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王家风头无两、尊荣无二。
而容市隐却是被一再削权,几近成了摆在朝堂上的一个空架子。而他却依旧不温不火的听之任之,全无半点还手之意。
其下门客,诸多劝谏,可容市隐每每只是笑着不语,让人摸不透他究竟是何想法。
这日早朝,听完众人启奏之后,正要准备下朝之时。
王曹却递给夏昌明一个眼神,后者接收到示意后,移开了眼神,似有几分不情愿道:“不知诸位爱卿,可知近日流言?”
王宝因后面一个官员悄悄朝旁边的人道:“莫不是说容大人之事?这两天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到满城皆知。”
一石激起千层浪,夏昌明看着下面躁动的官员,将一大叠奏折扔在了桌上,道:“容爱卿,这些可都是朕近日收到的弹劾你的折子,你作何解释?”
容市隐上前一步,声音沉静道:“微臣不知何事。”
夏昌明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道:“可朕听说,容爱卿这两日出行,在街上可是人人喊打喊骂,甚至于今早上都不知道被谁扔了几个臭鸡蛋。”
“微臣近几日每每出行,夹道两旁必是人满,臣还以为是欢迎臣之意。这下看来,原是微臣误会了。只是还是不知究竟是为何事。”容市隐依旧答得沉稳,半点不见慌乱。
一众官员不可置信的望着容市隐,眼神里的意思似乎是,人当真可以没脸没皮到这般地步?
夏昌明按耐着脾气,从奏折里随意抽出来一份,道:“那朕便帮容爱卿回忆回忆。”
“微臣洗耳恭听。”容市隐恭敬的站在殿前,似乎接下来面对的将是要封侯加爵一般。
“先帝在位之时,命你负责天下大赦之事,而你却有负皇恩浩荡,在此期间徇私舞弊,利用职务之便,将罪臣掉包出狱。又为探听消息,私自用刑。并且为恐吓他们,枉顾人命,迫害其家人。”夏昌明慢慢说完种种罪行之后,看向容市隐,企图施压,“容爱卿,此事可当真?”
“陛下,我大昌律法严明,大理寺狱更是被称为铁匣子,那时微臣只是初入官场,如何能有那般本事。况且当时,案件办理过程中,御史台同僚日日在旁监察,之后的每一份案卷也皆是由大理寺少卿肖风肖大人一一审查。”容市隐不急不缓的慢慢道,顿了顿,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不怀好意道,“若真有这般说辞,那便是在质疑我大昌律法制定有漏,大理寺狱治理不严,御史台监察不力,肖大人亵渎职守。”
一连串话语结束,被提及的众人都白了脸色,略有惶恐的看向王宝因。
王宝因刚要站出来说什么,却听王曹缓缓道:“陛下,臣觉得容大人说的有理,事事件件还需得证据,这般空口白牙指正,倒是有失偏颇。况且狱里罪臣已经被处决,流放途中,罪臣家眷本就死伤无数,现在虽失了踪迹,可却也不能一定是容大人。这桩死无对证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容市隐心里冷笑了下,不亏是王曹,单单一句话,便又摆了他一道。明明可以将他摘出去的局面,一下子又成了:现在定不了容市隐的罪,不是因为他清白,而是他毁了证据。
夏昌明听罢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命大理寺少卿肖风早日查清真相,还容爱卿一个清白。但念在容爱卿此事风波过甚,这段时间便停职在家,好生休养为是。”
钦天监监正朱谚以及翰林院学士徐少言等一众人立马进言道:“容大人身为左相,与右相王大人共为百官之首,如此贸然停职,恐于朝政之事有损。”
王宝因见此趁机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夏昌明并不理会王宝因,端起了君王的架子,沉声道:“诸位爱卿勿要再多言,朕自有分寸。”
似乎是想摆一摆天子之威,可落在众人眼里,却像极了虚张声势。
容市隐此时看了眼不甚满意的退下去的王宝因,心里有了考量,朝着殿上的人道:“臣遵旨。”
……
“现在怎么办?”王宝因不满的发脾气,“本官总不能去将那些已经下葬的尸首找出来拿给皇帝看,然后告诉他,这不是原来的那些罪臣吧。”
“那些尸首应该早就腐烂了。”洛青云皱着眉道。
王宝因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就扔了过去,洛轻云堪堪躲开。宗明正在一旁看着他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也是无用。当初脱你罪名是借的是陆坤的名,现在也无法让你出面作证,否则本官还得担个欺君之罪。”王宝因看着宗明正骂道,又嫌弃的看了一眼两人,“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草包,本官要你们有何用?”
