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态地重复着喃喃自语,言颂皱起眉头,冷声道:“言乔!”
“我不相信!”我腾地站起来抓住他的衣领,“你骗我!”
“你他妈给我冷静一点!”言颂一把把我推开,我嗵一声撞在墙上,脑袋一阵嗡鸣。
“你能结婚别人也能结,地球他妈不是围着你转,这么久了闹够了没!”
我被他骂得愣住,半晌,睫毛颤抖着问:“我还不够冷静吗……你们让我结婚我结了,医生让我吃药我也吃了,他烦我,不想见我,我也滚了……我还要怎么冷静……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哥,我还要怎么冷静啊……”
我的眼泪簌簌落下,言颂看着我,眼里的怒火终于渐渐消散,过了很久,低声说:“最早的航班一个小时后。”
我没听懂什么意思,怔怔地看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遇事只会逃避不是言家做事的风格。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软弱的弟弟?”
这次我听懂了,他让我自己回去找闻路明。而我第一反应竟然是畏缩,“他不会想见我……”
“那你就烂在这里吧。”言颂的悲悯转瞬即逝,又变回了冷厉的样子,“等着看他结婚生子儿孙满堂,还会不会想起你这个废物。”
说完言颂就走了,没再给我任何挣扎的机会。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忽然有种更汹涌的情绪代替恐惧,强烈得快要从我的心脏里溢出来撑破胸腔和躯壳。
——那种情绪叫不甘,叫想念,叫不死不休。
我起身飞奔下楼,边跑边脱下自己的外套和领结扔进路过的垃圾桶,随手捡起一个面具戴上,从灯光的死角经过大厅跑出城堡。
停车坪上停满各式各样的跑车,我找不到自己的,一辆一辆扒着看过去,终于看到其中一辆钥匙没拔。
我迈进驾驶座,发动汽车原地打了个转掉头,咻一声飞出庭院。
路上我给Luna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开走的车的型号,又让她帮我订了一张最近的机票。
“您要回国?”Luna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匆忙?”
“我……”想起口袋里那张红色请柬,我心脏一拧,车子差点打滑飘出去,“……我有很重要的事。”
Luna大概猜到原因,沉默片刻说:“那我安排人接您,这边的事您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嗯,麻烦你了。”
经过一夜的长途飞行,跨越整整七个时区,落地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我的不安和焦虑完全没有在飞行途中缓解,反而因为忘记带药而更加严重。
我顾不上身体的疲乏,一下飞机就让司机开去闻路明家。
路上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眼下的黑青重得吓人,消沉和憔悴几乎要写在脸上。
往下看身上穿的丝绸衬衫也皱皱巴巴,袖扣还不小心丢了一粒,整个人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我不希望闻路明看到这样的自己,但再一想,更难看的样子他也看过了,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从机场到闻路明家,用了四十二分钟。
离开时春寒料峭,再次回到这里,盛夏的热浪已经铺展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忘了想今天周几,也忘了想他上不上班,婚礼两个字盘踞在我脑海里,阻断我其他一切想法,我的身体不受意识操纵,全凭本能地奔跑上楼,按下闻路明家的门铃。
第一次门没有开,第二次也没有,我坚持不懈地继续按下去,到第四次的时候,里面传出一道年轻的声音:“是谁?”
说话的同时门被拉开,我再次见到那位曾经在我心里深深埋下一根刺的年轻学生。——请柬上的另一个名字。
他穿着及膝的浴袍,露出两截修长细白的小腿,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好像刚洗完澡的样子。
看见我他微微一愣,说:“言先生?来找闻老师吗?”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对话。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拘谨的客人,而现在,他已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我好像被钉死在原地,有什么东西刺穿心脏,把我的五脏六腑狠狠搅在一起。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睛直直盯着他睡衣领口下光滑细嫩的皮肤,妄图找到什么不堪的痕迹。
或许是我的无礼让他不悦,他再次询问:“言先生?”
