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王爷王妃找不到你,定是很着急,我先回去向王爷禀报你的消息,你再玩一会儿,便带着顾小公子一起回来吧。”凌霄望了眼燃起灯火的小镇,回头叮嘱道。
“好,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回去。”慕千里点了点头,待目送着凌霄的身影走远后,才将目光重新回转到远方的沙地上。
“你在想什么?”顾拾白再次发问,这一次他没有叫小王爷,慕千里细密的睫毛颤了颤,默了半晌,低下头来:“我在想……库铎为什么会死?他明明是有归顺之意的。”
“或许是他帮里的兄弟不愿意吧。”顾拾白猜测道。
“可他不是帮主吗?”顾千里回过头看着顾拾白,一双眼底墨蓝色的眸子里充斥着疑惑;但顾拾白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能呆呆的看着他;慕千里见他没有动静,也只能失望的转过脸去叹了叹,自解烦忧道:“或许是有什么苦衷吧……”
“对了,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慕千里转开思绪,想到沈从之前的话,问道。
“我……”顾拾白突然低下头去,沉默片刻,鼓足了勇气般,抬头问道:“你……你会忘记我吗?”慕千里心里讶了讶,满夜的星光落下来,照亮了他耀耀生光的眼睛。
“我不知道。”慕千里的嘴角微微一扬,撑着沙地,身体向后仰了仰,风淡云轻的说道:“说不定,我一回京城就把你忘了。”
“那……我算不算你的朋友?”顾拾白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这句不知道,慕千里说的极为肯定,默了默,他转头,眼底黯着墨蓝色的眼睛试探的望向顾拾白:“不过我应该算你的朋友吧?你应该不会忘记我吧?”
顾拾白撑在沙地上的手慢慢攥紧,他也想像慕千里那样,堵着气风轻云淡的说一句不知道,可他却说不出口,只能静静的凝望着慕千里,良久,突然道:“你想去看漠阳花吗?”
“已经过了花期了吧。”慕千里撑着下晗,低头用手指在沙地上随意乱画着,听到这话,微微笑了笑。
“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顾拾白站起来,向慕千里伸出手去,月光将他映在沙地上的身影拉的修长,再开口,声音平淡的不似他一般:“就看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慕千里不屑一笑,经过这次的事情,他们仿佛都长大不少;那个比他高处半个头,早他半日出生的男孩身姿比他们初见时更加的强壮高挑;他站在寒风中,就好像把所有风霜都抵挡在身后,留给他的永远是一只伸来的手;就好似他只要握住它,那只手的主人便会带着他去天地各处肆意闯荡,看天崖明月,四海潮平,翻过千万丘山,去看开满荒野遍地的漠阳花。
慕千里看着顾拾白伸来的手,凝望许久,终是将自己的手交到顾拾白手中,任由顾拾白攥紧他的手,乘着西风明月向更远处的沙丘跑去。
一路风尘一路沙,不知翻过多少沙丘,新一轮的朝阳从云层中慢慢升起,为远处的沙山渡上一层清光,顾拾白拉着慕千里汗流浃背的停驻在朝阳直射的沙丘之上。
“还去吗?”慕千里松开顾拾白的手,蹲在沙地上擦拭着脖间的点点细汗,向远处眺望着层层叠叠的沙山。
“走吧。”顾拾白回过头,他带着青雉的眉头微微紧蹙,精致的五官在薄日朝阳下变得越发清朗朝气;他俯下身来,日光裁出他的剪影,浅浅的包裹着他的全身,他伸手对着慕千里,微微喘息却更加坚定道:“走吧。”
“走吧。”慕千里伸手松了松领口,握住顾拾白的手重新站起来:“或许夕阳落日的时候,我们便到了。”
夕阳落日,于纸上似乎只是一瞬,他们站在高峻的沙丘之下扬起头看着幽静肃穆的·沙丘,夕阳在他们的脸上划过残影,映照着他们细长的睫毛如余晖沾染,一睁一敛间,宛若流沙滑动。
顾拾白默默握紧慕千里的手,抬手向沙丘后指去:“翻过这座沙山,应该就到了。”
西风从沙山之下的间狭中穿堂而过,吹拂着他们的衣摆,发出细微的脆响沈,慕千里扬手挡下手中的风尘,随着顾拾白一切向沙丘之上爬去。
夕阳偏转,从沙丘前方流转到深藏着的另一边,如顾拾白所说,哪里有一望无际的漠阳花群,西风吹拂着衰败的花朵摇摇欲坠,随着夕阳渐落,一朵朵灿金蕊黄的小花如枯死的蝴蝶般从摧枯拉朽的枝头上坠落下去。
待西风停歇,那手牵着手的两个小孩终于爬到了沙丘之上,灼热的汗沾湿了他们衣襟,来不及喘息,他们放眼向沙丘下的浅谷望去;满地的夕阳,映照着遍地的残花败絮,顾拾白愣了愣,突然间撒开慕千里的手,向那遍地残花的浅谷中慢慢走去。
慕千里跟在他身后,西风凛冽,吹得他眼角生疼,他走上前,拉了拉顾拾白的手:“我们回去吧。”
“可你还没有看到……”顾拾白声音低沉,一滴泪从他低垂的眼睫里迅速滑落:“我们好像来迟了。”
“我知道。”慕千里点了点头,侧目去看顾拾白的神情,一滴滴的泪砸下来,仿若砸进了他的心里,使他的胸口一阵酸疼,轻叹一口气,卸去心底的沉重,他伸手在顾拾白的肩膀上拍了拍,十分大气的安慰道:“行了,我们又不是小姑娘,何必为了这些花哭哭啼啼的?”
