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格蕾丝每次过来看望孩子时都没见到过威廉。
上到二楼后,他越走越慢,艾伦.斯顿又在后面催他,“你也至于?威廉有那么可怕吗?”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大,夏普夫妇的这幢房子门都不厚,威廉肯定听到了。格蕾丝有些埋怨地回头看他,还有些不知所措。
艾伦.斯顿奚落地看了他一眼,越过他径自走向那间被当做书房的屋门前,敲了两下,然后直接推开门,对屋里的人说:“卢卡,你姐姐来看你了,威廉,格蕾丝也来了。”
伊娃问卢卡背上还疼不疼,安娜激动地喊“威廉少爷”,其他孩子听到动静也跑出来,围着伊娃和安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二楼一下子热闹起来,格蕾丝耳边却是安静的,像是浸在冷水里;同样浸在冷水里的还有威廉.斯顿,两人隔着热闹感知彼此,却又不看对方。
艾伦.斯顿最看不上他俩这样,大着嗓门让伊娃带孩子们去厨房喝巧克力。他之前给这几个小的带过一次巧克力,孩子们一听见这个词就欢呼起来,几团小旋风似的裹着安娜下了楼,伊娃扶着卢克也离开了。屋里就剩他们三个。
艾伦.斯顿累了似的坐进沙发里,大笑着对威廉说:“你不知道我们来的路上碰到什么事!”
格蕾丝十分紧张,不知道他是要说自己给露腿的舞女赏钱那事,还是要说碰见德内尔夫人那事。无论是哪一件,他都不想让威廉知道。
艾伦.斯顿手里玩儿着自己的鼻烟盒,就像单纯说一个笑话那样兴致勃勃地讲道:“我们路过皇冠广场的时候,看到有人躲在墙后面,用钩子偷一位夫人的假发,就像钓鱼一样——”他还配上表演,两手做出往外甩东西的动作,“就像钓鱼一样,那假发那么高,很容易就被钩走了。那位夫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被风吹走的,慌张地捂着脑袋满地找假发,她的女仆们甚至还伸出手找风的方向,真是蠢死了!”
威廉.斯顿本想保持严肃,告诉他不要这样在背后嘲笑别人,但是艾伦.斯顿表演得太生动了,让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笑,格蕾丝也笑了,轻轻撇了下嘴,说:“你别信他瞎说,根本不是今天路上碰到的,都好几天以前了。”
艾伦.斯顿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心虚,反而咧嘴笑起来:“管他是哪天,反正是发生过的事!格蕾丝,你告诉威廉后来那夫人的假发找回来没有?”
格蕾丝轻轻吐了口气,抬眼看向威廉,“找回来了,艾伦跳到墙那边,把那个贼逮住了。”
“多亏格蕾丝眼力好,看清那个贼长了只大鼻子。”艾伦.斯顿笑着说。
“格蕾丝,最近还好吗?”威廉问道。
“我很好,你呢?新部队好不好?”
“新部队很好,我也很好。”
威廉和格蕾丝看着彼此微笑起来,格蕾丝在心里对艾伦.斯顿说了声“谢谢”。
孩子们又跑上来了,说巧克力搅拌好了,让他们去喝。他们一起下了楼,格蕾丝说搅拌次数不够,然后帮每个人杯里的巧克力又添了些砂糖,再搅出充分的泡沫。
孩子们几乎都是将自己杯子里的巧克力一口气喝光,然后眼馋地看着大人们慢慢地品尝。
伊娃把自己的巧克力省给最小的两个弟弟妹妹,但是夏普太太说,不能给孩子们吃太多巧克力,会肚子疼。她说她可以把剩下的巧克力做成蛋糕,留着之后几天慢慢吃。
格蕾丝竟是这些人中最擅长做精致蛋糕的那个。她如今的穿着已经不适合离案板太近,就站在一旁给夏普太太做指导。
孩子们只爱蛋糕,对面糊不感兴趣,都跑出去玩儿了。几个大的女孩儿在餐桌旁做起缝纫,两个男人也没有离开,他们讨论起卢卡上军校的事,偶尔往格蕾丝那边看一眼。
格蕾丝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果酒,夏普太太切了些奶酪和熏肉,一起端到桌上。两个男人尝了口奶酪,都觉察到这口味很熟悉。
格蕾丝笑着说,“这是苏菲做的奶酪。”他们以前在山庄吃的奶酪都是这种风味儿。
威廉说他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和伊娃商量一下给孩子们种牛痘的事。
夏普太太被吓坏了,说:“上校先生,怎么您也说这种可怕的话呢!”
