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药喝下去,慕千里又昏睡了半日,方才退烧。正巧,那气势汹汹说要去掀坟的大将军也驾马回了营地。杨悠云听到那熟悉的马蹄声,一如既往的迎出去,只见顾覆霖灰头土脸的下了马,将马缰往旁边的一个士兵手里一扔,便有气无力的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杨悠云连忙跟过去,凑上前一看,顾覆霖双眉紧锁,脸色黑沉的就像有人把墨泼在他脸上,又写了一个大大的“累”字。瞧这精疲力竭的样子,难不成真把陈柄的墓给掀了?!杨悠云想着,连忙问道:“夫君真去掀坟了?”
“掀坟?!老子倒正想掀他的坟!!”顾覆霖就像一颗埋在地里,进了水的地雷,“轰”的一声炸开,又“呲”的一下没了动静,遛着一串白烟,不甘示弱的警告别人:”但老子不像他,不讲兄弟情义!”说着,语气里带出些许哭腔,恨铁不成钢的在自己身上猛锤了一下:“真是倒大霉了,被南王害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得替他养娃。”说完,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回了自己的营帐,只留下杨悠云一个人,站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叹道:“真是作孽啊。”
慕千里这一病,到过年时,才大好了,只是依旧受不得风寒,终日只能躲在帐篷里烤火取暖,外面的人都在热闹,唯有他和顾拾白的帐篷里冷冷清清。顾拾白时不时从外面带回些好吃的,只是这些好吃的大多都是生病人的忌口,慕千里浅浅的尝几口便抛在那了。
因而顾覆霖进来时,总能看见几个油炸的面果子被抛在桌上的瓷盘里,他因此大发雷霆,将这几日来郁结的不爽通通发泄出来。杨悠云这时总会担心他吓着孩子,急忙将他请出去,劝说一顿,才重新放他进来。
他再次进来时,态度和缓了一些,但看见慕千里依旧没好脸色,慕千里因此也少招惹他,有什么话都寻问杨悠云:“杨夫人,我生病糊涂的时候,听你说我的母妃也活着,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杨悠云眯眼一笑,语气亲和道:“是你父王亲自给阿白他父亲写的信,你还不信吗?”
“呵,可不是。”顾覆霖每每这时,都会阴阳怪气的补上一句:“若不是他亲笔来信,我倒还不至于气死。”
“你现在不也没气死吗?”慕千里这个时候,往往壮大胆子回上一句,顾覆霖气得扬手便要揍他,结果被杨悠云和顾拾白一块拦住,顾覆霖一肚子火不敢对杨悠云发,只能对顾拾白低吼训斥:“小兔崽子,老子白养你了,这姓慕的小子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护着他?”
顾拾白被他爹训的不置一言,踌躇半晌,挺起身板坚定道:“阿千他是我的朋友。”
“他是你的朋友,我还是你爹呢,小兔崽子你跟我出来,我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顾覆霖说着,就提起顾拾白的衣领,就把他拉倒账外训斥去了。
营帐里剩下的两个人则听着外面传来的训斥声,相视着默默一笑,这样平淡而美好的日子持续了一整个新年,到了新年末,军营里的兵士们又重新操练起来。万物新生的时节,那些侵扰乌雨镇的沙匪又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时不时派一波人在镇上强取豪夺,待顾覆霖带兵前去,却又逃的没影了。如此几番,一来二去,顾覆霖被这群狡猾的沙匪气得没了脾气,干脆率一队兵士驻扎在乌雨镇上,等着那群沙匪自投罗网。
第十二章 荒漠篇·漠阳
可这些沙匪被顾家军打怕了,专门在镇子上设了一个眼线,假装镇里的镇民,专盯顾家军的动向。谁知这顾家军就像死心要和他们杠上,一驻扎便是一个月。可他们上次在镇上抢的粮饷都快吃完了,若不再抢些,他们聚沙帮的兄弟恐怕都要饿死了。
当然他们口中的这个聚沙帮是他们自封的名号,外面没几个人承认,都称他们沙匪。聚沙帮里大多都是丈二八尺的大汉,这会帮中无粮,他们饿得饥肠辘辘,忙让他们的帮主库铎想办法。
库铎坐在帮主位上,撑着头苦思冥想了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注意,将他的兄弟们招至面前,低声说:“顾覆霖如今在镇上,无心管他的老巢,我们不如乘机去把他老巢毁了。”
“哎,不可不可。”库铎说完,帮里立刻有人反对道:“那顾覆霖虽然在镇上,可那楚生瑛还在老巢里呀。”
“是呀,是呀,那个叫楚生瑛的人也不好对付呀。”周围人纷纷附和道。
库铎无奈,双手一摊:“那你们说怎么办?”
