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片影的过去是水中的浮沫,从已经变暗变粗糙的剑身上滑过,留不下半点痕迹。
一把钝了的剑。
谁会想要一把钝了剑?
楚兰因埋了头在双臂间,连封闭五感都无需去做,戾天深渊之下,无生无死,无止无尽。
而不知又过了多少年,他自混沌迷蒙中,似乎又听到了一段微弱的灵波。
那仿佛他多年臆想后的一声幻觉。
有人在附近说话,内容以剑灵的精力,已经不足以解读。
“咳咳咳,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开通讯……好罢,新编号我不记得了,行行行,老编号是A999,对,和感冒颗粒一个牌子。各位,我目前已经退休,都注销了咳咳咳……莫要为难退休老人家了好吗?”
“……太仪?嗯,是,难度S级以上,主角被杀了,报告上我已写明,以往分析文件留在我抽屉里,我认为……咳,算了,你们的数据应该已经更新过。”
随后许多许多的话,剑灵一句也听不懂。
“是这样的,三个世界的环境极其类似,太仪已完全失控,太微的邪流恐成大患,太徽的阴坑暂且无恙,但毕竟是已完结的气运主角,不一定能撑多久。还有,太微的那个……什么?刺杀灵智失败,现在找了个……沈?是他,我知道,可以,要盖章去我老办公室,东西我都留在那里。他还有个徒弟来着,你们也看着点,不容易的,照顾些。”
“……你们这要叫人家师徒俩真的好?这个倒霉蛋的称呼还能传承我也是想不到的,反正老人家我现在……哭什么,难怪你还要历练唉。”
“挂了挂了。等等,那边是什么,我打个灯。”
一点灵光出现在了旋涡外。
闪烁微茫,映亮于剑灵浅色的眼眸中。
那人似乎看清了这边的情况,“这是……”
随后对着半空沉声道:“A239423342,帮我切一下太徽。”
一阵静默后,他再度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先生,您的因果,可有算错?”
阵阵空灵的音波在戾天深渊底荡开。
“……”
“你看看他的气运,都是后加的劫厄……不逾法则,可你若垂目于此,咳咳咳,也会为这徇私而羞愧吧?”
“好,真好,因果闭环,就把他闭出去了。”
“……”
“你不管是么,那我来管。”
“……没有因果又如何?”
“我当他的因果便是。”
直到这一刻,楚兰因才确定这个人是真的,他看那灵线织成的身影一步步走近,不经有些慌张。
那些灵线松弛虚弱,这人根本就是个病秧子,再靠近就会被那阴旋撕成碎片。
不……
没有活水灵流,兰因剑灵的灵体已经太过虚弱,他站都站不起。
百年静默,如今的他根本说不出话,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慢慢向这边走来。
那人站在涡旋外,似乎看明白了这只灵体的意图。
他手中灵光如明灯一盏,竟毫无阻碍地迈过了阴气旋涡。
然而有本事进来,也要有本事出去。
对方上前一步,就也清楚望到了灵体的本体。
楚兰因抱膝在剑前,抬起了上半身,似乎想用稀薄的灵体遮住那已经黯淡无光的兰因剑。
“剑灵吗?”修士笑了笑,抬手用灵力织了一件外袍出来,给楚兰因披上,而后在看过旋涡和他的本体状况后,修士轻声道:“咳咳,一会儿动静恐怕有些大,你且凝住心神,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便伸手去握那深深刺入砂石内的兰因剑。
可楚兰因没有闭眼。
他是剑灵,天下兵主,本就有最不可争锋的光芒,却在这多年后,第一次为凝灵而震惊。
兰因剑内残余的亓官的灵力汹涌反扑,两股灵力对冲,激荡的灵氛如刀刃刮着楚兰因的灵体。
星星点点的灵光散了出去,但随即却被那件柔软的织物盖住。
海纳百川般浑厚的灵力凝作一道,自那病恹恹的人族手中迸发,旋涡逆转,地动山摇。
戾天深渊死寂的黑水面不过飞鸿,无风无涛,却头一回自深渊而下,掀起了滔天浪潮!
分渊破海,一霎天光。
“铿”一声,兰因剑被拔了出来。
修士将剑握于手中,同时弯下腰,楚兰因身子一轻,被横抱而起。
“好轻啊,剑灵,我们要出去了。”
一只微凉干燥的手遮住了楚兰因的眼睛。
粘稠的无灵水不再黏腻地围绕着他。
——剑灵听到了风的声音。
他们在外面了啊。
然而此刻那个疑问却再次浮现在楚兰因心头。
“……人间,哪里,不同?”
