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都年近花甲了吧?”姜照嗤笑一声,讽刺道:“还真是老当益壮。”
她捏着下巴沉思片刻,吩咐卓昀:“此事有些蹊跷,朕猜不到赵恒则的目的,但左右不会是什么好主意。
你让人透露到王寅那儿去,给他露出点证据瞧瞧,想法子让他参上宗正一本,这几年朕也没怎么管过宗族,是该好好查查这藏污纳垢的地方了。”
“臣这就去办。”
卓昀做事风风火火,今天的吩咐绝不会留到第二天,姜照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王寅的新折子上来之前,她能不能把寝殿书桌上那一堆先给批完了。
两月没回宫,积压的事情的确是多了点儿,姜照中午就在御书房用膳,又忙碌了一下午,批阅奏章,召见大臣,下发圣旨,到了月上枝头,才起驾回了寝宫。
与她相比,谢锦这边就清闲了许多。
文宣殿学生不算多,除了韩宣和谢锦之外,还有其他几位先生,谢锦上午去授了一个时辰的课就回了熙和宫,把王寅那堆奏章给整理了出来。
正如她所言,看着杂乱,实则乱中有序,一些无关紧要的谢锦自己就处理了,最后给姜照留下的也没多少,但的确是比较紧要的东西。
但姜照忙了一天,实在是瞧着就头疼,躺在床上耍赖不愿再看。
“你不在的两个月,朝中大臣可没少折腾,你真不想看看王御史是怎么告状的?”
谢锦坐在床边,一手拿一本奏折,戳了戳姜照的后腰。
姜照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双目微阖,神情慵懒,“他们折腾了什么,不用王寅来告状我照样一清二楚,不过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就念来听听吧。”
谢锦就将手里那两本折子读给她听了,姜照反应平平,又问她:“有没有告赵家人的折子?两个月没给赵恒则找麻烦了,总得送个大礼给他。”
“好像还真有。”谢锦想了一下,起身去书桌上翻出了一本奏折来。
姜照凑过去看了一眼,王寅告的是吏部尚书赵之尧纵容无度、教子无方,任其子赵承绪在茶楼调戏良家女子,败坏朝廷名声。
“这个赵承绪,怕不是觉得风声过来,又跑出去作威作福了。”
姜照面上有些冷,又想起那无辜逝去的哑女宋玉娘,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还没有跟谢锦说过宋玉娘已经不在人世,又觉得自己的放任之策确实有弊,看赵承绪这么个屡教不改的性子,在她将其绳之于法之前,又不知要败坏了多少宋玉娘。
思及此,姜照便有些坐不住了,高声唤了元祥过来。
元祥一路小跑,跪在地上听她吩咐道:“把这封折子送去卫良家里,告诉他,朕当初让他拿回去的那块铜牌,如今是该派上用场了。”
“现在就去?”外头已是暮色四合,元祥忍不住问了一句。
姜照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现在就去。”
“奴才遵旨。”
元祥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了奏折,又是一路小跑传旨去了。
谢锦有些不解道:“赵承绪所为纵然可恶,也犯不着大半夜的差人去传旨吧?”
姜照扶额叹了口气,将宋玉娘身死之事如实道来。
“我本以为经过之前的事情,他总要有所收敛,却没想到仅是过了这么短的时间,他便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犯了老毛病,看来的确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不过是数月前发生的事情,谢锦自然没有忘了宋玉娘是谁,她想起那个面容清秀稚嫩的弹弦哑女,本就命途艰苦,居然又落得这么个下场。
如果是素不相识倒也罢了,偏生见过她,记得她,让人不由得悲从心来。
见谢锦神情恍惚,姜照知道她心里必然是不好受的,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哄慰了几句,又保证道:“你放心,血债血偿,我一定会给宋玉娘一个公道的。”
“可是陛下,斯人已逝,迟来的公道还能叫公道吗?”谢锦贴在她怀里问道。
姜照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人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尚不能平天下不平之事,而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更不能真正做到兼济天下。
但历往先贤,求公问道,是求天下之正,不在于势,而在于人心。
