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有令,今晚务必捉拿逃奴!给我仔仔细细地搜!一条臭水沟都不许放过!”
听闻这声音,原本就苍白的脸顿时面如死灰。
“走。”凌凇抓住该人的衣领,沉声道。
三人走至山野,夜风将云雾吹得四散。
凌凇忽而站定:“思衿。明日佛会我一人参加便可,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可直达太和寺,你先带他去躲避几日,待风平浪静之后,再自谋生路也不迟。”
“可是……”思衿欲言又止。
“若主持追根究底,你便如实禀告。若他提起我,你便说这都是我的主意。”凌凇道。
思衿脸上写满忧虑。
“主持生性谨小慎微,此等大事绝不会擅自作主。放心去吧。”凌凇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一次出寺修行经历就如此坎坷,实在难为思衿了。
所以凌凇又道:“有什么事,师兄会替你担着。”
就此别过。
思衿带着该人一路下山,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太和寺。
敲响寺门时,黎明第一缕光线刺破云层。该人似是百般难受:“劳烦小师父,能否将斗笠借丘山遮一遮?”
“自然。”
思衿见他戴上斗笠,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实在疑惑:
畏光症真有如此严重?
看出他的疑惑,丘山答:“小师父有所不知。我出生于地下城,地下城常年无白昼,因此眼睛能适应黑暗,却近不了光,此等光线就足以让我生不如死了。”
“地下城的人都如你这般吗?”
“是。”
思衿攥着佛珠,内心喟叹:也许,那里便是佛祖口中的阿鼻地狱吧。
半盏茶的功夫,寺门才打开。扫地的思湛揉了揉眼睛,从门缝中露出眼睛,待确定站在他面前的是思衿后,急忙问:“可是出什么事了?今日不是佛会吗你怎么就跑回来了?首座师兄他人呢?咦,这位施主是?”
他一连串问题抛出来后,才看见有个俗家弟子。
“我要见主持。”思衿没有回答,直截了当地说。
“主持在知客堂,这会儿恐怕不能见你。”思湛遗憾。
“可是有谁来了?”思衿问。
果不其然,透过门缝,能看见院子里几匹裹着银甲的马。
“早上一支队伍带着副城主的手谕入寺,主持被喊过去问话,现在也没出来。”思湛忧心忡忡地说。
不好,被火军抢了先机。思衿望着紧张到发抖的丘山,严肃地说:“太和寺暂且不能待了,我们得另想办法。”
“前些日子监院在西山新辟了间禅院,寺里没几个人知晓,你若实在有要紧事,可以去那里避两日。”思湛用扫帚指了个大概的方向。
思衿眼睛一亮:好主意!
禅院藏在西山密林之中,环境清幽人迹罕至。
思衿安顿好丘山,这才说:“这里僻静,大概无人能发现你。你好生将养,待身体痊愈后再谋生路吧。”
丘山欲言又止。只能道谢。
“师父可有什么要问我的?”丘山鼓起勇气,道。
思衿看了看他,一双通透澄澈的杏仁眼蓦然带了几分笑意:“不会为难你。”
佛家子弟,救人便是救了,哪有什么要问的。
“既然这位小释子不问,我可要问了。”
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自梁上传来,让整个屋子瞬间布满凉意。
思衿一抬头,愣住了。
他敢在佛祖面前发誓:此生从未见过如此花里胡哨的人。
只见一头飘然如瀑的黑发下,是翠□□滴的雀金裘,金灿灿的裹腹下方,裙裾则如火焰一般赤红。与其画风格格不入的,是一条粉嫩的披风,轻飘飘从梁上掉下来。仔细一看,上面竟然缀满含苞待放的白莲,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就冲这极度夺目的色彩,哪怕是下辈子,估计也难见了。
凌曲里里外外被看个通透,却并没有要从梁上下来的意思。珠光宝气的七星伞一晃,他露出狭长上挑的狐狸眼,恬不知耻地说:
“小师父,能否将那披风捡与我?”
