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别跟我玩投怀送抱这一套
方岑熙挪向裴恭的目光一顿, 恍惚是怔了怔。
他不说话,也不再继续挣扎,就始终瞧着裴恭看。
那双如画似得眼眸里, 好似蕴了无限会流转的波光,正漾漾地迎上裴恭的目光。
可看了一阵, 他就已经连撑起身的力气也半丝不剩,只能瘫倒在榻上, 努力喘息。
又片刻功夫, 裴恭忽然听得方岑熙低声喏喏:“当归尾,玄参, 连翘……”
裴恭便又往床头凑:“你说什么?”
“你听我说, 记下来。”他忍着不适继续道:“升麻, 黄芪, 赤芍。”
“丹皮,生石膏。”
裴恭也不再磨叽,随即起身拿出随身的小扎,连着往下写。
方岑熙有气无力地阖上眼:“你可以按这方子去抓药。”
“若遇府衙盘查, 就说是治风热, 他们应当瞧不出端倪。”
他舒下一口气,又虚声说:“南城没有疫病, 是曾哲让府衙的人,在水井里下了药。”
“城中若是有与我类似, 盗汗无力的, 都可以用这方子。”
裴恭闻言,这才想起, 方岑熙是懂医术, 明药理的。
他先前和方岑熙去五村时, 便已然见识过。甚至是昨日周家的老妇重伤,方岑熙都能帮上一二。
故而方岑熙如今开了这口,裴恭便也丝毫不再质疑。
裴恭随即依言将这方子记下,又记了几味药的剂量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方岑熙的高热,是当天夜里发起来的。
他本就已经是虚弱乏力,偏又挣不脱裴恭绑的绳子,只能安安分分躺在那块破旧的床板上。
眼下这屋子废弃已久,凛冬寒风肆虐,就算这地方门窗紧闭,也仿佛还有冷风正在窜窜地往屋里钻。
他的意识模模糊糊,但好在裴恭有拿着方子熬好的苦药。
东西都仔仔细细装在竹筒里,用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裴恭重新拆开时,那药还烫着。
竹筒盖檐的缝隙里,冒着丝丝缕缕的白色水汽。
裴恭将那药放在一旁晾着,又忍不住瞥向床上的人:“方岑熙,我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大的孽?”
“我真是欠的。”
方岑熙是病得迷迷糊糊了,他整个人发寒,不免得模糊着嗓音道:“嗯……”
裴恭:“……”
“你还‘嗯’?你还有脸跟我‘嗯’?”
“进你们十三司之前,是不是都先要把良心吃掉才行?”
方岑熙却不应声了。
他脸色潮红,只觉得口干舌燥,像是掉进了火窟。
他不耐地翻动两下,却又被拴着手,最后只好安分下来,深深皱起眉头。
裴恭数落半晌,没等到往常那熟悉的拌嘴,便也自觉无趣。
他转而拿勺子搅了搅药,感觉那竹筒的外壁已经不算烫了,才阴沉着脸俯下身。
他盛一勺药,搭在方岑熙毫无血色的唇边上,冷声开口:“张嘴,吃药。”
方岑熙却不动。
裴恭便又不耐烦地用勺子豁了豁他的嘴。
可方岑熙却偏是不张开。
黑褐色的药汤,便都毫无意外地顺着方岑熙嘴角,缓缓流淌滴落在地上。
裴恭深深地吸下一口气。
他在试图冷静。
“方岑熙,你是不是怕自己开的方子把自己毒死?”
他嘴上说得愤然,可还是转而放下了手里的药汤,从善如流地解开拴住方岑熙的绦子,转而坐在床头,将人揽在自己怀里。
这下里一揽,他始觉得方岑熙虽发着烧,手却凉得透心。
他拉着脸默了默,终于还是把自己的手炉塞进方岑熙掌心里,还没忘替他蜷蜷手抱紧。
可方岑熙却不大安分了。
这破地方冷透了,但裴恭身上是暖的。
方岑熙下意识便往裴恭怀里骨涌一下。
裴恭一怔,转而数落道:“你干什么呢?”
