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几日姜照都忙于科举之事,虽然定了左右相为主考官,但毕竟是她看重的事情,好些地方都要亲自过目批阅,底下人见君王如此认真,也都跟着效仿。
京内的世家子弟,颇具学识声名远扬的那些人,姜照都派人去暗访过。
虽然她有意扶植寒门学子,但是世家之中若真有堪当重任的大才,她也不会故意假装看不见,调查一番后,心里也算有了底。
科举定在三月初八,来自各州府的举子共聚贡院开考,近千人中只取一二百人,由考官先批阅,又从中取前三十名入宫殿试,再由皇帝点中三元。
考题是姜照所出,至今封在御书房,连左右丞相都不知究竟是什么,只等开考那日才会发往贡院,交由举子答题。
直到三月初七,科举开考前一天,姜照才算彻底清闲下来。
这日正好是休沐日,姜照早上在演武堂打发了时间,下午就换了衣服去宫正司。
她大多时间都是晚上直接去谢锦住处找她,很少去宫正司,这次也是突发奇想,想着也有好几日未与谢锦见面,要去给她一个惊喜。
可到了宫正司却没找到人,她拉了一个小宫女问过,那宫女大概并不是谢锦手下的人,一问三不知,只是说这两日都未在宫正司见过谢司正。
姜照有些无奈,正要离去,恰好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徐伊人。
“阿照。”徐伊人先看见了她,唤了一声。
姜照应声望过去,刚想和她打招呼,却见她身边站着柳袭风,忙低下了头去。
这位柳宫正,大概是宫正司内唯一觐见过陛下的人,因为谢锦在她手下做事,所以姜照对柳袭风印象很深。
虽然因不敢直面天颜,柳袭风觐见时并未抬头看她,可能都不会知道陛下究竟长什么模样,但以防万一,姜照还是有些心虚。
“奴婢见过宫正大人,徐司正。”
姜照行了个福礼,垂首站在她们面前。
柳袭风也是见识广阔的人,虽未见其面容,但观其仪态,气场,就觉得与旁人不同。只是姜照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她也未往深处去想。
徐伊人道:“在我师父面前不用太拘谨,你是来找锦娘的吧?”
姜照点点头道:“今日闲暇,便想来看看阿姐,没想到她却不在此处,是我唐突了。”
“欸,锦娘前日夜里饮酒,有些醉了,大概是没有盖好被子,便有些风寒,师父就让她安心养病,这几日都不必来应卯。”
徐伊人说着,扭头对柳袭风介绍道:“师父大概也知道一些,这就是锦娘的妹妹,名叫阿照,如今在熙和宫当差呢。”
柳袭风点点头,又看了姜照一眼。
此时姜照已经把头抬了起来,焦急道:“阿姐怎么又病了?她向来有些体弱,这次病的可严重,有没有请过御医来看过?”
徐伊人见她实在慌张,就笑着安慰道:“已经请御医去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喝些汤药静养两天就好了,你不用过于担心。”
见她态度温和,想是所言非虚,姜照心下稍定,便又开口道:“那我现在就过去看看她,伊人姐姐,柳宫正,我先告辞了。”
“去吧。”徐伊人点点头。
姜照向她们一颔首,急匆匆大步离开了宫正司。
柳袭风回头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皱,眼里隐着些深思。
徐伊人问道:“师父在看什么?”
“没什么。”柳袭风把目光收回来,淡淡道:“这丫头与锦娘感情颇深。”
徐伊人笑道:“师父说对了,锦娘心善,阿照也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在这深宫之中能相互扶持,真的亲如姐妹一般,是她们两个人的福气。”
柳袭风没有接她这句话,只是问道:“你方才说她在熙和宫当差?”
“是啊。”徐伊人知无不言道:“大概是因为长相标致又很机灵,自陛下登基后就调到了御前,要不然锦娘肯定要把人带到眼前看顾的。”
柳袭风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12章 探病
谢锦住的小院在宫巷深处,是较于僻静的地方。
姜照在门口站了片刻,怕惊扰了谢锦歇息,就不大想敲门,但是心里又着实惦念,思来想去,抬首瞄准了墙头。
宫墙是几丈高的青砖红瓦,宫内小院却没有那么夸张。
帝王的功课不止是指点江山,强身健体也是必做的事情,宫内有演武堂,姜照时常要过去习武修身,虽然谈不上武艺高强,但是爬个墙头还不是很难的事情。
好在她今日也穿的简便,撸起袖子系了衣摆,找了一处能有着力点的角落,看过四下无人,身手利落的翻过墙头跳进了院子里。
她自幼娇生惯养,是个守礼的公主殿下,即便是吃了苦头的那几年,也未曾做过这种事,更别提自十六岁登基后,更是成熟稳重许多。
大孟朝的一国之君,居然翻了人家姑娘墙头,这话传出去,大抵也是没人敢信的。
姜照将衣衫打理好,走到谢锦门前轻叩几下,贴近了耳朵去听。
里面慢慢有了些动静,缓缓传来谢锦的声音:“伊人回来了?”