“我叫谢苍山。”
修士的弦音灵波同时响起,他也听到了剑灵的问话。
谢苍山直接带着楚兰因飞出戾天深渊的地界,落在一处郊野青坡上。
远方,青山莽莽,无边光景一时新。
正是万物伊始的时节。
谢苍山笑道:“剑灵,春天了。”
“四季更迭,冬去春来,这就是人间的不同。”
这是一个,简单又明确的答案。
楚兰因零碎地组织着他的话。
四季更迭,冬去春来。
谢苍山。
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传文这个点评论区好像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QAQ
【注·有关世界观】
文中老谢的通话内容涉及天道系列的最大的世界观,以后还会详细介绍,各打各的boss,三部之间绝对不会存在没看上一本就看不懂的情况√
不过这里还是拉个备注对应,也算打个广告hhh
*太仪对应下本《反派他一心求死》(可能以后会改个名儿),始作俑者的世界,被穿书者完全入侵,彻底脱离了穿书局的把控。但那当上了天道的穿书者并不能很好管理世界,更决定将世界内的浊气排出到结构相似的另两个世界中。浊气在太微叫邪流,首当其冲最大伤害,其次是太徽的阴坑,目前还算稳定。
*太微对应《路边的师尊不要捡》老倒霉蛋师徒就是这本里的主角,可以看出三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也不同,此刻沈老师和小时渊徒弟还在艰苦卓绝准备扛邪流灵智boss中。
*太徽就是这一本,这个世界离太仪比较远,邪水没有倒灌,而是算崩了三个结晶石子到这里,不过如果没有兰因剑的因果以及后来的操作,差不多也狗带了。这里的boss不是阴坑灵智(阴坑:我不配?)但它算是要解决的最大问题,其次还有大小boss和隐藏boss……(兰因:你踏马好意思选爱情标签?)所以大家,任重道远啊…
不过恋爱还是要谈的。)
隔壁的徒弟攻追杀了老迢一百章千辛万苦还是上垒了,老谢,你呢?
第38章 难过
春风恰来, 正暖花间。
剑灵被裹在一条长披风中,枕卧于谢苍山的臂弯。
披风色浅,又是以灵力幻化, 明亮的晨光透过灵线交织而成的面料,于剑灵眼前, 遮开了一方朦朦胧胧,亦流光溢彩的世界。
就像是长时间身处黑暗环境中的人不可猛地用眼睛见光, 长久未接触活源灵力的灵体也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冲四周骤然流动的灵流。
谢苍山没有冒然给这灵物输送灵力, 只待到了安定的地方,慢慢地来。
在戾天深渊泡了百年的灵体冷如冰块, 修士的体温也不算高, 可依然将这只灵体抱得很稳。
人间料峭的春风吹不到楚兰因的面颊上, 造化的灵力却在穿过衣袍, 一点点被他吸纳入体。
而比起灵流,他更喜欢听耳边一声一声的灵音。
那是人族的心跳声。
从春光烂漫的郊野,到热热闹闹的城镇,心跳声铿锵有力地响在耳畔。
剑灵听着听着, 竟又有些困。
可他不是那么敢睡。
剑灵不会做梦, 可万一呢?万一他是那只特别的做梦了的灵,或是终于在暗无天日的渊底发了疯, 这一段路,这一个人, 是否会像黑水中的泡沫, 在醒来时便消失无踪。
“怎么了?”谢苍山注意到剑灵灵息上的起伏,以为是走的太快惊到了他, 低下头道:“我慢一些, 你如果不舒服了, 就扯一下我袖子?”
话音刚落,袖子就被扯了扯。
谢苍山并不要求一个百年不开口的灵讲话,事实上这无端承接了因果劫厄的灵还能保留神志,已经是令他惊讶的事情了,更是险些职业病当场发作,想请这剑灵做场个案访谈。
但随即他就笑起自己的毛病,笑了一阵后,却又沉了眸色。
他方才已经申请查了这只剑灵的过去。
一张命单拉开在识海内。
谢苍山看罢那张命单,就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骂太徽几句。
索性都不干了,口禁顶天,可大不了就是挨雷。
随后他敲了一张有关此事的报告上去,虽然知道大概率会石沉大海,却还是递交给了穿书局总部。
天道的因果在账面上并未出错,清算归零,完美无缺。
可这只剑灵,却随着清零的那一刻,永远隔在了因果之外。
太徽从来不喜欢这些二级造化,对谢苍山这个编号A999还算客气,而在他自己的地盘内,只要做到不违法则,数据干净,因果两清的前提下,将其关入戾天深渊,弄不死这灵,也能眼不见为净。
好一个,眼不见为净。
剑灵不舒服,谢苍山在路边的面摊上坐了,叫了碗素面。
面摊是对老夫妻在经营,谢苍山是这儿的常客,每日清晨时都会来这里吃碗面。
老板早就熟了他,今日见他来的这样早,还抱了个人,而那人瞧着瘦瘦弱弱似乎有什么伤病,急忙凑过来问道:“哎呀,小谢,这是怎么了?要叔给你叫人帮忙不?”
