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都是这样,柔声细语,温润如玉,让人忍不住就心生好感。
袁启近来遭了太多纠结的折磨,经她柔软的手在面上轻触,再与她温柔如水的目光对视,终于忍受不住,狠狠把她抱进了怀里。
谢锦条件反射就要挣扎,却不敌袁启力气大,又听他嗓音低哑道:“我知道是我逾矩,但只这一次,锦娘,让我抱一下吧。”
他好似疲倦得很,谢锦手上脱了力,没有再挣扎。
袁启抱了一会儿,缓缓松开她,挂着血丝的眼睛里含着化不开的浓重情意,几乎让谢锦不能对视,默默错过眼神。
“锦娘。”袁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却也知这事再也拖不得,只能紧握着她的手,好像生怕她逃了,含糊着说了一句话。
谢锦愣了一下,对上他的目光,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袁启深吸了一口气,重复道:“我要成亲了。”
此话说完,他屏息凝视,等待着谢锦的反应,甚至做好了要用些力气留下她的准备。
谢锦却没像他想的那样露出受伤的神情,也没有恶狠狠地给他一巴掌,只是稍微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袁启。”谢锦望向他的眼神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和他确认道:“你要成亲了?”
“是。”袁启先点头,又要开口解释。
谢锦却抬起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和谁成亲?”
袁启唇角微动,眼含悲怮,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谢锦抬起下巴,掩在宽袖下的手慢慢握紧,任指甲刺痛了柔嫩的掌心。
她面上仍是不显其意,甚至微笑起来,轻声道:“陛下已有恩典,我再过一个月就能出宫,恢复自由身,你说过你要娶我的。”
“锦娘。”袁启慌乱的伸手去抓她,却被轻易躲开了。
谢锦温和的目光终于是缓缓漫上一层清冷,疏离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回答我,你要和谁成亲了?”
“是……工部尚书徐闻之女,徐若筠。”
“何时成亲?”
“下月。”
“那时我还在宫内。”谢锦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锦娘。”袁启又要伸手去抓她。
谢锦一转身,避开了他的手,冷声道:“袁侍卫请自重。”
她向来是个温和的人,即便是对待陌生人,也是知礼守礼,从不与人难堪。
袁启自然不知道,原来清和雅正的谢司正,也会有如此冷漠无情的一面,她眼里明晃晃写着不悦,不愿让他触碰到分毫。
心里蓦然坠落了一下,有些难受的脊背发冷,袁启收回手,自觉和她保持着距离,低声讨好道:“锦娘,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谢锦没说话,低垂着目光望向自己脚尖。
袁启道:“我祖母病重,意识迷糊了还惦念着我,怕我孤苦,怕没人照顾我,心心念念着让我成婚。
爹娘从未逼迫过我做什么,这次为我相看好了妻室,也是为了不让祖母抱憾而终,我没有办法拒绝。”
他嗓音低哑,逐字道来,为心爱的女人解释着他的辜负。
谢锦没有抬头看他,只是问道:“你爹娘可知道我,可知道深宫中有一个谢锦?”
袁启神色微变,喃喃道:“我是想,等你出宫后,直接把你领到家里,告诉他们我有了心上人,我想同你成婚。”
“所以你爹娘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你有了心上人,他们给你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你也没有拒绝,是吗?”
袁启不语,眼神闪躲,不敢再看她。
倒是谢锦,抬眼望向了他,淡淡道:“我知道,我是罪臣之女,连自由身都没有,原本就配不上你,如今你有了合适的妻子人选,我该祝福你。”
“不……”袁启尝试辩驳道:“你才是我想要的妻子,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全了祖母心愿,待日后祖母长辞,你也该出了宫,我们可以再……”
“袁侍卫。”谢锦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眉头微微蹙起,问道:“你想休妻再娶,还是想纳我为妾,与那位徐小姐共侍一夫?”
袁启面色一沉,低声道:“我不会碰她,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袁侍卫觉得自己很深情吗?觉得我会很感动吗?”
谢锦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冷冷道:“既然要娶她,就好好待她,她本也不欠你什么。而我,对有妇之夫自然避之不及,亦不想毁人姻缘。
左右不过是深宫之中一场孽缘,我不会再放在心上,也请袁侍卫就此忘却吧。”
说完,她提步就走。
“锦娘!”袁启喊了一声,大踏步追上去。
谢锦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深宫大内,最忌男女私情,袁侍卫是想让旁人发现我与你有所瓜葛,被乱棍打死吗?”