她嗓音有些微弱的喑哑,姜照眉头不自觉敛起,朗声道:“阿姐,是我来看你了。”
“阿照?”谢锦听出了她的声音。
生怕她亲自来开门,姜照道:“阿姐,我进去了。”
说着便试着推了推房门,谢锦没有从里面将门闩上,她一下子就推开了。
绕过屏风进了里面,谢锦已经坐了起来,像是要下床的样子。
姜照忙过去按住了她单薄的肩头,埋怨道:“知道自己生病了就安心养着,又没有闩门,难道我自己还进不来吗?”
陡然见到她,谢锦心里还是欢喜,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见她这样笑,姜照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就按着她的肩头想让她躺下,谢锦却摇摇头道:“躺的浑身酸软,我就坐着与你说说话吧。”
姜照就取了她挂在一旁的外衫,仔细给她披在肩头,又将枕头垫在了她的腰后,让她能靠的舒服一些。
她从未做过伺候人的事,动作有些笨,但谢锦却颇为享受。
“阿照会照顾人了。”谢锦笑道。
姜照看了她一眼,叹道:“可是阿姐却不会照顾自己。如今天气已暖了,你怎的还能着了风寒?
平日里总是爱念叨我,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又这么大意了呢?”
床头旁边的柜子上搁着茶壶,不知是何时烧的,姜照用手贴了一下,还有些余温在,她就倒了半杯温茶,递到谢锦手里。
谢锦被她念叨,捧着茶杯喝了两口温水润唇,才解释道:“你让青时姑姑送给我的桃花酿很是香醇,虽然姑姑叮嘱过不能多饮,但我还是无意贪了杯,只是晚间就寝忘了关窗,谁知竟然就病倒了。”
她眸子水润,面色苍白眼尾却微红,有些无辜的看着姜照。
姜照被她看得心软,低声道:“你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已经落下了病根,平日里就更要注意一些,日后……”
她本想说,日后有机会找御医为她调理,但转念一想,谢锦也在宫内待不了多久了,就改口道:“日后你出宫后,记得找个好大夫调理身体。”
说到出宫,两人俱都默然,竟然相对无言。
隔了半晌,谢锦将杯中温水饮尽,握着一个空杯子在手里反复把玩,试探着问道:“阿照,你当真不打算出宫了?”
姜照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谢锦面上显出哀戚之色,姜照看她精神萎靡,就夺了她手中的杯子放在一旁,将自己的手交由她握着,开口道:“阿姐,待到五月,你大概就能够出宫了。”
她侧身坐在床边,淡淡笑道:“我已对陛下言明你的处境,她同意了放你出宫,待到五月,满了年龄的宫女出宫之日,阿姐就与她们一起。”
谢锦看着她,表情怔然。
姜照继续道:“说来阿姐今年,也恰好是出宫的年纪,总算还不算晚。
待阿姐出宫之后,今生今世,咱们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时日不多了,阿姐,我希望你在宫中最后的这段日子,是能够开心的。”
谢锦是被迫入宫,她从来不曾真的接受在宫里的生活,不管是在掖庭局苦劳的那段时日,还是之后做到宫正司左司正,她一直都是想出宫的。
皇宫对谢锦而言只是禁锢而已,但对姜照而言,这并不只是一个华美的金丝笼子,还是她的家,她不希望谢锦在她的家里从始至终都是不快乐的。
对谢锦的爱慕之情越深一分,姜照就越后悔一分。
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谢锦手中被逐渐抓紧,姜照抬起另一只手,将谢锦落在眉侧的一缕发丝轻轻挽到耳后,然后在她柔软的嘴角点了一点。
“阿姐笑一笑。”姜照道:“你笑起来最是好看,我希望你永远开心。”
她满眼里都是真诚,谢锦勉强弯了弯嘴角,下一刻就哽咽道:“小混蛋,我还在病里呢,你却总想着惹我哭。”
姜照也不辩解,只是笑。
看着她笑,谢锦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跟着她笑起来。
难得的闲暇时光,又能与谢锦单独相处,姜照虽然心里也有些难过,但在此时此刻,也的确是开心占了大多数。
她陪着谢锦说了一下午的话,什么都和她说,也什么都有些隐瞒。
说了科举的事情,装作嫌弃陛下的神神秘秘,又让谢锦去猜,陛下到底是出了什么考题。
谢锦想了一下,缓缓道:“四书五经暂且不说,难的左右不过是史论,策论,杂论。
陛下登基三年,勤政爱民,四海清明,颇具明君之相,她所要的大概也不光是表面文章,而天下以民生立本,如今世家繁盛,但能真正为百姓着想者又会有几人?”
