却还要一次又一次地问。
他心里还总还当方岑熙是从前那个,不卑不亢坦诚待他的……心上人。
两个人僵持不下,屋中陷入了无限的沉静。
只剩下裴恭的鼻息,带着和当初那块墨方相似的熟悉味道,缓缓往方岑熙耳边灌。
方岑熙便又使劲避了避。
这是裴恭在香海拥他的气息,是在五村里蜷缩过一整晚的温度,是他熟悉又贪恋的怀抱。
温热的鼻息流过方岑熙的脸颊唇角,最终又四散而开。
方岑熙随即按下心头的那丝悸动,回眸冷声朝裴恭道:“既然不信,你又何必再多费口舌问我?”
“三爷,何必总是这么快就犯蠢?咱们各有各的路,各吃各的苦。”他的唇色冷得发白,却仍旧对裴恭神色淡淡,“你便是这般将我按在床上逞了强,又能如何?”
裴恭早就看惯了方岑熙的冷脸。
何况这房子几乎能与梁国公府的柴房媲美,两个人僵持在榻上,裴恭也早已经冷透了。
他只是听着方岑熙的冷言冷语,一时顾念不上侵体的寒意。
字字句句落在裴恭手背上,像是有意识的游丝,如同缓缓流淌下来的暖流。
裴恭早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了。
可这一下又一下随着言语的气息冲在他手上,方让他不至于彻底麻木。
在这间冰窖似的房子里,游丝一般的气息就好似钩子,牢牢扯住了裴恭的手,让他没法轻易松开。
裴恭心里的火气,一下触底反弹,彻底被激出来。
他后知后觉,终于被气笑了。
“谁说我将你按在床上,就不能如何?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旁的,要你轻易给不起的。”
“方寺正既然有的是能耐,什么都不怕,那就把欠我的一次偿干净才好。”
方岑熙瞳孔一张。
饶是他早已想过数次眼下这场景,深知他的反抗几近于无。
可此时此刻,他却依然深感诧异。
他摆出一副拒绝的姿态,努力在裴恭手里想要挣脱束缚:“裴恭,你是不是疯了?”
“你……”
裴恭却已经不容他再多说一个字,俯首重重地咬住他唇瓣。
长久的憋闷,大概终于在此刻得以倾泻,化成了一团烧不尽的火。
裴恭与人耳鬓厮磨,得了一时的淋漓酣畅。
满室的旖旎漾过月光,门窗都闭紧了,床前的帐子却好似被拂过似的不停轻晃。
那处不是风动,似是心动。
方岑熙身纤力薄,只能由着裴恭造次。
他被吻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才得了一瞬空隙,便忙不迭出声去骂:“裴恭,你……”
“嘶……”话音还未出口,一声倒吸的凉气彻底淹没过所有声响。
裴恭埋在他肩窝里,不轻不重地咬一口下去。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隐忍已久的质问,又像是带着无数委屈惆怅:“十三司到底能给你什么,是我不能替你拿回来的?”
裴恭替宣府卫外路三万大军问过,替裴家冤死的二哥问过,也替良心问过。
如今,终于轮到替自己问一问。
“方岑熙,你为什么要骗我?”
方岑熙忍着疼勾起嘴角:“三爷就只有这点程度?”
“欠你的未免也太好还了。”
“以后我们就当彻彻底底的仇人,我会把你赶出保第。”
“你别想留在这。”
裴恭掐住方岑熙腕子的手随之一紧。
方岑熙早就知道等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可至少还能跟裴恭放开胆子肆意妄为一场。
也许,这不算什么坏事。
至少日后还能多出一些值得眷顾的回忆。
方岑熙的笑意越蕴越深,挣扎的手便也随即卸力。
不料裴恭却是不假思索,一把拥住他,扯着他翻滚下床。
说时迟,那时快。
两个人沉沉落在地上,饶是落床时撞过那硬邦邦的脚踏,裴恭还下意识垫在方岑熙身下。
一声巨响轰然而至。
还不及更多思索,本就不大暖和的厢房彻底塌下大半,被冬夜寒风彻底灌满。
木梁横倒在床榻上,瓦砾像雨点似的往他们身上坠。
只差一丝半刻,方岑熙大概又会命丧在这床榻之上。
周家院旁的老榆树莫名倒塌,压垮了周家的堂屋和半间厢房。
方岑熙面无表情地望着垮塌的废墟,下意识皱起眉头。
“府衙的这帮混蛋,果然是没肯罢休。”
他说得冷静又在理,仿佛方才命悬一线的不是他们。
可簌簌的冬夜寒风仍旧知道,他遭裴恭揽住的手早已被吹得发红发僵。
方岑熙没有松开。
那只纤细修长的手,仍牢牢攥在裴恭的衣摆上,像是怕裴恭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
裴狗:我跟老婆上个床都要拆房,谢谢砸房的八辈祖宗,这房塌得真tm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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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加班太晚忙了一天,又超级困,更新有点迟抱歉啦~
感谢南阳郡里的小野马亲亲炸的雷子,手动比心么么啾~
第58章 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
雾气一般的尘烟, 霎时间弥漫在帽儿巷的巷头,将那天上的月光都彻底遮了去。
裴恭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白,呛鼻子的扬尘迫着他低下头去。
冷风灌顶, 丝毫也不跟人讲什么客套,争先恐后的涌进残破废墟。
等方岑熙推他两把, 再重新抬起眼时,房顶早已不知被掀去到了哪边。
而裴恭头顶上, 只剩下稀星明月, 静静挂在夜空,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裴恭登时撒开抱住方岑熙的手, 整个人却不由得还是皱了皱眉头。
半个时辰前, 这地方还是个四四方方的厢房。虽然陈设简单, 却还尚能遮风避雨。
但此时此刻, 举目望去,四周只剩下成片的破砖烂瓦,断壁残垣。
周家这个坐落在巷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院子, 终究是彻底沦为残破不堪的狼藉残骸。
老榆树不偏不倚, 虬劲的枝干正压在周家的堂屋之上。整座堂屋此时早已原地消失,而裴恭和方岑熙跻身的偏房, 也因着树冠带过,被压塌大半。
周兴的家眷至此, 才后知后觉出门来瞧。
看着眼前幻灭的场景, 叶氏只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寒又遇枕上霜。
她只冲着那坍塌的废墟叫了声“婆母”, 随即便一口提不上来, 差些两眼一翻, 直接闭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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