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妃喜爱热闹,偏如今宫里没有后妃,两个公主也都过分守礼,其他几个太妃她又嫌处了一辈子不够新鲜,就偶尔会召几个亲戚家的孩子入宫来。
这事儿姜照知道,只是并不上心,去请安之前也会先让人去泰安宫打探,这么久以来也没碰见过赵太妃的娘家子侄。
这次却是赶巧儿了,正逢赵太妃待客。
“娘娘这儿好热闹。”姜照自殿外来,路过一众公子贵女,径直走到赵太妃面前,颔首笑道:“儿臣给太妃娘娘请安。”
“皇帝来了。”赵太妃冲她招招手,等她走近了便拉住她的手,一副极亲近的样子。
姜照顺势坐在了她旁边,笑道:“娘娘给朕送的甜粥朕喝了,听说是您亲自下的厨,朕真是受宠若惊,特意过来向娘娘道谢,顺便给您请个安。”
赵太妃也笑道:“知道皇帝孝顺,你整日里勤于政事,忙得很,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不要再生病,本宫心里就最开心了。”
姜照应了一声,又听见赵太妃道:“还不快来见过陛下。”
她是对殿内那一众年轻男女说的,他们都没见过姜照,一开始只是心里犹疑,听过她俩谈话,哪里还有不懂的,听了赵太妃的话就赶紧都过来拜见。
姜照让他们平了身,目光只轻轻掠过,并没有特别注意谁。
赵太妃眼珠子一转,拉着姜照的手道:“听说今天左相入宫了,他如今一把年纪,还能得皇帝看重,是皇帝对我们赵家的恩典啊。”
她虽然已年逾四十,但向来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只有在笑起来才能在眼角看到一些细纹。
姜照看了她一眼,低眉笑道:“赵相是父皇留给朕的老臣,亦是大孟国之肱股,朕还年轻,还有许多事要仰仗赵相呢。”
赵太妃道:“父亲毕竟年纪大了,日后会有更多能臣辅佐皇帝。”
她似乎在探什么口风,又似乎是在引导什么,姜照假装不知,只是顺着她的话道:“今日让二位相爷入宫,正是为了商议今年科举之事,但愿朕真能得几个治世能臣。”
“说到科举。”赵太妃笑道:“本宫的侄儿承明,今年也要参加科举呢。”
她说着,就望向那一群年轻人,唤道:“承明在哪儿呢?”
姜照眉尖一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从人群后面走出一个穿白衣的男子,身形高瘦,样貌英俊,嗓音也是低沉好听。
“微臣赵承明,见过陛下。”
他冲姜照颔首,一撩衣摆,跪地俯首行了个大礼。
“免礼。”
“谢陛下。”
赵太妃在一旁道:“明哥儿是本宫大哥的三郎,在一众小辈儿里头都是拔尖的,去年乡试还得了头名解元呢。”
能看出来赵太妃很喜欢这个有出息的侄子,见他低头不语,便笑道:“明哥儿生得一表人才,为何却总低着头?快抬头来,让陛下看一看。”
赵承明闻言拱手道:“微臣不敢直视天颜。”
赵太妃就看向姜照,姜照自然要给她几分薄面,就开口道:“无妨。”
她话音落下,赵承明就缓缓抬起了头,却还是目光微垂,不敢直视姜照。
倒是守礼,姜照心中暗道,只是心里始终有所提防。
赵承明身量很高,模样也不差,当得上一句面如冠玉。
他大概有二十出头,黑亮的青丝用玉冠绾的齐整,鼻梁高直,薄唇紧抿,一身白衣绣青竹,腰坠香囊,一块碧玉佩,正衬得君子端方,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感觉。
他不敢看姜照,姜照却是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赵太妃见状,心下一喜,故作漫不经心道:“皇帝对明哥儿怎么看?”