伊娃则问他牛痘是什么。
威廉安抚夏普太太,说种牛痘已经在英国和许多国家验证过了,是安全的。
他向伊娃解释牛痘的原理和作用,并告诉她,“首都最近出现了很多天花病人,这种病对孩子来说是最危险的,越早做决定越好。”他尽量解释得温和,但在伊娃听来依然可怕。她从前听神父说起过牛痘,说把牛的疾病带到人的身体里是邪恶的,会给人招来厄运。但是格蕾丝对她说,“听威廉的不会有错。”
伊娃纠结半晌,向威廉.斯顿点了点头。
威廉又对格蕾丝和艾伦说:“你们虽然已经种过牛痘,但是以防万一,近期也要尽量避免和陌生人接触。”
格蕾丝和艾伦都很惊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种过牛痘,格蕾丝甚至今天才知道牛痘是什么。
威廉看着他们两个,眼里流露出蕴含了怀念的欣慰,“山庄里的所有人都要种牛痘,这是父亲定下的规矩,只不过很多人不知道自己胳膊上的那个疤是干什么用的。你们两个的牛痘是两岁的时候种的,你们那会儿还太小,都不记得了。”
格蕾丝和艾伦不约而同地摸向自己的胳膊,威廉告诉他们:“是在左上臂。”
巧克力的香味已经被烤出来了,整个厨房的空气都是香的。苏菲做的奶酪无论是配熏肉还是配果酒,味道都是出奇的好。威廉和艾伦就坐在对面,格蕾丝抱着自己左边的胳膊,感觉自己回到了山庄。
“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威廉忽然站起身。
格蕾丝惊讶地望着他,“这么快就走吗?你还没有吃蛋糕……我用的小模子,很快就能烤好了。”
艾伦.斯顿也说:“再坐一会儿吧,时间还早。”
威廉.斯顿犹豫了几秒,又坐了回去。
蛋糕出炉了,孩子们似乎有专门为甜食准备的鼻子,不用人叫就从院子里跑了回来。他们都想挑块儿大的,夏普太太不停地说:“不能吃太多,巧克力吃多了会肚子疼的!”
大人们也都分到一块。格蕾丝低头吃着自己的蛋糕,等孩子们飞快地吃完蛋糕又跑出去以后,他把手放到自己肚子上,皱着眉头小声哼哼起来。
威廉和艾伦立刻发现了,忙绕过桌子大步走过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肚子疼……”格蕾丝哼哼着说,抬头看向威廉,两只眼睛里面眼泪汪汪。
第91章 疤
“格蕾丝?哪里疼?是胃疼吗?”威廉蹲下身来,焦急地看着格蕾丝的脸。
格蕾丝看到威廉这么着急的样子,眼睛更加湿润了,说:“好像是胃……”
“准是因为巧克力!”夏普太太懊悔地喊道,“我就说吃多了巧克力会肚子疼!得让她躺下来——”
威廉立刻将格蕾丝抱了起来,抱着他往楼上跑去。格蕾丝躺在威廉手臂里,大裙子把整个楼梯都堵住了,其他人只能紧跟在后面。这么多只脚,把楼梯踩得“咚咚咚”地响,震得格蕾丝心跳得飞快,把耳朵藏进威廉怀里。
“要不要帮忙?”艾伦.斯顿在后面问。
“不用。”威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他走得太着急了。
他把格蕾丝抱进刚刚给卢卡上课的那间“书房”。一般的人家里怎么会有书房,这本来只是一间卧室,有一张小床,威廉就把格蕾丝轻轻地放到这张小床上。
他蹲在床边,问格蕾丝:“疼得厉害吗?”
格蕾丝红着眼睛点头,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夏普太太说她有经验,这种时候就应该喝一口鸦片酊。她拿来一小瓶鸦片酊,威廉先接过来闻了闻,却没有递给格蕾丝。
艾伦.斯顿问他怎么了。“鸦片的剂量有些大。”威廉回道。
艾伦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绢,递给他:“用这个。”
威廉晃了晃瓶子,往手绢上倒了几滴鸦片酊,然后把手绢递到格蕾丝的鼻子前,“轻轻地闻一下。”
格蕾丝听话地照做。威廉等了几秒,问他:“好受点儿没有?”
格蕾丝看着他,摇摇头。
夏普太太说:“闻一下怎么能管用呢!还是得喝一口!这是好药,用的最好的土耳其鸦片!”