此时王曹默不作声的走了进来。
王宝因立马站起身腾了位置,王曹坐下后道:“世界上没有可以做的一干二净的事情,他既然做了此事,便一定会有痕迹,此事,交由宗明正去做如何?”
王曹鹰一样的眼睛盯着宗明正,后者打了一个哆嗦,缓缓道:“可大人,那容市隐自知晓下官投靠您之后,一直对下官怀有杀心,只是碍着王家不好对下官动手。此事他也一定猜出是下官告诉您诸位的。下官此时前去,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王曹依旧保持着少言寡语的形象,端起茶不再说话。
王宝因也有些疑惑道:“是啊,让他去就是送死。”
王曹却冷笑出了声:“容市隐怎么舍得杀他?这些事不就是容市隐让你告诉我们的吗?”
王宝因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宗明正,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暴怒道:“你来老子这里当细作?”
然后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直直砍了下去。
还不待王曹出口阻止,宗明正已命丧当场。洛轻云吓得躲到了柱子背后。
王曹看着正厅里人首分离的宗明正,唤来侍卫收捡,叹了口气,道:“本来还想让他给容市隐送封信,不过,也罢也罢。”
王宝因气急败坏道:“容市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王曹挥挥手让已经脸色煞白的洛轻云出去,才道:“他是在逼我们出面弹劾他,就算我们真找出证据,那些证据也是他早早就布置好的。但那些家眷并未死,到时候只要我们一有动作,他便可以让那些家眷出面自证清白。至于已死的官员,已是死无对证,任他搓圆揉扁的编排,谁能说些什么。”
王宝因这次似乎变聪明了些,只一瞬便反应了过来,道:“若真如此,那时他再于一旁扇风点火,纵使皇帝倚重王家,但也少不得被扣一个诬陷忠臣的名头。当真狡诈。”
“若非我之前留意宗明正,又派人好生查探了一番,或许还就真让他得逞了。”王曹望着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笑了笑道:“不过,他既然这么想让我们有动作,那现在就让他的罪名成真也不是不可。”
……
是夜,容府已经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胡忠护在容市隐面前不让任何人近身。容市隐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无事。
胡忠犹豫着退开,容市隐上前看着王宝因道:“王大人这是做什么?”
“容市隐,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不认罪?”
“王大人明示。”
“容市隐,徇私舞弊,枉顾国法,欺上瞒下,藐视君威。当死刑。”王宝因狞笑道。
“哦?”容市隐心里感觉不妙,却依旧淡淡道,“王大人可有证据。”
王宝因笑的得意,大手一挥,便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带着幼儿的妇人,那人正是康洵的儿媳与孙子,此刻正满身带血。
容市隐袖里的手紧握成了拳。
王宝因警告的看了一眼康家儿媳,后者颤颤巍巍道:“两年前,我们被人从流放之地带到京郊,见到了他。当时还有很多其他官员家眷。我们初时不知究竟是因何,但其后便听说是他借我们来威胁家里人替他做事。”
看了一眼容市隐,又看了看王宝因,才道:“本来一直相安无事了两年,谁知今夜突然闯进了许多黑衣人,大肆屠杀。三十多人无一幸存,多亏王大人带兵赶来,我母子二人才侥幸逃脱。”
……
黑暗的天牢里,狱卒在下死手的抽打着容市隐。因肖风等人被牵连降职,将怒气全部都撒在了容市隐身上,故而收买了狱卒,吩咐其好好照料当朝的左相大人。
容市隐被吊在牢狱中央,脸上、身上满是血痕。黑发被扯的散乱,粘在满是鲜血的脸上,整个人奄奄一息,说不出的狼狈。
看着容市隐此刻的样子,便知晓那些人未辜负揣在怀里的那几两银钱。
……
夜深人静,忽有一个黑影潜进了狱里,那人轻而易举的打开监狱门上的锁扣,走到容市隐面前跪下。
容市隐此时睁开了眼睛,目光狠厉,道:“那两人如何了。”
“卑职看见主子之前留下的记号,便一直盯着他们,果然王家本想借用走水之故烧死她们,人已经被救出安置妥当。”暗卫依旧跪着道。
“小心行事,一定保护好康大人。”
“是。”暗卫领命,又道,“主子何时出狱?”