“我告诉你,别跟我玩投怀送抱这一套。”
方岑熙整个人却只蜷了蜷,便又如同往常那般,隐隐约约发起抖来。
裴恭索性伸出一只手捧住方岑熙的下巴,用另一只手捞起药罐。
他再二话不说,微微用力捏开方岑熙的嘴,将汤药搭在方岑熙嘴边,半点不斯文地囫囵灌了下去。
方岑熙忍不住又使劲蹙了蹙眉头,说不清究竟是嫌弃裴恭太过粗鲁,还是因为那药实在苦得令人难挨。
裴恭刚想骂骂咧咧地去帮他顺顺气,方岑熙便重重地咳了一声。
这一咳,便径直将最后一口还没有咽下的苦药汁,悉数吐了出来。
裴恭自是首当其冲,沾上一身。
可他已经没脾气了。
裴恭从身上摸出块帕子,慢条斯理地低下头,开始替方岑熙揩嘴边的药。
才擦拭两下,被药浸到软润的唇瓣忽在他指尖碰了碰。
“抱歉……”方岑熙的声音尚算虚弱,但却有了意识。
他被这药彻底灌醒了。
裴恭的手一僵,瞧着眼下这不恰当的亲密举动,登时收起手。
为了维持自己应有的体面,裴恭恶人先告状似得阴沉下脸色,冷冷问: “知道这是哪么?没烧傻吧?”
方岑熙扯出一个吃力的笑:“是哪都行。”
“只要不是建州,是哪都行。”
言罢,他忍不住又蜷了手,搭在唇边轻咳两声。
“没傻就行。”裴恭把人往床栏边一靠,迅速从床上起身,干巴巴道:“那药三两银子,你吐脏的衣裳五两。”
他说着又往方岑熙手里瞟:“暖炉也是二两银子。”
方岑熙垂眸,望着精致的手炉轻轻蹙起眉头:“三爷的手炉贵重,我还予你便是。”
裴恭哂然:“没说送给你,那二两银子是租金。”
方岑熙没力气与他再吵,便只轻轻“嗯”一声。
“多谢。”
裴恭轻嗤:“免了吧。”
“你谢人不值钱,抵不了账,别跟我套近乎。”
方岑熙抿抿唇:“那也不见得旁的东西就抵不了。”
裴恭不以为意:“那得先看看值不值。”
“小方大人多狡猾?我总得防着点。”
方岑熙又缓了片刻,终于慢慢抬眸瞭向裴恭。
“你要找的周兴,被他们囚在樊天和城外的别庄里。”
“我虽寻得周兴踪迹,先前却未曾轻举妄动。可你跟我不一样,你有功夫傍身,必然能将人找出来。”
“还有些别的证据,全都藏在帽儿巷尾那棵槐树底下,你去挖。”
他对上裴恭略显错愕的目光,浅声补充道:“是真的,信不信随你。”
裴恭不禁狐疑地挑起眉梢:“你打得什么主意?”
方岑熙轻喘着气笑道:“我想要的,想找的,都已经得到了。”
“旁的,我自然不要了。”
“该是你的,我又何必再瞒着?”
裴恭听到这话,立时握刀转身欲走。只是行出去两步,忽又瞥见落在地上的绦子。
他不动声色地重新望向方岑熙。
“你绑吧。”方岑熙却侧卧下身,慢慢阖住眼,“反正我也走不动。”
“那药一天服两剂,明日你不要忘了再带来。”
“还有,我不似三爷是天上的神仙,方某区区凡人,会饿。”
“三爷若是不想杀人,还请记得要带能裹腹的东西。”
裴恭的眉头微微一皱,忽得被气笑了:“协领大人这是已经吩咐上我了?”
方岑熙又轻咳着嗤笑两声:“不然呢?”
“我既然已经付过报酬,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裴恭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哑然失笑。
他信手将那绦子丢在地上。
“那你这方子最好管点用,此处虽偏僻,却也非绝对保险,最多拖延一两日,官兵早晚会寻到此处。”
“等曾哲和府衙的人找来,你这辈子可就再也不用还谁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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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静谧,府衙中却仍是灯火通明。
保第府的大小郎中都被拘在府衙的院中,只道是要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寻个合适的对策。
夜已经过了大半晌,知府穆政通的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却仍未听得有人来禀方岑熙的踪迹。
他不由得攥紧茶杯,瞥向一旁的魏彬。
“这不可能,那东西分分明明给他喂下去了。”
“那症状不出一刻就能见效,他就算能跑得出去,又怎么可能不去瞧郎中?”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加人手,再去找。”
魏彬暗自琢磨一阵,忍不住又问:“万一他们大理寺的人有懂医的……”
“不对,都说那姓方的在大理寺一向吃不开,谁还会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去替他看病?”