“我听说顾覆霖有一个儿子。”一个较为聪明的壮汉提议道:“我们既然打不过顾覆霖,不如把他的儿子捆来,再和他讲条件。”这个壮汉名叫成铄,是聚沙帮里被旁人称作军师的人物,不过他的聪明也只是在这群粗笨的沙匪中矮子拔将军罢了,不过因为这股聪明劲,他还被奉为聚沙帮的第二帮主。
他这个主意一出,身边那群没他聪明的人连连称赞:“这是个好主意,咋就这么办!”
可坐在帮主位上的帮主库铎却左思右想的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摆手反对道:“不行不行,我们向一个孩子下手,算什么本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们聚沙帮?”
“兄弟们都快饿死了,还管什么笑话不笑话?”成铄啐了一口,眼睛中划过一丝狠厉,义愤填膺的说道:“顾覆霖不仁,也休怪我们不义。”
“是啊,帮主,我也觉得二帮主说的没错,我们再讲什么道义,也不能让兄弟们饿死啊。”旁边的几个中年壮汉渐渐附和。
“那……行吧。”库铎犹豫再三,最终一拍椅柄,将此事敲定下来,思虑片刻,将兄弟们招至面前,细细谋划道:“咋们先派几个人去顾覆霖的军营盯着,等有机会,咋就下手!”
“行!”聚沙帮的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对顾覆霖早就恨之入骨,如今都争先恐后的抢着要去,后来大家商议一下,便派了一高一瘦两个人机灵点的前去了。
慕千里的病大好了,不用日日在帐篷里待着,清晨的时候,阳光从远处的沙山上照下来,万物焕发新生一般,他也觉得他的身体舒畅了不少。
中午的时候,伙房里没水了,杨悠云便委托他和顾拾白挑着水桶翻过几里外的沙丘,去那一边湖泊打水。
那是浅浅的一汪清湖。水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因而不曾干枯,在这满是黄沙的荒漠上宛若一只碧绿的眼。军营里的人都称这是上天给他们的馈赠。
如今初春时节,满天的尘雾降下来,半空中流着风,空气如此的清鲜,在这片湖泊上,零零散散长着几朵小花。
慕千里觉得好奇,便蹲在那细细的看着,等顾拾白打完水,将桶放在一旁,凑到他身边来,见他专注的看着那几朵金色黄蕊的小花,便介绍道:“这是漠阳花。”
“漠阳花……”慕千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碰了碰那朵小花金色的花瓣,稀罕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花。”
“它很漂亮。”顾拾白也蹲下来,蹲在慕千里的身边,从侧面,看见他细长的睫毛如小扇般展开,明亮的眼睛里充满好奇的光。
“确实很漂亮,我还以为这个地方不会有花呢。”慕千里如实说道,他来到这里数月,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尘沙和风雾,可是今天,他看见了阳光下流着清光的金色沙漠,如秋日的麦田般铺来,碧绿透着清脆,能照进人心底的湖泊,还有在湖泊上周围生长的零星碎点的小花,他觉得新奇极了,原来沉寂的沙漠在初春时,也会有令人愉悦的勃勃生机。
“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有一大片漠阳花丛……”顾拾白说道,他从慕千里的眼神中看出慕千里很喜欢这些漠阳花。
早在慕千里大病初愈的时候,顾拾白便因为心中的愧疚想要弥补些什么,但是他和慕千里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而且在这荒漠上没有什么用来娱乐的东西。他唯一了解慕千里的便是慕千里南王小王爷的身份和他高傲这次优越感的性格,他不知道慕千里喜欢什么,只能尽力的对慕千里好。满足慕千里在病期的所有要求。不过现在他总算不用为难了,因为他终于发现了慕千里喜欢的东西:“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远吗?”慕千里回过头来,正对上顾拾白褐色的眸子,他定定的看着那双眼睛:“远的话我可不去,我听你母亲说了,我父王不几日便会来接我回家,所以我不能跑的太远。”
“就是因为你快要走了,所以才更应该去。”顾拾白努力劝说道:“你想想,你这次若不看,以后就没机会了,而且漠阳花的花期很短,只有十几天的。”
慕千里点了点头,附和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转了下眼珠子,思索片刻,抬头肯定道:“那就去吧!”
“好!”顾拾白欢喜雀跃,从地上站起来,张手向慕千里伸去:“那我们今天就出发吧!”
慕千里嫌弃的瞥了一眼顾拾白伸开的手,将它推开,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自己站起来,看着那四个水桶催促道:“一会儿再说吧,现在还是先把这几桶水运回去要紧。”
“不过我不会原谅你的!”慕千里挑起水桶和顾拾白一起踉踉跄跄的沙丘下走,走到一半,突然回头,生着气向顾拾白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泼了我一身冷水的事!”