她说得严重,袁启再也不敢碰她,只是跟在她身后连连做保证。
“锦娘,这件事是我没有处理好,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是真心喜欢你。”
“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锦娘,你回头看看我,难道你对我就再没有半分感情了吗?”
“锦娘……”
袁启说个不停,扰得谢锦愈加生气,她回身推了袁启一把,冷冰冰的看着他。
“袁侍卫,你如今已经要成为别人的夫婿,何苦再纠缠于我?
谢锦身份卑贱,人微言轻,左右不了你任何,只求你能放过我。”
“锦娘,你一定要这么伤我的心吗?”
袁启神情悲痛,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怜兮兮的看着谢锦。
谢锦看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白色手帕,隐约可见上面绣着什么花样。
“你说想要我亲手做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
谢锦捏着手帕走近他,袁启双手微颤,想要伸手接过,却见谢锦拔了他的佩剑,寒光闪过,一道裂帛之声,手帕破成了两半。
晃晃悠悠,飘落在地上,沾上了尘土。
“这手帕,便如同你跟我,一刀两断,再无相关。”
谢锦走了两步,最后一次回过头去看他,嗓音褪去了冰冷,还如以往那般温柔和顺,轻声道:“我祝袁侍卫,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袁启愣愣的看着碎在地上的手帕,连谢锦离开也没有阻拦。
愣了好半晌,他单膝跪地,小心的把那两块残破的手帕捡起,仔细拼出了一对交颈鸳鸯。
谢锦,是真的想过要嫁给他啊。
袁启看着手绢,忍不住悲从中来,阖眼落下泪来。
夜幕低垂之时,皇帝宴请登科学子,一百二十人,皆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
姜照显然十分开心,多饮了几杯酒,与学子们畅谈古今之事,又与他们一起行文作诗,设立彩头,一时间天恩殿内热闹非凡。
高盛安在一旁伺候,见陛下高兴,不敢拿扫兴的话劝她,就让人偷摸着把她杯中酒换成了蜜水,姜照喝过,斜眼扫过他,倒是没说什么。
大总管长舒了一口气,用袖口擦擦冷汗。
陛下到底是女儿家,又身份贵重,自然不能一直陪宴饮酒。
所幸左右丞相都在,还有陆帅坐镇,姜照到后来就只旁听,吃着餐中美食,看他们高谈阔论,时不时抚掌点头,命人赏赐。
这场宴会快到了子时才散去,外臣不可留宿宫中,趁着夜色,姜照派人护送他们出宫,自己也晃晃悠悠的乘御辇回熙和宫。
上了御辇姜照就开始打瞌睡,高盛安吩咐着缓慢行走,生怕惊扰了陛下。
可姜照在半道上还是醒了。
御辇停在宫道上,前后都是挑灯的宫人,虽是深夜,却也显得十分亮堂。
姜照从一个宫人手中夺过灯笼,酒气作祟,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
“陛下!”
高盛安赶紧伸手去扶她,脑门上又冒出了冷汗。
“离寝宫尚有段距离,陛下这是要去哪里?”高盛安弓着身子,柔声问道。
姜照双目半阖,面上被酒气冲的红了一片,往日里矜贵自持的皇帝,此时也露出些女儿家的娇柔姿态,高盛安更不敢抬头看她。
“去哪里……”姜照哼哼唧唧道:“要去找阿姐。”
高盛安哄慰道:“现下夜已深了,谢司正也早该歇下了,陛下还是先回寝宫歇息,明日里再去见她也不迟。”
“不要。”姜照犯了倔,把大总管推去一边,固执道:“现在就要见她。”
高盛安只觉得头痛,轻轻按住她手里的灯笼,又商议道:“可是陛下尚未更衣,这番打扮过去,定然要被谢司正发现身份的。”
因要赴宴,姜照穿着正式,虽未着龙袍,但也是帝王常服,一袭月白,乍一看素净,衣襟袖口不知埋了多少银线暗绣,配饰也皆非凡品,这样尊贵无匹,但凡有眼睛,也不会看不出她的真实身份。
姜照大概还是有些清醒,经高盛安这么一说,立马把灯笼塞给他,回身上了御辇,催促道:“那还愣什么呢,快些回宫更衣。”
眼见是劝不住,高盛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青时身上。
“好好好,陛下起驾!”
