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坐了下来,疑道:“那个沧山,为什么会这么了解人族的心态?就算是真的人也未必会揣摩的这么细吧,要我编这本子,就会来一出正主刺激替身的戏码,先抑后扬不才是精彩么。”
“现在想想,那确实只是看客的精彩。”杀红尘默了默,道:“那个沧山说的什么性格设定,琢磨过后,倒真有几分道理。”
楚兰因定了个计划的大方向,沧山负责计划的细化和推演。
半日推敲后,剧本正式投入使用。
古戚这样的人,最擅欺骗,骗人也骗己。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不会当不上古氏家主,自幼受的教育与帝王之训也无甚差别。
古羽华从小养在他身边,知根知底,骤然变得刁蛮只会让角色崩坏。
而崩坏就意味着有什么重大变故导致了他的变化。
凭古戚的疑心,必然会去查。
在古少主心里,古羽华端庄大度,识大体懂大局,为了他们所谓的“长相厮守”,看他娶一个替身来给他挡劫,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就算有一点儿小性子,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更不会去给楚清难堪。
这才符合古戚心中对古羽华的人物预设。
不崩性格,才能让古戚继续盲目自信下去,产生一切皆在掌握的错觉。
所以沧山给百川剑灵的戏码,简单好记,更没有暴露剑灵性情短板的可能。
主要是围绕三句话,比重依次递增,然后就能自由展开。
第一句:“你是不是要辜负我?”
第二句:“哦,原来不是。”
第三句:“是我误会你了,古哥哥你真好呐。”
杀红尘还挺后悔没用留影石录下百川剑自由发挥。
毕竟,发挥的真的是太好。
以至于古戚情难自已,抱了一下太过懂事的古羽华。
高大的谷生阳,揽着肌肉健硕但做小鸟依人状的百川剑灵。
那画面委实辣眼睛。
杀红尘一想就要笑,被百川瞪了一眼,憋住了。
只是他也觉得有些奇怪,道:“兰因之前说是因为谢苍山的灵力的缘故,可我也感觉这木傀有点过于灵了。但我记得谢苍山当时也会蹦两个稀奇古怪的词儿,磕西皮,这就是他教的吧?而且那小子对人心洞察也细,或许是沿袭下来了也说不定。”
百川长叹一声:“别提了,你看我俩,磕到最后一无所有,还操心那么多。”
杀红尘亦长叹一声,“虽然我的西皮没了,但兰因这样,还就是遇到的剑主太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在古战场杵了五十来年,在戾天深渊又杵了二百来年,这么大的岁数才五任,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二十来任了。”
“那是你们魔界,我们仙宗活的都长,我到现在一共也就十三任而已。”百川眉头一挑,用胳膊撞了撞杀红尘,“喂,你二十来任里,就没个印象深刻的?”
“有吧,但现在也不记得了多少了。”杀红尘摆摆手,“说到底,我们也只是他们的武器而已。”
随后又想起一事,道:“如果道魔最后真不死不休,我俩以后大概率会碰上,都是一位铸剑师打出来的剑,就看谁后天历练的好喽,谁让我们是灵呢,到时候你可别手下留情。”
百川垂了眼,低声道:“嗯,你也是。”
杀红尘见他有些低落,默默了一阵后道:“不过灵也有灵的好处,我们不用像修士那样历劫,也不像凡人那样只有百年不足的寿数,就是缺点五感,少点情绪,想听书也能请人来讲,也不算白来人间一遭。”
百川补刀:“可是我们的房已经塌完了。”
杀红尘:“……”
“唉——”
“唉——”
两只剑灵对坐而叹。
杀红尘往百川肩上一靠,伸手比划了一下天空中的月亮。
在他们眼中,月亮也不是人族眼中的模样。但听书中讲“千里共婵娟”的描写,便是不知,也足够遐想神往一番。
*
楚清成亲那日,楚兰因起了个大早。
他摆弄不了那些繁复的衣饰和纷杂的头饰,便让沧山协助他装扮。
沧山不愧是万能木傀,连化妆都会,描眉擦粉,胭脂点唇,额间画一枚青鸾花钿,栩栩如生,大红的绫罗裹着纤长的灵体,层层叠叠的洒金薄纱轻轻覆盖。
兰因剑灵热衷于体验所有没有体验过的新奇事,更何况是成亲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剑灵身上的大场面。
别说是他,就算是百川和杀红尘都有些眼红,直感慨:真好啊,无用的阅历又增加了,是更加完整的灵生。
哪怕当天古戚死了,化灰了,剑灵们为了一次新奇的经历,也会照样一身大红衣出门。
有道是:没了另一半和我想成亲有冲突吗?