威廉犹豫不决,看一下格蕾丝,又看一下装鸦片酊的小瓶子。艾伦.斯顿从后面挤过来,把瓶子从他手里拿走了,对格蕾丝说:“你张嘴,我往你嘴里滴两滴。”又对威廉说:“两滴总不会有副作用。”
威廉微微退后,看着艾伦.斯顿往格蕾丝伸出的舌尖上滴了两滴鸦片酊。土耳其的鸦片酊不用烈酒,尝着不辣,格蕾丝安静地把舌头缩回去,闭上嘴,很快就打起哈欠。
“还疼吗?”艾伦.斯顿问他。格蕾丝困得不行,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夏普太太说:“应该让她睡会儿。”
“那……我们都出去,”威廉说,回头找伊娃和安娜。
“哥哥。”格蕾丝竟然拉住了他的手,“哥哥,你别走。”
伊娃想上前,被艾伦.斯顿拦住了,他笑得有些古怪,说:“没事了,我和威廉在这里看着她就行。”
夏普太太说这怎么行,但艾伦.斯顿坚持如此。他巧舌如簧,在这幢房子里又一向以正派形象出现,夏普太太最终被他说服了,和伊娃她们一起走了。
“哥哥,你别躲着我。”格蕾丝拉着威廉.斯顿的手,泪汪汪地说,“你知道我只能上午过来,所以你就总是下午来,是吗?”
“……我……军队的事务忙。”
“你还骗我。你就是不想见我。”格蕾丝控诉他。
威廉.斯顿从没见过格蕾丝这样撒娇地说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真的很忙吗?”格蕾丝又问。
“是真的……我刚入职,要了解的事很多,首都护卫军内部的庶务也比外驻军多。”他在床边坐下了,依然被格蕾丝拉着手,声音比刚才更柔软,“格蕾丝,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呢?”
“你在骗我吗?”
“我没有骗你,格蕾丝。”
“你也想见我。”
“……是。”
格蕾丝笑了,但很快又显出忧愁,“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你是不是更想在边境打仗?”
“为什么这么问?”
“有人和我说,你这样的男人应该是枪,不应该是花瓶。”
威廉失笑,“谁这么说?”
格蕾丝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抿住嘴唇,过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我不能告诉你。”
威廉没有追问,只说道:“没有这回事,格蕾丝,离开前线并不意味着不再工作。我在首都护卫队也有自己的职责和任务。”
“真的吗?”格蕾丝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小孩子一样抓住一样事物问到底。
艾伦.斯顿在一旁说道:“和她说这些干什么呢,军队里的事……”他本想说格蕾丝听不懂,但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改口道:“她都醉成这样了。”
可威廉.斯顿还是同格蕾丝解释起他的职责,解释元老院和议会对战争的态度,“……所以,维里克将军同我说,一个军事政治家在首都发挥的作用,并不比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军作用小。”
艾伦.斯顿在心中评估起威廉的耐心,确实远胜过自己。
在军校时,所有人都让他以威廉为目标,包括他自己。许多老师都说过,他在智力、体能和勇气等方面,都不输给威廉,唯一欠缺的就是耐心。因为没有耐心,所以容易鲁莽、容易失误、容易掉进陷阱,容易事后懊悔。
威廉那样有耐心地同醉了的人说话,他觉得没意思,溜达到了窗边。那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们正在内院里玩儿,连一直在书房学习的卢卡也出去了。弟弟约翰挥舞着一根粗木棍追赶自己的姐妹,女孩子们都往卢卡身后藏。她们明显都更喜欢稳重的卢卡。
艾伦.斯顿替约翰感到些不公平,明明他才是总陪姐妹们做游戏的那个,他也不是一直这么调皮;而卢卡只是偶尔出现一下。
“肚子还疼吗?”威廉问格蕾丝。
“要是不疼了,你就要走了,是吗?”
威廉完全没办法了,他无法对着这样的格蕾丝说出让人失望的话。
“以后不能一次吃那么多巧克力了。”他只好这样说。
格蕾丝咧嘴笑起来,“巧克力真甜。”
威廉也笑了,“是砂糖甜。”
“哥哥,你记得你给过我一包糖吗?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裹着坚果的糖,特别好吃。”
“我都不记得了,是不是你很小时候?”
“是我十一岁生日的时候。你和我说,是父亲告诉你的,中国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觉得出生是件好事,所以他们都庆祝自己的生日。我问你生日要怎么庆祝,你说你也不知道,但是后来我每次过生日你都会送给我礼物。”格蕾丝的语气委屈起来:“哥哥,我十九岁生日的时候你没有回家。”
威廉愧疚地直说“对不起”。
格蕾丝笑起来,“没关系,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圣诞礼物,特别漂亮,我平时都舍不得用,那么软的披肩,我特别怕把它弄脏,洗多了就不白了。”
威廉疑惑道:“披肩?”
本来打定主意只当听众的艾伦.斯顿忙跑过来打断他们的聊天,对威廉说:“让她睡觉吧。”
格蕾丝问威廉:“你忘了吗?你让艾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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