姜照道:“温文守礼,相貌不凡。”
她对赵承明并不了解,只能根据第一印象,给这么个评语。
赵太妃道:“明哥儿自幼好学,手不释卷,是赵家年轻一辈最爱读书的人,也早早就考取了功名。
有好些人说他有状元之才,这孩子也不骄傲自满,为此次科举做足了准备。
虽说本宫对这孩子有些偏爱,但举贤不避亲,本宫也就没有故作矫情。”
姜照笑道:“娘娘说得对。科举在即,若他真有大才,能得状元之名,朕自然也不会因为他是赵家子而苛待于他。”
赵太妃满意的点点头,只是让赵承明在姜照面前露了脸,没有过于着急显露他。
姜照又在泰安宫坐了一会儿,认识了几个赵家的年轻人,就托辞于还有政事要处理,在一众人的目送之下,带着高盛安离开了泰安宫。
坐在回去的御辇上,姜照摆弄着自己腰上挂着的一个锦绣香囊,这小玩意儿无论是从布料还是做工而言,甚至是里面装着的香料,都堪称是极品。
只是姜照还是觉得,不如她那只蓝色荷包好看。
她把玩了一阵,就松开了任它去,屈肘拄在御座扶手上,托着腮问道:“高公公,你说赵家人这一出,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高盛安走在她身侧,闻言连忙笑道:“这奴才可不敢妄言。”
姜照“啧”一声道:“你是朕的大总管,朕让你说你就说,怕旁人作甚?”
“奴才遵旨。”高盛安应了一声,有些汗颜。
他虽然是个太监,但在宫里许多年,见惯了人情冷暖,也见过太多明争暗斗,阴谋阳谋,姜照问他,还真没有问错人。
“虽然太妃娘娘有心给陛下推举那赵承明,但后宫不得干政,太妃娘娘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真的想让陛下点赵承明一个状元。”
姜照点点头。
高盛安继续道:“科举近在眼前,若是赵承明真有才名,想要在陛下面前露脸,不如就直接考中三元,自然会得陛下青眼。”
他停了一下,抬眼看姜照听得认真,就笑道:“不过那赵公子风度翩翩,姿容俊美,若是真的又文采斐然,比起头名状元,更当得起探花郎。”
高盛安话里有话,姜照本就对赵承明心有疑窦,哪里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她却也不恼,扯开嘴角凉凉笑了一下,慢悠悠道:“朕就说,赵相那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为了要一道旨意能给朕上十几封折子,怎么可能被舅舅辩驳几句就打消了主意,原来在这儿等着朕呢。”
赵恒则虽然手段刁钻,但姜照知道他从来没有不臣之心,若是从前遭此算计,姜照说不定就顺水推舟让他如愿,省得寒了老臣的心。
但如今,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人,纵然得不到,但属于谢锦的地方,即便是虚与委蛇,姜照也绝不会让给别人。
她低下眉眼,又捉了腰间那只香囊去摆弄,却满心里都是那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
第11章 青时
陆昭寒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要回陆府了,临走前特意去宫正司和谢锦道了别,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没敢把说漏嘴的事情告诉她。
她想,左右皇姐那么忙,大概也不会放在心里。
送走了陆昭寒,谢锦刚回到宫正司,又有宫女来报,说是熙和宫的掌事姑姑来找她。谢锦心里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和阿照有关,连忙出门去迎。
青时站在院墙边,手里拎着一个简便的食盒。
她其实没有见过谢锦,但远远瞧见一个蓝衣女子匆忙走过来,见她生得眉清目秀,通身气质温和,带着些明显的书卷气,在旁的宫人之中就显得格外出众。
几乎是一瞬间,青时就认定了她的身份。
果然见她到自己面前停住,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温声道:“见过姑姑。”
“谢司正?”
“是。”
青时见她虽低眉顺眼,恭敬之余却并无谄媚之意,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她心里有了计较,却不再开口,果然谢锦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明来意,就有些着急,抬头望着她,试探问道:“不知姑姑来宫正司所为何事?”
她自以为隐藏住了,青时却还是在她眼里看出惊疑与不安,便故意道:“我是受阿照所托,过来看一看你。”
谢锦果然上钩了,急忙问道:“阿照怎么了?”
青时淡淡道:“她没怎么。”
谢锦显然是不信的,她与阿照相识多年,从未见过她与旁人走得近,也未听说过她与谁关系好,怎么会突然托人来看她?
何况青时可不是一般的掌事宫女,众人皆知,她是太后身边的旧人,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而陛下仁慈,待她也与旁人不一般,确实有一些敬重在里面。
念及此,谢锦便更为不安,连脸色也变得极差。
“姑姑。”她眼里带了些哀求,问青时:“是不是阿照,犯了什么错?”
她以为是阿照犯了错,惹得陛下生气,才受了罚不能来见她,而青时姑姑作为熙和宫的掌事姑姑,又是陛下信重的人,必然知道内情。
“姑姑,阿照不懂事,若是做错了什么冒犯到贵人,还望陛下与姑姑海涵,她是个好孩子,请姑姑为阿照说情,我求求姑姑了。”
谢锦越想越害怕,有些激动地跪在了青时面前。
青时有些惊讶,忙伸手去扶她,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锦鼻子一酸,眼眶儿里盈满了一汪水,扶着青时的手臂却不愿起身,只是哽咽道:“求姑姑救救阿照,我愿代她受罚!”