“可你还没有看到呢。”顾拾白话语中带着不甘,气急败坏的撑起下巴,坐在残败的花荫间,神情处处带着委屈,重复着刚才那句话:“你还没有看到呢。”
“我又不是非要看。”慕千里轻嗤一声,他实在是不明白顾拾白为何如此执着于带他来看这些漠阳花花,而且现在还像一个小媳妇一样的坐在沙地上,强忍着泪水,不由让他觉得既可怜又好笑,干脆陪着顾拾白一起坐到沙地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说道:“再说,我以后说不定还会回来呢。”
“你会回来吗?”顾拾白追问道,可他转念又想起慕千里昨日坐在沙丘上说过的话,自问自答的摇了摇头:“不,你不会回来了。”
“……”慕千里沉默片刻,半晌,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安慰顾拾白的话,只能陪着他一起看天边的一轮明月;寒风习习,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身体微微瑟缩着;顾拾白不由的回头看向他,忽然解下自己的衣服替他披在身上;但见顾拾白身上仅剩一件单衫,他连忙推辞道:“不,不用了。”
“你是不是没有把我当朋友?”顾拾白突然没头没脑的蹦出来一句,为他披衣服的手也停在半空,良久,见他不答,又再一次问道:“你有没有把我当作你的朋友?”
顾拾白的表情极为郑重,慕千里错愕了半晌,才总算反应过来,抱着胳膊的手慢慢收紧;仰着头与顾拾白静静的对视着,乍起的寒风停下,静谧的丘谷中只剩下夜晚簌簌的流沙声。
第二十章 荒漠篇·请君试问东流水
在这样贫瘠闭塞的荒漠呆了数月,慕千里终于随自己的父母踏上了回京之路;那天早晨,天气格外的晴朗,初升的朝阳便已剥开云雾,变成桔红的艳色高挂在清浅的云巅。
慕千里随着父母上了马车,顾拾白就站在那不远处的街边静静的看着他,一双褐色的眸子里无悲无喜;慕千里掀开车帘去望他,却从他那平静的神情里望不出什么来,就好像站在那的是一具没有精魂的木偶。
不知怎的,慕千里看着这样的顾拾白,心里泛起一阵无名之火;他眉头微蹙,不满的瞪了顾拾白一眼,撒气似的放下帘子;坐着他身边的郑安洁看出他的不满,探头向车窗外望了望,问:“可是舍不得你那好友?”
“他才不是我的朋友呢!”慕千里傲娇的闭上眼睛,轻哼一声。
郑安洁在旁提起手中的帕子掩唇笑了笑,庆幸道:“可千万不是,否则你父王知道,定是要气死,自己的儿子竟和自己死对头的儿子做了朋友。”
慕千里沉默下来,他不知道现下只的心情究竟是为何,就像是一根苦莲从他的心底慢慢生长蔓延,沁的他满腔满腹都是苦的,苦到一眼不发,连呼吸一下都觉得艰难;那个在他生命里乍然而现的男孩,与旁人都是不同的。
他慕千里的身边从来不缺朋友,那些人围着他说笑打闹,极尽恭维,他都未曾在意;可现在,他失去了一个叫顾拾白的朋友,至此以后,他还可以遇见更多更好的朋友,可他们都不会是顾拾白了;心底的那份感情,分明比友情更深重,深重到他自己都迷惑,顾拾白对他来讲到底算不算朋友?