思衿抿了抿嘴,瞥见一旁丘山的脸色很不好。
能让丘山脸色差成这样,眼前这位仁兄八/九不离十是他口中的火军统领“白蛇”了。只是这“白蛇”实在不像是条蛇,倒像是一只急于求偶的孔雀,一个劲的乱开屏。
“小师父,那条披风是我爱妻赠予我的心爱之物。爱妻仙逝之后,它便是我唯一慰藉了。”
“若我弃之于不顾,就等于弃爱妻于不顾。”
“所以,可否懂我的意思?”
“你为何不从梁上下来,亲自来拿?”思衿表示疑惑,“既然是爱妻之物,又怎能经他人之手?”
仿佛思衿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梁上孔雀兀自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说得十分有道理。”
话毕,他如同一只轻便的飞鸟,从梁上跃下来。
落地的那一刻,思衿才看清,原来他身上方才夺目的颜色,近距离看更加夺目。全身上下的颜色加起来,开一间染坊都不为过吧?跟五彩斑斓的他相比,思衿足足淡成了一幅水墨画儿。
只见五彩斑斓的孔雀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白莲披风。
轻轻拍掉上面灰尘,他递到思衿面前,郑重其事地说:
“既然你说得如此有道理,我将这披风赠予你可好?”
“你看上去跟它很配。”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妻的。
你和它很般配。
言外之意:你=我爱妻
注:攻没老婆,他还不配。
第4章 有趣
此人一看就不正经。
来历不明之人的来历不明之物,思衿断然是不会要的。
他向凌曲施了个礼,不动声色将丘山挡在身后:“多谢施主馈赠,只是该物乃施主先室遗物,过于珍贵。小僧不能收下。”
身后的丘山欲言又止。
“不要就算了。”凌曲丝毫不坚持,七星伞一晃,上面的珠翠丁零作响,整个人看上去珠光宝气,格外扎眼。
“既然我的礼物你不要,那身后这个人你给我好不好?”他恬不知耻。
自古讲究礼尚往来,他礼物没送出去,不代表没送。
该要的还是要的。
果然是奔着丘山来的。思衿皱眉心想。
他清澈的双眸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双唇因为抿得太紧边缘处稍微失了血色,让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紧张感。
眼前这人虽孤身一人,但浑身上下充斥着危险的味道。自己只是一佛门弟子,身负戒律,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好出手。
狐狸眼天生刁钻。凌曲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看出他的紧张。于是,原本就透着坏的眼睛恨不得将“坏”字直接刻在脸上:
“不肯给我啊?”
“那我只能凭本事抢了。”
“我数三下。三……”
果不其然思衿道:“施主三思。”
“思着呢。”凌曲收起伞,不知何时已经绕到思衿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他胸前的佛珠,“你知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或者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佛珠珠圆玉润,清透冰凉,手感很好。
现在才想起自我介绍?思衿皱紧眉头。不知为何,凌曲一靠近,思衿就感觉周围的空气被抽走,呼吸都开始不畅。
是因为孔雀太闪耀的缘故么?
“贫僧不知。”他低下头,咬牙回答。
“你可知白蛇?”凌曲提醒他。
他的手从佛珠上移开,纤长的手指轻轻将思衿的下巴抬起来。
思衿的眼底有流光,这样的流光凌曲想一次看个够。
这人言行举止实在太诡异了。可无论他怎么疯狂暗示,在思衿眼里都不像白蛇,而像一只乱开屏的毒孔雀。
于是思衿硬着头皮回答:“恕贫僧眼拙。我只认得话本里,被压在雷峰塔下的那条。”
“噗嗤。”凌曲笑了。那不是条母蛇吗?
“不认得就算了。”凌曲直起身子,拂袖将七星伞罩在两人头顶。
伴随着叮咚声响,思衿的视线暗了下来。
“反正你也没机会认得了。”
思衿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不解。
“小师父,他是条毒蛇,他浑身上下都是毒!”伞外传来丘山着急的声音。
毒蛇?思衿终于明白刚才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是为什么了。原来是凌曲的毒在作祟。他之前听寺里师父们说过,真正厉害的毒,都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
所以,他这是中毒了么?