穆政通一怔,脑子里弦好似忽然搭上了。
“去把药铺的人也都寻来。”
“且问一问今日都抓过什么方子,就当是咱们计筹疫病发展的状况。”
“魏彬,如今是箭在弦上。”
“人若是找不到,给樊老板和钱首辅捅出篓子来,咱们两都别想活命。”
魏彬连忙拱拱手,忙不迭欠着身出门去办事了。
穆政通轻拂过额边的冷汗,又忍不住理了理常服的衣摆和领子,这才缓步向外,上楼行到了曾哲的住处。
曾哲披着身上的氅衣,百无聊赖地听着穆政通讲完了前因后果。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缓慢地轻磕几下,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本就是替钱兴同来的保第,若是府衙办事不利,他自然要负责收拾利落。
丢命的事与他无关,他瞧起来自然格外清闲。
穆政通见状,忙又递上一盒银票。
“大人,这是樊老板带来的。”
“保真。”
曾哲慢条斯理地翻了翻,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意:“穆知府,先不必急,凡事哪里有绝对?”
“这保第不只有府衙,还有锦衣卫的人掺和着不是?”
“若能借裴家的刀,去杀我们要杀的人,那岂不是更好?”
第63章 反正不是人干的事,都归他裴恭
裴恭心里虽然早已经将那个前科累累, 将自己骗了一次又一次的方岑熙骂了一万遍。
可他还是依着方岑熙所说,趁夜沿着屋顶安步当车去了南城的帽儿巷尾。
年关已过,宵禁在这个府城中有重新被搬上了日程。
只是疫病疑云当前, 城中处处设栏,户户不得随意外出。即便是往日里不再禁行的白日, 仿佛也与宵禁时分再无区别。
但也好在因着这个缘故,周围并无来往闲杂人等。
裴恭很快就寻见了方岑熙言语中的那棵槐树。
这树的模样歪歪扭扭, 看起来倒也有些年头。
如今逢着冬日时节, 树上毫无嫩芽新叶的踪影,只留着和黑色的光秃树枝, 在夜色的映衬下看起来更是狰狞又恐怖。
帽儿巷是个死巷子, 巷尾并未住有人家。这样一棵无主的老槐树立在此处, 不知是历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打。
但总而言之, 它确实引不起寻常人任是多两三眼的注意。
方岑熙能想到将东西都藏在此处,的确明智。
裴恭绕着树干缓缓转过一圈,而后还是眼尖地寻见了一丝翻过新土的痕迹。
他连忙伏下身,小心翼翼地在树下扒拉几下土。
东西埋得既不深, 也不浅。
裴恭只觉得指尖很快触及到了一块平坦的东西, 再刨一刨,就当真找出个盒子来。
裴恭心下一惊, 忙不迭打开木盒瞧。
虽只是借着月光看不大真切,但他还是能发觉这里头的东西对保第府衙看来说, 实实在在算得上致命。
方岑熙比他到达保第的时间更早。
如若方岑熙当真是冲着保第府衙前来, 那能在短时间收集道这如此多的要紧证据,倒也确实不无道理。
裴恭正思索得有些出神, 忽瞥见巷头多出一抹灯笼映出的澄亮。
他迅速将土填回树下, 带着起出来的盒子闪身到了墙头上。
目送着着一整队巡逻官兵从他眼皮子底下的墙根挑灯行过, 裴恭这才悄无声息地落回地上。
周家人先前就已经寻周兴寻久了。
可即便有丝丝缕缕的线索,府衙最后也总是应付差事,最后不了了之。
方岑熙将这些线索悉数整理归置在盒中。
裴恭便能轻而易举地照着这些东西再继续寻下去。
裴恭避开巡城官兵,带着满盒子证据连夜回到下塌处。
只略作修整,第二日一早便牵马带刀直奔城外。
樊天和的生意遍天下,就算如今假票肆虐横行,却也丝毫影响不到樊家的生活用度。
裴恭也是一早便听说过。樊天和除过在保第府城中,有座常人一辈子难以拥有的大宅院。甚至于在天下各处,都制备了别庄庭院。
顺天城与应天城且先别过不说,只是在这保第府外几十里的山中,他便拥有一座巨大的别庄。
虽不在樊家的名下,却还是有很多人知道,这地方归属于樊天和。
裴恭便是奔着那别庄去的。
庄子建在山里,为的是夏日酷暑时,便于避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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