宋玉娘枉死,有其父喊冤,其父受赵家所迫,有沈修延上书,天下既有不平,便有大公,而我身为人君,所能做到的便是以誉为赏,以毁为罚。”
“天下之肃清,或无可终,必从朝廷而始。”
姜照面色凝重,垂眸看向谢锦,轻声问道:“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谢锦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似是闪着微光,“我怎么会不满意?我向来都知道,阿照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这就给我戴起高帽子了?”姜照微微一笑,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我非圣贤,做不到一生不负天下人,也只能努努力,不负锦娘所托。”
她目光深沉,在谢锦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84章 八四
京都最近出了两件大事儿,街头巷角,议论不休。
一是御史大夫王寅弹劾皇室宗正沂国公姜籍老年失节,收授瘦马,私德有亏,更有辱皇室门庭,请求陛下彻查严办,不可姑息。
沂国公大呼冤枉,在陛下面前涕泗横流,痛斥王寅血口喷人。
听闻陛下态度未明,然而不过三日,姜籍暴毙于府中,据传言死于马上风。
二则是左相赵恒则之孙,吏部尚书赵之尧的独子赵承绪,因背靠世家大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更甚牵扯到一桩命案,被刑部联合京兆尹查办,抓进了大牢。
其实根据性质而言,百姓们还是对于老宗正的死因更有兴趣,但毕竟是涉及皇家,恐引火上身,即便是茶后谈资,也总是三缄其口。
所有更多的目光和口舌最终还是落在了赵家头上。
本来平民百姓对于膏粱子弟就不太能看得上眼,再加上赵承绪此人的确是作威作福惯了,在坊间可谓是臭名昭著,这回见他遭了殃,自有人拍手叫好。
更有甚者,趁此东风写下状纸,在京兆尹府又给赵承绪的恶行增添了证据。
赵恒则告了几天病假在家休养,日日听闻外头传来的消息,气得脸都绿了,把二儿子赵之尧叫过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我不是让你看好他,不要跑出去落人口舌吗!”
短短几日之间,赵恒则本就花白的须发更添了几分雪色,捂着胸口狠狠踹了赵之尧一脚,让他屈膝跪在了地上,“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要毁了我们整个赵家!”
赵之信连忙扶住父亲,抚摸着他的后背为其顺气,连声劝道:“父亲息怒,父亲息怒,动气伤身,无论如何要以身体为重啊!”
把气急而呼吸不畅的老父搀扶着坐在了椅子上,赵之信又跪在了赵之尧旁边为他求情,“如今说什么也都已经晚了,相信事到如今,也皆非二郎本意,他本就愧疚难当,父亲还是不要再责难他了。
为今之计,还是先把绪儿从牢里救出来,还有保住赵家名声为重。”
赵之尧满脸煞白,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颤着嗓音道:“大哥说得对。父亲,绪儿是孩儿唯一的孩子,也是您嫡亲的孙儿啊。
儿子知道您心里有气,但也要先把他救出来,您再好生教导他,那刑部大牢那里是能久待的地方?”
“你就只知道担心你的儿子,早知如此,为何不好好管教他?”
赵恒则伸手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下,指着赵之尧道:“你也知道,陛下本来就对我们赵家有意见,我说过多少遍要小心行事,以免被人抓了把柄。
这下可倒好,落到谁手里不好,落到了王寅那个老匹夫手里,正好让陛下借题发挥了!”
他捶胸顿足,恨恨道:“上次为了保你们,我松口让谢玉折重回了朝堂,他如今就在你手底下站着,你以为你这个吏部尚书还坐得稳吗?你信不信,等你儿子把你替他买-凶-杀-人的事儿供了出去,今天你下台,明天谢玉折就上位!”
赵恒则越说越气,两眼一黑就栽倒在地,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父亲!”
赵之信赵之尧兄弟二人连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赵恒则侧身坐在地上,用力睁了睁眼,气若游丝道:“我本以为,皇帝年轻,世家独大,正是我赵家光耀门楣的时候。
却没想到,我费心谋划数十载,竟然是栽在了自家儿孙手里……”
“父亲别急。”赵之信抓住了他一只手,劝慰道:“您也说了,费心谋划数十载,岂是一日可破?
陛下要真是不怕朝廷无人可用寸步难行,早就清算赵家了,又何必等到如今?”