青时叹道:“我又没说她做错了事,你何必如此?”
见谢锦还是不信,青时又气又想笑,同她解释道:“我与阿照关系不错,她时常向我提起你,听说我有事要路过宫正司,便让我来替她瞧瞧你。”
说着,她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食盒,道:“这里面是桃花酿和杏仁酥,是陛下所赐,她没舍得吃,让我顺道来送给你。”
谢锦闻言有些发愣,吸了吸鼻子道:“此话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青时说着,臂上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谢锦避过身子用袖角擦了擦眼睛,目光落在了那个食盒上,青时就把食盒提起来塞进她手里,口中道:“她要知道我把你惹哭了,非得发脾气不可。”
“不会的。”谢锦连忙反驳了一句,低声道:“她不会发脾气的。”
青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会儿,道:“我还有事要做,就不在此处多留了。”
谢锦忙道:“我送姑姑。”
“不用了。”青时摇摇头,见她还红着眼,就嘱咐道:“这桃花酿虽格外香醇,但最是容易醉人,且饮酒伤身,谢司正切记不要过量。”
谢锦连连应了,青时初见她觉得温文有礼,仪态端方,这会儿却觉得有些傻里傻气,也不知是本性,还是关心则乱了。
她回到熙和宫的一路,都在想谢锦。
自从那日姜照同她坦白,青时惊讶之余,竟也觉得有了些端倪。
她不能责怪君王任性,便只能劝自己是姜照鬼迷心窍,错把依赖当了爱慕之情。
自己想了几日,还是决定要去见谢锦一面,本来心里还对她存了些怨气,觉得陛下本来好好的,怎么就受了她“勾引”,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
结果见了谢锦,试探过她,那些怨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姜照说,她爱慕谢锦,但谢锦并不知情,并且她已有了一个心上人,姜照因此也愿意放她出宫,成全她的姻缘。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只是姜照那时候的表情过于落寞,她毕竟是青时看着长大的孩子,青时觉得心疼,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青时长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天。
太后娘娘,您若尚在人世,又该会如何处理此事呢?
她自太后入宫起就伺候在身边,主仆相伴近二十年,太后虽然出身将门,但性情最是温婉,待人也和气,从不对宫人冷脸相待,青时同她感情格外深厚。
正因如此,青时到了年纪也没有出宫,而是选择了继续留在太后身边伺候。
在太后与先帝生隙,被打入冷宫的那三年间,青时也是唯一在她身边的人,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太后,即便是父母兄弟,或是先帝,都远远不如青时。
她最明白太后的执着,也最明白太后的心软。
姜照是太后唯一的孩子,虽然她向来对先帝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对于这个孩子,从始至终都是带着期待和爱,她也从来都是一个很合格的母亲。
被打入冷宫之后,她更是无一日不在思念担忧她的孩子,夜深人静,对烛垂泪,反复和青时讲起姜照儿时的事情,两个人抱头痛哭。
她对姜照的爱又逐渐掺杂出一些愧疚,乃至于出了冷宫之后,对女儿的宠爱甚至变为溺爱,青时一直看在眼里。
所以她想,即便是太后在世,知道陛下如此。
大概也不会怪她的吧。
晚间姜照回到寝宫,青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去找过谢锦的事情告诉了她。
本以为陛下多少会有些埋怨,却不曾想她呆怔着沉默片刻,只是淡淡道:“朕知道了。”
“陛下……”青时看着她,欲言又止。
姜照笑了一下,轻叹道:“朕知道姑姑是担忧朕,而且姑姑并未做出什么亏待她的事,所以不会埋怨姑姑。
姑姑如今也亲眼所见了,她待我从来仁至义尽,所以即便是我有滔天的权势,都不会拿来为难她,有些错事,做一次就够了。”
她顿了片刻,又笑起来,对青时道:“本来可以即刻让她出宫,但朕还是私心,想多见她几面,想来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了。
所以朕决定,就在五月吧,让她随这一批出宫宫女一起,届时还要劳烦姑姑,朕想给她些安身之物,却不能师出无名,还需姑姑操劳。”
青时见她如此,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陛下还年轻,日后总能遇到可以携手一生的良人。”
“良人?”姜照重复了一遍,倒是未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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