顾拾白懵然的呆了呆,不过他看到慕千里赌气快步的身影,便瞬间释然,因为他知道阿千只不过是发发脾气而已。
下午时分,顾拾白把要带慕千里去看漠阳花海的事拿去争取杨悠云的同意,但杨悠云担心他们年纪尚小,独自出门恐怕会出事,且顾覆霖又不在军中,一时没个照应,便否了他们。
但顾拾白心心念念想向慕千里赔罪,这晌在帐篷外心情低迷的逗了会儿地上的搬家的蚂蚁,不甘的扔下手中的树枝杆儿,赶到帐篷内,走到榻前摇醒正在假寐的慕千里道:“走,我们去看花海吧。”
“你母亲不是不让我们去吗?”慕千里揉了揉眼睛,他自从得知自己父母身体安泰的消息后,便心情大好,对顾拾白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般怨怼了。更多时候,他们就像现在这样,像一对好朋友心平气和的聊天。
一向听话乖顺的顾拾白现在偏有一股拗劲,好像带慕千里去看漠阳花丛是他此生必做的事情,他扑到慕千里身边,握住慕千里的胳膊,眼神坚定道:“我们偷偷跑出去吧,反正哪里离这不远,如果我们走的快的话,一天左右的功夫就能到。”
“你为什么偏要带我去看那漠阳花群?”慕千里疑惑道,他映照里的顾拾白可不是一个不听父母的话反骨的人。
顾拾白低着眼,握着慕千里胳膊的手紧了紧:“因为那是你喜欢的东西。”
“我也不是非要去看。”
“一定要去。”顾拾白抬起头坚定的眸子看的慕千里有些发虚,他还从没见过顾拾白这样认真过。
“漠阳花的花期只有十天左右,”顾拾白接着道:“如果你不去,就可能再也没机会看了。”
或许就连我这个朋友,你在多年后也不会记得了吧,顾拾白在心里默默念道。
顾拾白自小生长在北漠,他从记事起,便一直呆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上,遍地的黄沙,从近到远望不到边际,每年秋冬季的时候,还会刮起令人惊惧的沙风。
军营里的士兵们对他很好,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便争先恐后的教授他武艺,就连他尚未涉及的马术,也已经有人争先抢后的预订他师父的席位。他是军队里的团宠,可是却没有一个人陪着他玩。
大人们说得话永远是大人们说的,他一个小孩子听的半懂非懂,大人们有时给他讲兵法,有时讲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可是这些都离他的生活太远了,他渴望有一个同龄的玩伴,可以和他一起去沙丘上堆沙人,用树枝在地上画一个又一个的小娃娃。
这几乎是他在遇到慕千里之前最大的愿望,所以当慕千里到来时,他欣喜雀跃,纵使慕千里对他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他还是全心全意的对待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可是现在,他这个唯一的朋友也要走了……
顾拾白难过的低下头去,他鼻子酸酸的,但是他不想再让慕千里说他哭泣包了,所以他强忍着,一言不发。
顾拾白静默着,慕千里便坐在他的对面默默地看着他,见他垂下的睫毛微微颤抖,强忍着伤心却又忍不住的样子,可怜的令人心颤,慕千里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扣住顾拾白的手,从床榻上跳下来:“那就快走吧,耽误了花期,本小王爷可饶不了你。”
“好!”顾拾白抬起头,激动的看着慕千里,发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快步向帐篷外走去:“我们一定会赶着花期之前到的。”
“但愿吧。”慕千里轻笑一下,这个拉着他奔跑起来的背影,在阳光照耀下的金沙流光中,温暖不少。
第十三章 荒漠篇·绑架
聚沙帮派去的一高一瘦两个人,瘦的名叫陆吉,高的名叫郭升,这两个在顾家军军营后的沙丘上蹲了有三五天时间,只见军营里把守森严,他们想抢个孩子哪那么容易?只能在那沙丘上继续待着,寻找可乘之机。
下午时分,本以为今日又同往日般白忙活了,郭升拍了拍趴在沙堆上睡熟的陆吉,催促他收工:“行了,兄弟,起来吧,一会太阳落了山,再待在这,怕是要冻死!”
“啊,行。”陆吉大梦初醒,抹了下嘴边流下的哈喇子,睡眼惺忪,摇摇晃晃的从沙堆上站起来,拍了拍浑身的沙土筋疲力尽的说道:“害,今天又白忙了。”
“害,可不是,早知道这样,咋们当初就别抢着来了。”郭升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悔不当初,正将自己的衣服拍的“哗哗”作响。
陆吉却突然扑上来,伸出一只手将他按倒在地,他顿时怒火中烧,正要质问陆吉,陆吉却又板过他的下巴,让他正视着前方。
“你看,那军营里跑出来的小孩是顾覆霖的娃不?”陆吉盯着前面沙漠中,两个手拉着手跑出顾家军营的小孩问。
“这还用猜吗?”蹲了三五天,总算有了结果,郭升激动的一拍大腿,就要往前冲。
陆吉忙从后面拉住郭升的腰带,拽住他的蠢蠢欲动,质疑道:“可那顾覆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这跑出来的可是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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