第15章 安慰
“已经子时了,陛下当真要去找谢司正,打扰她休息?”
青时伺候姜照换了衣裳,又为她新绾了发式,低声在她耳边问道。
姜照本来也没大醉,这时候又醒酒三分,已经能正常思考。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蹙眉道:“朕也不知为何,总想着要去见她一面,若是见不到,便是觉也睡不着的。”
青时叹道:“许是她将要出宫,陛下心里还是舍不得。”
姜照抿了下薄唇,不置可否。
为她绾好了头发,青时道:“更深露重,陛下要快些回来。”
“朕知道了。”姜照乖乖应下。
仍是抄小道,一路到谢锦住的地方,姜照身上有金牌,虽然已经是深夜,在宫中肆意行走,倒也不怕被巡逻的侍卫发现盘问。
到了谢锦住的那个偏僻的小院子,本以为这时候她和徐伊人早该歇下了,却听见院中隐隐传来一些动静,姜照贴近了耳朵去听,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她稍微敛起眉头,伸手叩响了木门。
“是谁?”徐伊人的声音问道。
姜照清了下嗓子,高声道:“伊人姐姐,我是阿照。”
话音刚落,只等了一瞬,木门从内打开,露出徐伊人无奈的脸。
“你怎的这么晚过来了?”徐伊人问了一句,未待姜照回答,又自顾道:“来得正好,快来劝一劝你阿姐吧。”
“阿姐怎么了?”姜照陡然有些慌乱,绕过徐伊人走进了院子里。
徐伊人在她身后解释道:“就是那个袁启,莫名其妙,前些日子还和锦娘好好的,突然之间就要去娶别人了,真是负心薄幸。”
姜照听了一耳朵,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满眼都是正伏在石桌上饮酒的谢锦,见她往日温柔贤淑,最是守礼的阿姐,如今全然失了仪态,一手伏在石桌上,一手握着酒杯,面上嫣红一片。
“阿姐。”
姜照喃喃念了一声,那人似是有所察觉,抬眼望向她来。
那双曾经给过她无数柔情,伴她走过最为艰辛时刻,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眼睛,此时盛满了泪水,一看见她,就直直的落了下来。
谢锦手上一松,酒杯跌落在地,她双眼通红,落着眼泪,嘴巴轻轻动了一下。
姜照看清楚了,她是在唤她。
阿照。
姜照此时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劣,从舅舅请旨赐婚起,她首先震怒于袁启的辜负,而后竟然暗自生出一些窃喜。
她从来不愿谢锦嫁给别人,甚至不愿别人给她幸福。
但是如今见了谢锦泪流满面的模样,姜照心如刀绞,方是悔恨万分,自己不该下那道赐婚圣旨,更不该因此错生欢喜之意。
她稳步向前,半跪在谢锦面前,用袖口拭去她面上蜿蜒的泪痕。
“阿姐,不要哭。”姜照的指尖轻轻拂过谢锦被泪水浸湿的纤长睫羽,低声道:“我替你把他夺回来,让他只能娶你一个人,好不好?”
谢锦脸色木然,似乎是在考虑她的意思,姜照将自己的额头抵过去在她的额际轻蹭了几下,认真承诺道:“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一一捧到你面前来。”
她嗓音轻柔,缓缓飘进谢锦耳里,谢锦闭了下眼睛,终于领悟了她的意思。
“阿照。”谢锦伸手搂住她的脖子,轻轻摇了下头。
“我并不是非他不可,他要娶别人,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没有人比谢锦更能明白袁启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虽然有一席之地,但也并不代表什么。
深宫八年,过了一定年纪,谢锦并不是很在意什么儿女情长。
只是毕竟也付出了感情,甚至已经做好嫁给他的准备,谢锦并不是真的无情之人,她能接受,也能甘愿退出,但也是真的有些难过 。
这些话,她是不想对姜照说的。
那一双水光盈盈的桃花眼,满满都是对自己的担忧,谢锦凑近了甚至能趁着烛光,看出一片灰蒙蒙的倒影,那是她自己。
“傻阿照。”
谢锦已经不想再流眼泪,心里头那些无法疏解只能借酒浇愁的委屈,似乎就在见到阿照的一瞬间,全都消失殆尽了。
或许阿照那天说的并非是玩笑话。
她满心满眼里,的确装的全部都是谢锦。
这样的阿照,待她出宫之后,就要孤零零一个人在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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