谢苍山道:“多谢李叔,他就是困的。”
边说,边将剑灵放在个避风的位置,确定剑灵能坐稳后,双手在半空画起了阵图。
这镇子年头久,虽已不如往昔繁华,但也对修真之事见怪不怪,况且镇上还多有修真发蒙的书院,培养了不少门派大修士,算是以这个打出了名头,甚至有不少人远道而来,特意将自家孩子送来这里听讲。
谢苍山目前就是镇上白水书院的算学先生,说是从修真小门派出来,身体又不好,便不再追求大道长生,只求个安逸舒适,了此余生。
他这边画着固灵阵,那头李老板还一头雾水,道:“啊?困的?”
“老李,给我搭把手,桌子我擦。”
正在下面条的李婶二话不说,把老李一拉,手上抹布如风,将那几张桌子擦地锃亮。
等到谢苍山边上,那速度就慢悠悠了,边擦还边探头。
待谢苍山给剑灵将披风的兜帽放下,李婶当即眼前一亮,夸道:“好俊的小公子!”
楚兰因眨了眨眼。
“小公子哪里人,与小谢是亲戚么,来咱们这里是小住还是长住,可有娶妻?”李婶热切问了一连串,语速之快,剑灵根本消化不了。
于是他就再眨了眨眼。
李婶:乖乖,小公子有点傻。
她抬头看向谢苍山,目光里写满了:虽然婶儿相信你人品的啦但你真的不是从哪里拐了个憨憨来?拐人是犯法的你快如实招来。
谢苍山无奈笑道:“他是灵,太久不出来,还没缓过来神。”
李婶是个见过世面的,她甚至也会一些简单的仙法符咒,对灵物化形这种生灵虽见得少,但也不会太惊讶。
目光一转,她看到谢苍山手边乌漆嘛黑的兰因剑,又看了看楚兰因,凑过去悄悄对谢苍山道:“小谢,婶没见识,煤钳子也能成灵?”
听灵音的楚兰因:……
谢苍山画好了固灵阵,牵了楚兰因的手,将斑斓流丽的小阵圈放在剑灵掌中,问道:“可以自己加固吗?”
楚兰因看着修士动作,原以为他会直接把阵圈拍过来,其实直接拍过来也无妨,他的灵体足够……不,楚兰因看了一眼“煤钳子”,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那么厉害的剑了。
他低下头,闷闷望着手掌中的阵圈。
素面上桌,谢苍山加了一大勺辣子,正打算嗦一口,却听到细碎的窸窣声从袖边传来。
他垂目一瞧,剑灵摸索上他的袖子,似乎想拉,又没有真正用力。
谢苍山以前也没有接触过灵物,毕竟是十分稀有的种族,多是“天命道”的人在负责。
而在“苍生道”手册上说,灵物并不容易亲近人,就像猫咪一样,太过热情反而会招来他的提防。
何况他看到这把剑是被剑主亲手投掷下戾天深渊,就是和剑主没有感情,对人族也该是难生出亲近。
但当他发觉剑灵的小动作时,谢苍山忽然明白,自己也许错了。
他们不是不亲近人,而是从来没有被人好好待过。
谢苍山放下筷子,握着剑灵的手将阵圈捏碎。
灵光融入灵体中,他道:“安心,剑身的事情我来处理。”
楚兰因不明白他这个“处理”是什么意思。
是投炉重铸,还是取其九天幽的铁材,亦或烧出功德元灵,都能算是处理。
于是他就默默在边上吸收固灵阵了。
后来根据楚兰因的回忆,自己当时脑子不清楚,心态也比较迷。
大概就是:死前老子也要吃顿好的!
谢苍山饿狠了,风风火火吃完了一碗热乎的面,放下了铜钱,招呼了一声,回身将剑灵又抄抱起来。
楚兰因顺势偎在了他怀里,再度听到了那有力的心跳灵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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