“等他让我出狱。”
第50章 祸所伏
西疆。
“精兵营的时候你就是不要命的往前冲,现在还这样。”年轻的军医裴铭,看着陆梵安锁骨上堪堪见骨的伤口,有些不满道,“你说说,你究竟有几条命。还是我们的忠武小将军,不满足目前的职位,想当大将军不成?”
“你看着一副书生像,还和秦名名字同音,但怎的就一点儿都没有人家的那副豁达呢。”陆梵安强忍着痛,打趣的损这面前这位自入军营以来就打了不少交道的军医。
“裴铭开始唠叨伤患了?”梁孝先笑着走了进来。
陆梵安刚准备起身,就被裴铭一把摁了下去,语气不善道:“别动,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小心又裂开。”
梁孝先依旧笑着,也不恼。裴家世代都是军医,其父与梁孝先为多年旧友,是过命的交情。而裴铭本人虽天赋极高,却不愿在军中担职过这般颠沛流离的生活。
若非梁孝先一直拘着,早就走了八百回了,因此在礼节上,多不讲究。众人早已习惯,知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物,所以也都纵着他。
此时见他这般,大家也都只是笑着打趣。
梁孝先拿出一份信,交由陆梵安,道:“他本来早就可以出狱,可却不知是何故,生生的在狱里呆了半月之久。”
陆梵安看了信,皱了眉:“怎这般任性,那监狱里是什么好地方,偏生要一直呆着。”
“他何意,你又不是不知晓。”梁孝先叹了口气道,“他只是在向你提前赎罪罢了。”
“我终究还是要不孝了。”陆梵安苦笑了一下,“但比起已逝不可追的,我还是更希望他可以安好。”
伤口处上药的力道突然一重,陆梵安被痛的皱了皱眉。
“抱歉,手抖了一下。”只听裴铭道。
梁孝先看了他一眼,又似宽慰般的对陆梵安道:“你也不用太自责,反正你父亲身上的罪名已经够多了,多这一件也不算多。况且这跟之前的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陆梵安有些目瞪口呆的听着梁孝先的安慰——姑且算这是安慰——不知该怎么回话。
“将军如果实在不会安慰人,倒也不用太勉强。”裴铭留下阴阳怪气的一句后拎着药箱出了营帐。
陆梵安望向梁孝先:“将军为何会信他?”
“因为我摸爬半生的识人经验告诉我,他的心尚未完全蒙尘。”梁孝先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笑,“更何论,他的向善面里又添了一个你。”
陆梵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煞白了脸,试探道:“所以将军,此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梁孝先微微一愣,继而知晓他说的是何事:“他不惜得罪我,也要求我保住你的那天。”
“所以,我就算不来寻你,将军也会想法设法将我带在身边是不是?只是我恰好自己送上了门。”陆梵安不敢置信道。
“是。”梁孝先此时也不再藏着掖着,“我信他,可是我不能拿大昌的江山去赌。”
“那,当日将军为何还要替他说话?”
“关心有之,确定你的心思亦有之。”
“他也知晓,我是用来牵制他的棋子吗?”
“以他的心思,没有不知晓的理。”
陆梵安的脸上更没了血色,他终究还是成了容市隐路上的阻碍了吗?
梁孝先看着他,道:“你不也不希望他入了歧途吗?”
“可无论是哪一条道,我所希望的,都是他愿意,而不是被胁迫。”陆梵安虚弱道,浑身有些发冷。
他的确是被容市隐护在了向善面,可那份由爱意构成的善,却成了那人唯一的威胁。
梁孝先叹了口气,似是解释:“我是有利用你之意,但也仅仅是希望大昌江山无虞。也是希望你们都好。”
陆梵安却只是笑,若这份好,要用容市隐的为难来换,他倒宁愿不要。
……
“主子,西疆来信。”暗卫跪在天牢里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容市隐面前。
容市隐这一次没有让暗卫念,反而自己挣脱开了被缚住的双手,接过了信。
上面的字不甚漂亮,却洒脱至极:
“随君所愿,盼君如意,信君至死休。”
短短一句话,却让容市隐连日里的阴霾与忧虑一扫而空。
可欣喜之余,却又夹杂着一些担忧。原来他已知晓。
可他知不知,他如今的如意,都牵绊在了他的身上。
梁孝先只是怕他动皇位,可他却从未生出过这个心思,所以这个威胁也就不成立。
可怕就怕陆梵安会觉得他成了自己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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