不算吧,他再度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却在同一瞬间,座下的马车行进起来,他只看到顾拾白转过身来,目送他的目光逐渐变远,那个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他眼前。
一片孤鸿从皇城飞跃金碧辉煌的宫殿,沧月国当今的皇帝慕成珏,是先帝当年立下的储君,只是立储之时,先帝却颇有疑虑;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如今的皇帝慕成珏是先帝的嫡长子,立他为储毋庸置疑;只可惜这位嫡长子远不及先帝嫡三子南王慕云怀聪颖贤能,后来先帝思虑再三,终是将皇位传给了长子,却在死前将京畿要地丰安的半数兵权交到了爱子慕云怀手中。
连坊间普通百姓也知,此举无疑是先帝老眼昏花时,做的一笔糊涂账;可南王慕云怀丝毫没有将这份兵权交还给之意,本以为慕成珏新帝登基,兄弟两会反目成仇,鹬蚌相争;可令万千民众没想到的是,当今皇帝慕成珏却愈发疼惜自己的这个胞弟;便是当年南王无理取闹,要将负责丰安另一半兵权的云安将军发配到边外,皇帝也二话不说允了他。
可这兄弟相近的场面,到底有几分真情,恐怕也只有皇帝慕成珏和南王慕云怀自己知晓;皇家争斗从不会断,若非哪日国破家灭,方才休止;慕成珏对慕云怀的忌惮已不是一日两日,而慕云怀对慕成珏的隐忍退让也绝非一朝一夕。
此次刺杀行动失败,未能伤及南王性命,慕成珏自还有其他办法,只是眼下,也难免要为此事焦灼,焦愁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下了朝,慕成珏坐在宫廷的凉席上饮酒,外面待侍的侍者走进来报:“陛下,沈大人来了。”
沈大人沈老,是慕成珏前朝的老臣,亦是慕成珏少时的老师,自是事事皆为慕成珏考虑;而今虽亦是两鬓半百,可听说慕成珏烦忧,却还是拖着一副颤颤巍巍的病体,前来为慕成珏出谋划策。
慕成珏连忙上前,搀扶着沈老坐在软座上,见其气喘吁吁,忍不住担忧道:“老师身体孱弱,还是在家安心修养,莫要忧心国事。”
“咳咳。”沈老咳嗽几声,摆了摆手,示意慕成珏挨着自己坐下来,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搭在慕成珏手背上拍了拍,睁开眯紧的缝眼,摇头道:“老臣知道陛下心忧南王手下兵权过重之事,特来为陛下解忧。”
“那老师以为,朕当如何?”沈老既来,慕成悦也来不及怠慢,开门见山,将自己的疑问合盘抛出。
“南王背后有孙王郑氏三家扶持,有稳握丰安半数兵权,陛下如今万不能可动他,此次暗杀失败,便莫要再尝试,还需静待时机才是,陛下如今还是想办法壮大自己身后的沈刘杨氏三家,同时尽力拉拢将门之士,培养将才,待到时间成熟,再一步步替换南王手下军队掌权者,再一步步架空南王手下兵权。”
“老师说的,朕受教了。”慕成珏俯下头,谦敬道。
“陛下笼络将门并非易事,不若先从易出下手。”沈老贴着拐杖轻咳几下,倚着拐杖深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在边陲之地的云安将军,与南王积怨已久,陛下当年将他发配边地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如今不如将他召回,重掌丰安另一半兵权,以此牵制南王。”
“可若是冒然回调,岂非惹人耳目?”慕成珏迟疑道,沈老身子轻颤,气若游丝的低笑几声:“古语有言,欲加其罪,何患无辞?当年南王欲加其罪,如今的陛下难道就不会欲加其功吗?”
“这……”慕成珏思虑片刻,双手相握,俯首叩谢:“是,多谢老师赐教。”
苍北荒漠
“沈从,你跟着本将来这个地方也有七八年了,可曾想家?”顾覆霖站在军营之后的沙丘之上,凝望着远处落日余晖下的军营。
“的确想过,先前家中拖萧臣忠大人送信来,说是祖父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嘱我有空回去看看。”沈从迎着顾覆霖的话答道。
“沈太师应该也对你思念颇深,明年春我回京述职,你便顺我一起回京,顺道回家看看吧。”顾覆霖神叹一口气说道,低头粗暴的踹了踹脚下的泥沙:“不知道,本将何时才能离了这个鬼地方。”
“许是快了吧。”沈从道,夜色苍茫,天空上星零星碎点,映的着鲜有人烟的荒漠越发孤寂:“那边已经传信来,希望将军早日收复建立军功,也好为回京做由头。”
“收复沙匪,谈何容易?”顾覆霖嗤笑一声,他与沙匪积怨已久,沙匪又怎肯归顺,若是执意收复,恐免不了一场恶战,到时,他顾覆霖的手上不知又要沾多少活人鲜血。
第二十一章 京城篇·静好
一年前,南王慕云怀巡查封地,在途中遇刺一事,已传的大江南北,人尽皆知;至于那刺客的来路,慕云怀也早已派人在暗中调查清楚;凌霄将刺客消息带回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满院荷香的夏夜,过堂风穿过木横吹拂而来,廊间紫藤花簌簌,花瓣随风飘落在荷塘中,泛起小小涟漪,在流水大的漩涡中打着转向远处流去。
那坐在亭中案牍边兢兢业业处理封地政务的南王,听完刺客的消息后,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竹简,亭边的流水落花勾起了他心中的伤怀情绪,他蹙眉许久,才低低仰叹一声:“最是无情帝王家。”
“王爷是陛下的胞弟,却也耐不过陛下的猜忌。”凌霄苦笑道,他抬头看向南王,那个曾经风华绝代,名动整个京都的风韵男子如今也垂垂老矣,失了年少的风华与不羁,沧桑到连说话都要默默的喘息一下,似要卸去满身卸不下的重担,又不得已重新背负起,站起来,缓慢说道:“此事,不要告诉王妃和小王爷,本王怕他们也同本王一样每天虚晃度日,如履薄冰,本王自己的事,便由本王一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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