她嗓音温柔,流入耳畔如涓涓细流,十分妥帖。
本来揣测圣意,以下论上是大罪,但见姜照竟然听得认真,反正又无他人在场,谢锦就继续道:“陛下把考题藏得严实,就是有意提防,且不说是否有人想要漏题,单是此为陛下当政年间第一场科举,声势浩大之余,必然也会有些动荡。”
“会有什么动荡?”姜照问。
谢锦望向她,柔柔笑道:“自先帝在位时,朝堂内文武百官皆有所出身,即便是地方官员,也并非全是白身,陛下若是想整顿,必然不能够连根拔起。
而要做官,除非有世袭之衔,必然要有功名在身,而这次科举考试,恰好是一个转折。”
姜照惊叹道:“阿姐久处于深宫之中,竟然有如此见解。”
谢锦道:“我父当年官至吏部尚书,有些事情在朝堂不能说,他就会和兄长说,也从不避讳我旁听,这些拙见,也大都是受父亲影响。”
提起父亲,她眼里有些显然的骄傲。
姜照并未见过前任的吏部尚书谢玉折,只是介于他的身份,登基后命人去调查了一番,知道那是个高风亮节,克己奉公的人。
谢尚书被罢黜出京,发配边关,大概也与姜照要整治的那些事情脱不了干系。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先帝糊涂,再看谢锦,更觉得惭愧。
“阿姐说了那么多,却还是没说陛下出的考题。”
谢锦轻飘飘的瞪了她一眼,道:“陛下的心思,岂是我能来妄加揣测的?”
姜照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的,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谢锦却没有再依她,只是语重心长道:“伴君如伴虎,帝王心难测,你在熙和宫中当差,许是陛下仁慈,让你也敢口无遮严,但是还要万般切记,皇权至上,莫要忘了敬畏之心,若是让有心人捉到把柄,任谁也护不住你。”
她从前只告诫姜照任何时候记得明哲保身,却很少和她说这么严肃的话题,大抵是怕自己出宫之后再无人指点她,恐她惹出是非来。
被她叮嘱过,姜照若有所思,便不再追问。
二人又闲谈了一些旁的,姜照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他可来看过你吗?”
“谁?”谢锦没反应过来。
姜照抿了抿唇,低声道:“自然是你那位心上人。”
听她提起袁启,谢锦并未觉得羞臊,反而有些尴尬,吞吐道:“不过是一场小病,静养两天就好全了,没有必要特意告诉他。”
姜照叹了口气,道:“他以后,就是你要相守一生的人,与你喜与你忧,更何况是你病了,即便不能让他来照顾,也该让他知道才是。”
谢锦不愿同她说袁启,故意转移了话题,笑道:“阿照对这些事情倒是头头是道的,难不成也有了一个心上人?”
本意是调侃之言,但是话音刚落,谢锦突然想起,姜照如今也快十九岁了,要说有什么心上人,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念及此,她看向姜照的目光多了些打量,心道我们阿照,相貌非凡,气度也好,根本不像平凡女子,若非是个人中龙凤,万万配不上她。
如此想着,她伸手捉了姜照的手,极认真道:“宫里有些混不吝的小侍卫,惯爱哄骗天真的小宫女,你若真有了心上人,也不要瞒我,让我去给你掌一掌眼。”
大概是不太能接受自己一直视如珍宝的妹妹要被人哄走,谢锦心里发闷,鼻子也有些酸,低声念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我家阿照的。”
姜照见她如此,心下觉得好笑,又酸软的厉害。
“我没有什么心上人。”她握紧谢锦的手,觉得自己说的也不算诚实,就补充一句道:“我的心里,一直只有阿姐一个人。”
她说得很认真,言辞恳切,谢锦对上她的目光,甚至有被烫到的感觉。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脸上也无端发起热来,不敢再看姜照的眼神,也借机收回被她握住的手,顺势回身推平了枕头。
“阿姐累了?”姜照问道。
谢锦“嗯”了一声,姜照就主动为她揭下披在肩头的外衫,扶着她躺好在床上,还极为细致的为她掖好了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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