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天气最好,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沣州行宫我曾经跟先帝去过一回,确实是个宜居的地方,住上三两日,就不想回宫了。”
说完等了一会儿,见谢锦没有搭话的意思,又轻咳一声道:“沣州虽然与京都距离很近,但是风土民情还是颇有一番差异,行宫里有擅做沣州菜的厨子,到时候你尝尝,如果合得口味,回宫的时候咱们把厨子也带上。”
谢锦翻了页书,扭过头去,依旧不搭理她。
姜照抿了抿嘴,凑近到她身边,伸长了脖子去看她手里拿着的书,“看的什么那么入迷?沿途风景甚好,还比上你这本书吗?”
谢锦把书一合,反手丢到了她怀里,自己坐到窗边揭了帘子往外看。
何元盛骑马在旁边跟着,上前来问道:“谢大人有事吩咐?”
“无事,看看风景罢了,何郎将不必在意。”谢锦面色稍霁,温声回应道。
何元盛点点头,勒着缰绳走远了一些,以免打扰到她。
姜照把怀里的书翻了几页,本来也没什么兴趣,索性扔到一边,又挤到了谢锦身旁,温声软语地道歉:“我错了还不行吗?咱们要在行宫住一个月,你就不打算理我了吗?”
“陛下怎么会有错呢?”谢锦仍然看着窗外,但总算是愿意搭理她了,带着些阴阳怪气道:“陛下金口玉言,说一不二,哪里会有什么错?”
姜照低眉顺眼,哄她道:“惹你生气就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谢锦忍无可忍,回头瞪她,“阿圆一个人在宫里多可怜?她乖巧不闹事儿,你就是带着她又如何?一个不到三岁的奶娃娃,天天跟着韩宣又能多学几个字?”
“我就知道你是心疼她。”姜照神情一敛,酸不溜秋地说:“她哪里是一个人在宫里了?清元殿上上下下多少人不够伺候的,姑姑不是也留下了?”
“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谢锦伸手把姜照往后推,疾言厉色道:“你堂堂一国之君,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小心眼儿?”
姜照握着她的手,没脸没皮道:“我是小心眼儿,不像谢大人心胸宽广,装着谢家人,装着姜晗,有时候还装着天下,不像我,满心里只装着你一个。”
“你……”
谢锦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恼,直恨得牙痒痒。
姜照趁机一把把她拽进了怀里,避开她受伤的那只手臂把人抱得死紧,生怕谢锦会挣脱一样,在她耳边连声道:“我认错了认错了,什么错都认了,小心眼儿也认了。”
她俩不是头一回为了姜晗的事闹别扭,想来今后还有十来年,谢锦对姜晗感情越深,姜照心里就会越不是滋味儿,这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我就是想跟你单独相处,不想带着她,也不想带着任何人。”
姜照直言道:“我知道她小,不该和她计较,但她也不能总缠着你,你更不能总是惯着她,以后她总归要自己留在宫里,我才是要陪你一生的人。”
“你既然知道还有一生,何必在意这一个月?”谢锦磨磨牙,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
这一口是警告而非泄恨,可能连个印儿也留不下来,姜照咧咧嘴,强词夺理道:“这是不一样的,对我而言,只要和你在一起,眼前也是一生。”
“又在胡说八道。”
谢锦凶了她一句,将脸埋进她颈间,脸上又发起烫来。
她不想承认,自己就是很容易被姜照的甜言蜜语哄了去,方才还因为她对于姜晗的冷漠而感到气愤,这会儿怒气全消了不说,还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姜照知道她面皮薄,也不揭穿她的羞臊,只是咕哝了一句:“我才没有胡说八道。”
第81章 行宫
陆苍玉只在行宫待了一天,与姜照商议了一些军中事宜,便要启程赶赴边关。
临行前,他还是想要与谢锦单独交谈一次。
姜照不太情愿,有意推诿,谢锦自己却应了下来,把姜照哄走,亲自倒了杯茶给陆苍玉,也不主动开口,等着他自己说话。
陆苍玉接过茶盏,捧了一会儿未曾入口,缓缓开口道:“我之前觉得她年少,大抵是不通情爱,才会任性与你胡来,后来方看出了几分真心。”
谢锦微微一笑,问道:“元帅又想说,这几分真心靠不住?”
“不,我且是信了你们的情深。”陆苍玉摇摇头,把手中茶盏放到了桌子上。
他抬眼看向谢锦,目光深沉,面色严肃,突然厉声道:“可情深又如何?我当初推她上位,又不是为了让她成为一颗痴情种!