听闻此言,赵恒则也稍微冷静了下来,赵之信招呼着赵之尧把他又扶到了椅子上坐好,跪在一旁为他揉捏腿脚,温声道:“父亲,您千万不要着急,您是赵家的主心骨儿,只要您好好的,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赵恒则缓了好一会儿,看了一眼他这个虽然未入仕途,但向来最受他看重,也从未让他失望过的长子,又看向低眉顺眼跪在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只顾埋头装死的二儿子,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绪儿走到如今地步,你作为父亲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我作为祖父,亦难辞其咎。”
赵恒则缓缓开口,看向赵之尧的目光隐约带上了一丝悲悯,他敏锐地感觉到了父亲的言外之意,整个人打了个激灵,难以置信道:“父亲的意思是……”
“陛下之前之所以拿你们俩来和我谈条件,就是认定了骨肉至亲,无法大义灭之。”赵恒则神情冷淡,沉声道:“赵家上下百十余口,旁系众多,追随者更甚遍布天下,当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将整个赵家推入深渊。”
赵之尧缓缓抬起头来,喃喃道:“父亲是要放弃绪儿?”
面对他的问题,赵恒则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你还年轻,虽然子嗣艰难,但多纳几房妾室,未必不能再诞下麟儿。
再不济,宗族外室,最少不了的就是孩子,你若是与哪个有缘,我为你做主过继到膝下,以后也能为你养老送终。”
“不!”
赵之尧瞪大了眼睛,膝行到赵恒则身前拽住了他的衣袖,苦苦哀求道:“父亲,绪儿也是您从小宠到大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子嗣,您不能那么狠心啊!
父亲,儿子求求您,以后我把他关在府里再不允许他出去惹是生非了,求您救救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赵恒则夺回自己的袖子,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叹息道:“你也不要一心想着救他了,卫良的手段你知道的,虽然不会轻易动刑,但他想得到的口供还从来没有失手过,如果绪儿把你给供了出来,你这教子无方的名头,可就变成纵子行凶了。”
“父亲……”
赵之尧还要再求情,赵恒则高声唤了下人,吩咐道:“把二郎带回院子里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让他离开半步,否则我拿你们是问!”
“是!”
几个壮硕家丁齐声应和,将高呼不断的赵之尧架了起来,带出了书房。
关于父亲对赵之尧的处置,赵之信全程没有参与半分,等到人被拉走之后,他才嗑了几个响头,哽咽道:“儿子身为兄长,身为伯父,没能照顾好二郎父子,也该受罚。”
“你受什么罚呢?”赵恒则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起身弯腰把赵之信扶了起来,摇头叹息,痛心疾首道:“子不教,父之过,最该受罚的,应当是我才对。”
他拍了拍赵之信的手背,轻声道:“你仔细想想,王寅现在闹出来的这两件事,说到底哪件不是针对赵家?
或许这就是命吧,你回去告诉明儿,让他彻底绝了念想吧,坐在龙椅上的女人,哪里是他能够随意肖想的?”
赵之信眉峰一颤,搀扶着赵恒则走了两步,突然开口道:“父亲,陛下金尊玉贵,您说明儿无福伴驾,儿子认了。但是君恩浩瀚,难道谢玉折的女儿,就能消受得起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恒则步履一顿,回头看向他。
赵之信微微颔首道:“陆苍玉的面子不够大,没能让陛下妥协,那天下人呢?”
他抬眼与赵恒则对视,似笑非笑道:“父亲,您也知道王寅的身份特殊,他天不怕地不怕,不止敢状告百官,也敢弹劾陛下。”
“你的意思是,把陛下喜欢女子的事情宣扬出去?”
“我们不止一次给过陛下机会,不是吗?
她既然敢宠信谢家女,既然想让谢家压到赵家的头上,就该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况且,要宣扬此事的可不是我们,而是王寅。”
赵之信目光狠厉,压低了声音道:“父亲,沂国公死得太不是时候,既没有办成咱们拜托的事儿,也将宗正之位拱手让了出来,您再要犹豫,陛下也不会领您的情,到时候真让她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即便是王寅,也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了。”
见赵恒则面露犹豫,他又补了一句:“父亲,君不仁,莫怪臣不义。”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赵恒则仍然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幽深,冲赵之信微微点了下头。
京都入冬多风雪,今年大抵是要比往年更冷一些了。
姜照捧着奏折,扭头打了个喷嚏,被谢锦毫不避讳地白了一眼。
“都说了天凉要添衣,陛下虽然年轻气盛,也不是个铁打的身子,这不就着凉了吧?”
“朕着没着凉自己清楚,大约是有人在背后念叨我呢。”
姜照狡辩了一句,伸手捏了捏高挺秀气的鼻梁,将看到一半的奏折按到了桌子上,冲谢锦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一下。”
谢锦正在窗下绣花,闻言带着些阴阳怪气道:“陛下如果在寝宫静不下心来,就还回御书房去,不要总是三不五时地找理由偷懒,又叫我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人还是挺诚实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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