——没有。
楚兰因坐在梨花木椅上,沧山将红珠嵌入青鸾花钿中,点睛一笔,将剑灵的眉眼衬地明丽鲜亮。
古戚送来的服饰是厚重温婉的样式,但经沧山之手改造,正是剑灵喜欢的张扬明艳。
“好了。”沧山添完最后一步,向后撤了几分,端详后拿了镜子来,笑道:“看看?”
楚兰因居然也没看镜子,而是从袖袋里摸出一把红纸糖来,塞到沧山手里。
沧山哑然失笑,“喜糖?哪来的?”
“我在外面摸的。”楚兰因眨了眨眼,神奇中有几分狡猾,与眼尾一抹红相印,看着像只顽皮的狐狸。
说话间他晃了晃头上的流苏金饰,一个不小心把一枝金穗簪摇了下来,磕在地上摔去了一半的镂空缠花。
楚兰因“哎”一声:“这么不经摔啊?”
“没事,我修修就好。”
沧山则将镂空簪拾了起来,指尖金藤缠绕而上,金叶簇簇中一朵剔透的淡色重瓣花悄然绽放。
比摔之前还要好看。
楚兰因见状,忽然道:“你会修穗子吗?”
剑灵思维跳跃,沧山一时也反应不过来,笑道:“什么样的穗子?我可以试试。”
剑灵脱口而出道:“我的剑……”
忽而一顿,改口道:“算了,我忘了,没啥。”
他这样没头没脑一句,沧山还来不及细问,却听李普洱在外道:“公子公子,迎亲的人来了,准备出发了!”
楚兰因站起身,沧山再次嘱咐道:“那鸣崖下遍布风刃,是由造化自然而成,我的藤木已经布了阵,落下去时或许会有一些颠簸,如果风刃变化,不必管它,收敛心神即可。”
“你都说好几遍了。”楚兰因挥挥手,大步走出,回首道:“回头见。”
*
古戚一席红衣华服,站在鸣崖边,崖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衫。
宾客中不断有人夸耀古少主的风姿不凡,也在期待那传说中飞上枝头的凡人是何等姿容。
古氏嫡系成亲结道侣,皆要在鸣崖昭告先祖圣人。
传说曾有古氏先祖在鸣崖下飞升成仙,故而千年来,于此地拜天地敬先祖的习俗不曾改变。
鸣崖下薄雾袅袅,杳霭流玉,舒卷自如,古戚目光深邃,不知为何想起那日,偶然一见楚清舞剑时的情形。
银杏落不尽,那凡胎肉骨的青年大抵还是不敢拿真正的剑来练,闵青痕竟也纵容了他。
彼时楚清手中一杆长枝,长衣宽袖,轻盈似可托于掌心,一起一落间,却是真正的翩若惊鸿,娇若游龙。
明明有太过显然的疏漏,可青涩间却有一种别样的舒适,风于身侧流,云中可载酒,悠然仿佛信手可拈来。
也许他真的有练剑的天赋。古少主正想的出神,却听“啪啪啪”鼓掌声,古栩大笑着夸奖起楚清,那青年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古戚的眉头渐渐锁紧。
他心中默念着那句签文。
——我要得到青鸾。
他想……
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也不是不可以改,我不可能得不到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古戚(霸总宣言):我要得到他的心。
楚兰因:呦,喝酒了吧?再来点头孢如何?
第36章 红鸟
古羽华的识大体让古戚心生愧疚。
但不知为何, 同时他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从孙子渺占出天签后,古氏的风向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供养魔胎不可耽误,可天地恩泽的气运对修真世家而言, 亦是天大的诱惑。
当今几大世家,便是受了天运眷顾, 子嗣中强者辈出,将整个家族的气运提升了一大截。
好巧不巧, 他们这一代出了两只青鸾血脉。古羽华与楚清, 一双对鸾出世,谁才是天运所归?