她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大孟万里江山,理应为皇室繁衍生息,绵延国祚,我是她的亲舅舅,难道我会害她吗?”
面对他突然的为难,谢锦并没有感到诧异,她反应淡淡的,同样抬眼与陆苍玉对视,看进他千帆阅尽自带威压的眼睛里,却也只是看着,未置一言。
陆苍玉深吸了一口气,负手踱了两步,又对她道:“谢锦,你该是知道的,她为了你不愿意成婚,不愿意生子,甚至不愿意做皇帝。
她明明是个女子,却偏要爱美人不爱江山,要弃满朝文武于不顾,要弃天下人于不顾,她不做明君了,要做个遗臭万年的昏君。”
顿了一下,陆苍玉又重新看向一脸镇定的谢锦,沉声道:“或许我终究拗不过她,或许她终究要得偿所愿,但是她姜照死后,将无颜面对大孟历代先君,在后代史书之上,她也会背负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从始至终,害了她的,只有你。”
陆苍玉疾言厉色,近乎于咄咄逼人,谢锦面上稍有动容,却只是道:“不会的。”
“元帅,阿照从始至终都不会辜负您当初推她上位的决定,她会是一个好皇帝,这不会因为她枕边人是谁而改变。
而我在她身边,也从来不会图取什么皇后之尊宫妃之位,我对她的为难,也仅是到此为止而已了。”
谢锦嗓音平和,神情也温顺,但是面对陆苍玉的斥责,却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这是你的选择吗?”陆苍玉问她。
谢锦颔首道:“这不是我的选择,这是我的命,元帅。”
沉默了半晌,陆苍玉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语气稍有些回缓,“我并非是想要蓄意针对你,陛下的性情如何,我不是一概不知,恰恰相反,她像极了她娘亲,我太明白她的执拗了,所以有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
陆苍玉目光低垂,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纵你与陛下,琴瑟和鸣,两厢情好,他年史书之上也不会留下你的名姓,充其量就是,帝有女官谢氏罢了。”
他又问谢锦:“你可甘愿?”
“我只是个小女子,哪有青史留名的执念?”
谢锦倏尔一笑,温声道:“六个字,且有她有我,已经足够了。”
话已至此,陆苍玉再不多言,只是说了一声“好”,便拎上他的宝剑,骑上姜照为他准备的骏马,一路北上向边关去了。
送别陆苍玉之后,姜照便拉着谢锦回了房间,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我管不了史官,也写不了史书,但我自己的心,总该能由自己做主。”
“陛下方才偷听我与元帅谈话了?”谢锦转了转眼珠,打趣她道。
姜照神态郑重,没有接她这句关于偷听的话,也没有否认,依旧十分认真地对她说:“锦娘,即便是传到后世不被认可,但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她知道,谢锦并不在意什么中宫皇后的身份,情愿以此换得她半分清名。
但是前朝有史官,内宫有起居士人,作为一个皇帝,等到姜照百年之后,她平生一切所行所言,亲疏远近,都会被付梓立书,代代传世。
而那些生平记事之间,或许会谈及嘉平女帝年少时被先皇厌弃,被宫人欺侮。
但绝不会谈及她在雪夜出逃,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将陪她度过最冷的寒冬,陪她从年少无知的小公主蜕变为掌权天下的帝王,不出意外的话,也将会陪她走过这茫茫一生。
史书上会不偏不倚的记录她所有的功过是非,不管她最后是成了一个明君,还是成了一个昏君,毫无疑问的,她的爱人都不会被史书所承认。
后人也许能够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嘉平帝与她那位女官的特殊关系,但大约也只会是下一个晋明帝和周蔚,一些绮思幻想,和藏匿于历史洪流之中的真心罢了。
似若微尘,可风吹不散。
“人生难免有遗憾,但时至今日,别无所求。”
谢锦握紧了姜照的手指,轻声笑道:“有时候我都会想,谢锦何德何能……”
“别说这种话。”姜照开口打断她,贴过去蹭蹭她的脸颊,“如果我只是皇帝,那我给你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当成是帝王恩宠。”
“但我是你的阿照呀。”
她贴着谢锦的额头说话,呼吸相闻,近到能看到她眼尾的红。
谢锦的心忽然就软成了一片。
她曾经对谢玉折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现在看来,有些长相厮守,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在沣州行宫的这一个月,许多年后想起依旧是最美好的回忆。
先帝是个很会享受的人,行宫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大,却是整个沣州城里最好的地段儿,不说其中雕梁画栋,有奇花异草,出门走出去不远,就是沣州最为繁盛的街市。