他按住佛珠,定下心神朝丘山道:“你先走。
既然凌曲已经出手,自己染上孔雀的毒恐怕是脱不了身了。若是自己拖住凌曲,或许丘山还有一线生机。
“只管放心大胆地走出去。看你是先被我火军的马蹄踩死,还是被巫马真的王权军万箭穿心。”凌曲扬起声音。
他冷着眼睛朝丘山看去:“天罗地网,哪儿哪儿都是地狱。你往哪儿走?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落在火军手里,要么落在王权军手里。”
落在前者手里,必死无疑;落到后者手里,则会经受严刑拷打,生不如死。
丘山神情暗淡,半晌才说:
“我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的。”
“第三条路?”
丘山说:“落在你的手里。”
凌曲眉眼一挑,勾住思衿的手下意识松开。
“落在你手里,我虽免不了一死,但至少他们是安全的。”
伞下,凌曲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你怎么知道他们安全?”
“因为你断然不会将危梨军的消息告诉漆雕弓和巫马真。你为了让那幅地下城布局图顺利到达东晟,不惜将一封盖有朱雀印的书信拿出来掩火军耳目。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封书信现在已经在漆雕弓手上了。”丘山说。
凌曲表情不明。
“漆雕弓现在全城搜查我,只不过以为我是东晟皇帝派来的眼线。殊不知,这背后还有更大的动作。”
凌曲问:“图是你画的?你是薄丘?”
丘山不答,反笑:“我是不是薄丘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危梨军此行的目的,其中有一个就是……”丘山说到一半,忽然眼底泛过一丝清灰。
待思衿抬眸时,丘山已然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凌曲对上思衿的眼眸。
这双眼眸到目前为止依旧是干净而澄澈的。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带上其他情绪。
“我是条毒蛇。浑身上下都是毒。”凌曲逆着光收回手,手腕上的蛛网痣却清晰夺目。
“但凡和我接触过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
“小释子,你就不怕吗?”
思衿摇头。
凌曲敛神:“怎么说?”
“丘山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死在你手里,是最好的归宿。”
凌曲的七星伞一晃,光线笔直地照进两人中间,将思衿的脸庞照亮。
迎着光的思衿却忽然感觉胸口一阵沉闷。
“也许你已经发现,你也快死了。”凌曲提醒他。但凡靠近自己一尺、一寸,毒就会渗入肌理、骨髓,侵蚀肝脏肺腑,毫无回转余地。
思衿却摇摇头,让自己神思清明一些,然后就地打坐:“我不怕死。”
佛家讲究因果轮回,他平日严守戒律,积善行德,哪怕死后也能安稳转世,有什么好怕的?他现在只想念经,超度一下丘山。
他念着念着,嘴里忽然咯出一口血来。
那鲜艳的血沿着他嘴角滑进脖子里,在他纤细白净的脖子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同样也一丝不漏地照进凌曲的眸子里。
凌曲的眼神里升腾出一丝意味不明。
思衿心无旁骛,依旧念经。
半柱香后,传来凌曲的声音:
“你好像还没有死?”
念经完毕的思衿擦了擦嘴角,浑身清爽,并无不适。
是啊,他为什么还没有死呢?难道说白蛇的毒无色无味却有形,能够收放自如?
这明显不合道理。
坐在梁上观察他许久的凌曲托着腮,半晌道:
“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与老婆相遇的第一天。下个毒试探:)
毒:检测到是主人老婆,自动失效~
毒性-100
追妻火葬场进度条+100
第5章 火军
凌曲那句“有趣”话音还未落,院门就被一双双铁骑踏破了。
来者各个红鬃烈甲,盔甲上的火龙纹在烈日下清晰可辨——火军。
凌曲的雀金裘在铁骑踏进的那一刹那,出其不意地将思衿迎面裹上,扔在屋里,自己只剩一身靛青色里衣,摇着薄如蝉翼的扇子就晃出去,像是一群红鲤鱼里突然混进一只绿鲤鱼,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哎,大热天的。你们怎么来了?”
红鲤鱼们显然不敢与他为伍,他晃到哪儿,哪儿就给他自觉让出一个圈。
绿鲤鱼在圈里打量周围人。果不其然发现红鲤鱼里有一只与众不同的小“鹌鹑鱼”。
这条“鹌鹑鱼”在身强体壮的红鲤鱼里挣扎许久才挣扎出来,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秒就能表演个原地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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