但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在太徽, 道侣气运相连, 因果相牵,
只要将青鸾全部拿下, 在朽枯吹生第一式前将他们纳为己有,便可承接青鸾的大运势,由此再无后顾之忧,既不耽误魔胎供奉, 也能引古家走向新的辉煌。
这是一场紧锣密鼓的婚事。
掩藏在铺天盖地的喜红背后, 是乌黑的阴谋。
古戚立于崖边告天地的高台前,他衣袖上多了几颗水珠, 深深浅浅地晕开,如病体上的一枚枚瘢痕。
一个时辰前, 天气尚是晴朗, 眼下鸣崖上空却笼了层铅灰的云,将明艳阳光滤成了灰白的颜色。
鸣崖下的风刃发出阵阵长啸, 听来却并不如何尖锐, 反见空灵, 于深不见底的雾气中,如一支凄凉不绝的洞箫曲。
宾客中有专修占算的世家子低声嘀咕:“这天象,似乎不大好啊。”
可是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被那迎风走来的红衣人所吸引。
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签文的第一联又在古戚脑中浮现。
——旧日凤凰羽衣侍。
既然是凤凰御前侍,又如何不会拥有华美的羽毛,怎可能逊色如常人。
古羽华是古戚从小看大的,精雕细琢的白玉娃娃长成了雍容端庄的样子,不出所有人的预料。
而楚清却是他从泥潭里捡到的明珠,洗去污秽后,竟在强烈的反差之下,有了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惊艳。
他容貌不复昔日温和,竟是锋锐如一柄出鞘的剑,在这苍白天光下,熠熠生辉。
“阿清。”古戚喃喃道。
楚清笑着走到高台下。
古戚伸出手,站在白玉长阶的顶端,道:“过来。”
此刻他心中忽而生出几分微妙的满足,似乎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肖想。
模糊的影子在识海中一闪而过。
楚清没有按照礼仪,一步步稳重而端庄地迈上去。
他长摆红衣内,足下凌空一点,层层叠叠的衣袖如倏然绽开的花盏,铃铛声“叮铃”一响,他旋身运气,十分不守规矩地直接跳上了高台。
古戚一怔。
可他忘了斥责对方的无礼。
今天的楚清,一席红衣,唇边含笑,像是一团张扬的业火。
登上高台后,楚清的脚步也没有停,他走到摆置了仙香与法器的长桌前,一拂袖,将这些东西全都扫了下去,清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踮脚坐了上去。
“你——”
古氏家主猛地起身,“放肆!”
不断有古家人站出来怒斥。
“大胆,你可知你触怒了天道神明!”
“此人被夺舍了不成,这是敬天鸣崖,岂容你撒野?!”
“把他拖下去!”
他们激愤而起,却并未注意到,在身后众多宾客中,有几大世家的掌权人只是冷眼旁观。
其中闵氏家主看了一眼身侧的嫡子,闵青痕低声道了一句什么,闵家主颔首,打了个手势。
“我便是放肆了又如何?”楚清仰天大笑。
风鸣声随着他的笑声呼啸不止。
他的愉悦太过嚣张了,已经准备抓人的古家人脚步一顿,不知为何脊背发冷,只觉一柄寒刃贴着身体,正一寸寸割开皮肤,手中的武器也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楚清难道就天生唯唯诺诺?
一个在困顿中也不曾放弃的人,心中本就燃着一团火。
兰因剑的三分威压将鸣崖的风撕裂。
楚兰因坐在宽长的灵木桌上,用力将腰间垂落的玉佩珠玉扯断,随手撒了出去。
遍地落玉盘般的琳琅妙声,灵珠叮咚弹落。
在一众世家面前,玉碎珠落,敲在人心。
高台上还有一把金玉匕首,匕柄处雕的是神龙腾云的花纹,楚清拿了摆弄一下,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对众人道:“诸位,神龙要是知道你们这样借它的名声,怕不是会翻身把古氏吞了,真这么惦记它,不如也化为地脉,稳我太徽?”
“一派胡言!”
古氏的管事翻手捏诀,对旁侧仙仆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拉下来!”
话罢自己袖中的附灵绳索也横空抛出,直扑楚清而去。
谁知那楚清也不躲,竟反手将绳索扯住,挽于臂上,用力一拉。
那管事底盘不稳,居然被他扯地平地飞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他已然栽在了楚清面前,楚清横了短匕在他脖颈中。
“楚清!”古戚亦拍了诀冲过去,却被一阵诡异的罡风扫开,那罡风中杀气凌凌,将他的红衣长袖当即碎成了片,漫天红布如血雨纷纷。
他一惊,而供桌上的楚清抓了管事的手臂,以匕首刺下!
伤口不深,但那管事却已经吓破了胆,嗷嗷惨叫。
楚兰因寻思这也就是一个小坑,也就被树枝挂了一下那种,至于叫成这样么。
不过还是把他按住了,同时将匕首内切入掌,点点薄光散出,他口中吟诵起一段咒文,溢出的光芒便融入细长的伤口中。
31/106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