姜照闲时会换了衣服领谢锦出门,有时候身边带着一两个护卫,有时候谁也不带,就两个人偷偷溜出去玩儿,这时候在谢锦身边的就真的没有皇帝,只有阿照。
只是可怜了高总管,不敢怒也不敢言,愁的头发都又白了不少。
养了大半月,谢锦臂上伤口也已逐渐愈合结痂,长出新肉来,临行前姜照特意让人去御医院问卢缘要了她那养容膏,如今恰好用得上。
她亲自给谢锦上药,眉头紧锁,神态认真,看来要比批阅奏章时要谨慎得多。
药有清香,抹在伤口上触感温凉,早已觉不出疼痛来了。
谢锦笑姜照小题大做,姜照放下药盒,用指尖碰了碰伤口周遭泛红的皮肉,叹息道:“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呀。”
谢锦皱了皱鼻子,嫌弃道:“好生肉麻。”
姜照拉着她那条胳膊,在细瘦的腕子上轻轻一吻,颇有些严肃道:“总之,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万万不能再做出自残行径来了。”
“这话你说了百遍千遍,我确实记住了。”谢锦自己拖着声音,不满于她的絮絮叨叨。
姜照道:“记在耳里不行,要记在心里,如果再有下次,我定然要罚你了。”
见她神情严肃认真,谢锦笑问道:“罚我什么?”
“你说我能罚你什么?”姜照把眼睛一眯,言辞暧昧道:“你受伤这段时间以来,我生怕碰到你的伤口,抱也不敢抱,亲也不敢亲,你眼见要大好了,不该补偿我一二?”
谢锦听懂了她的意思,忍不住面上一红,瞋她一眼道:“又开始胡说八道,没羞没臊。”
“我和你之间,还要有什么羞臊可言?”
左右没外人,姜照做足了没脸没皮的样子,冲谢锦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锦娘,书上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我总是不解其意,你何时来教教我?”
她眼里有火一般,烧的谢锦从耳尖到脖颈都红透了,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姜照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爱重你,不愿冒犯,不敢唐突,但夜夜抵足同榻,情深意动,你可知我的煎熬?锦娘,往后日子还长,你总不能……”
她话说到一半,微微叹息,“但你若没有做好准备,我也不会乱来,今日所言,也只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心里对你的一些渴望。”
年少情动,血气方刚,想同爱人做尽亲密之事,也是在所难免。
但是姜照知道谢锦脸皮薄,容易害羞,也容易恼羞成怒,所以轻易不敢招惹她,怕她一时恼了闹脾气,又得让自己独守空房。
但正如她所言,往后日子还长,她可不想做一辈子清心寡欲的人。
这世上有柳下惠吗?
或许是有的,但是姜照明白,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自己。
她闭了一下眼,将谢锦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拿了下来,看她粉面含春,似有恍惚,忍不住喉头微动,但还是尽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生怕吓到了她。
“这个时间估摸要传膳了,近来吃的都是沣州菜,你感觉如何?
如果喜欢的话,咱们回京的时候就把厨子带走,也给御膳房添添口味。”
姜照转移了话题,从桌上端起茶盏来,浅啜了两口。
谢锦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将上药时卷起的袖口放了下去。
如今已是九月底,时至深秋,晚风送凉。
姜照喝了茶,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紧闭的小轩窗微微推开一些,放了几缕凉风进来。
她站在窗口,见外头月色也上得早,浅缀了几枚星子。
谢锦忽然开口,惹得姜照回头看她,听她细声细气地说:“卢院使嘱咐过,伤口初愈,最好不要受力,等再过几日……”
她咬着下唇别过头去,似是难以启齿。
姜照呆怔片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霎时间喜上眉梢,忍俊不禁道:“好。”
第82章 八二
在沣州的日子太好过,不用与朝臣斗智斗勇争辩是非,也不用恪守种种宫规,每日除了要处理一些奏折,就是远郊看景,街市闲逛,登楼赏月。
姜照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乐不思蜀,本来计划只打算在沣州待一个月,但是看了秦相从京都传来的信件,姜照发现朝廷制度严明,纵然没有皇帝守着运转起来也是有条不紊,纵有一些要让她拿主意的事情,沣州距离京都不远,快马来回也并不耽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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