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长时间没使用过的声带发出低哑难听的声音:“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很可笑,像一条落败的狗,双目猩红,挣扎着不肯认输。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又重复了一遍。
对面的人比我年轻,比我干净,比我体面,连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比我好看。
“不然我应该在哪里?”他从容不迫地轻声反问,“婚礼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
婚礼……一阵巨大的恶心从我胃里翻涌上来,偏偏他还要继续说:“听说您也结婚了,恭喜。”
我到底没能控制住自己,声音颤抖着问,“闻路明是你的老师,你怎么可以……”
“忘了告诉您,我毕业了。”他微笑着打断我,“路明今天不在家,有急事的话,我帮您给他打个电话。”
路明……
连我都没有叫过的称呼,就这样自然而亲昵地从他口中叫了出来。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和闻路明在学校楼梯间的角落里偷偷亲吻,他凝望着我说,“你毕业了,不算违规”。
那么现在呢,现在也是这样吗?
我无法再继续思考,心脏痛到快要失去知觉,面对夏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濒死的煎熬。
“不用了……也没什么事。”我强撑着牵起一个微笑,说:“抱歉打扰了。”
说完我转身落荒而逃,没有管自己的背影是否狼狈,也没有管身后的夏奕是否在观赏我的失败和落魄。跑出楼道我再也支撑不住,扶住旁边的树干没命地干呕起来。
胃里空了很久,我想吐吐不出,呕到最后只有苦涩的胆汁混合着胃酸从喉口涌出,我眼里生生逼出泪水,胃痛得几乎快要站不稳。
想起请柬上写在一起的闻路明和夏奕的名字,再想起刚才那张年轻干净的面容,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天人永隔更痛苦的绝望。
绝望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倏然熄灭,整个世界都变成麻木的灰白。
——闻路明爱上了别人。
我只不过短短离开几个月,闻路明就爱上了别人。
他们会像我们一样牵手,拥抱,亲吻,在黑夜降临后抵死缠绵。不同的是,我再也没有资格参与他往后的人生。
他说过的那些喜欢和爱,短暂地眷顾到我,然后找到了真正值得的人。
而我是他翻过的书,淋过的雪,用旧的怀表,拥抱过的风。
唯独不再是他的爱人。
第61章
我在闻路明家楼下晕倒,被司机送到医院。
和他分开后我的身体日渐陈旧破败,难怪他会厌倦,会喜欢上更年轻鲜活的人。
口袋里的结婚请柬被我揉得皱皱巴巴,我拿出来展开,将那些折痕一一抚平,自虐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只有这样尖锐的痛苦,才能证明我还活着,否则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我度过新的一天。
我好像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放弃的念头一旦出现,往往会像涌起的海潮瞬间将人吞没。
我好像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闻路明……”我看着纸片上的名字,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喃喃自语:“我坚持不下去了。”
当从医生手里拿到报告单,看到上面恶性肿瘤四个字,我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解脱,甚至无意识地露出微笑。
“这是癌症的意思吧?”我问医生。
难怪总是胃痛呕吐,吃不下饭,本以为是吃药的副作用,原来是身体在向我预警。
“别担心,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胃癌治愈率还是很高的。何况你发现得早,癌细胞还没有完全扩散。积极配合治疗,有很大的概率可以痊愈。”医生安慰我说。
我没有听进去他说什么,看着报告单自言自语地问:“胃癌……听说好像很痛。如果放弃治疗的话,我还能活多久?”
“言先生……”医生显然不认可我的态度,皱了皱眉说,“我们不建议患者放弃治疗。”
“你先回答我,我又没有说真的不治。”我抬起头看着他,目光真诚。
医生见我这样,只好无奈道:“这取决于您的身体素质,有可能一年,也有可能一个月。”
“一年……太久了吧。”
想到这样日复一日消沉痛苦的生活,我连一天都觉得难熬。
“我知道了。”我拿着病例站起来,“让我再想想。”
“言先生!”医生焦急地说,“肿瘤治疗一天都拖不起,您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我对他笑笑,“你也都说了是我自己的命。”
我回到病房,Luna跟着进来,绷着脸一言不发。她昨天处理完那边的事就赶了回来,顺便帮我带了药。
“别告诉我哥。”我说,“也别告诉其他人。”
Luna沉默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言乔……”
我转过身,淡淡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让我自己静静好吗?”
Luna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咽下嘴边的话,说:“好。”
她离开后,我把病例丢进抽屉关上,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仍旧没有自己得了重病的实感,手放在肚子上按了按,胃才像得到暗示般一拧一拧地疼起来。
能有多疼呢……我不禁想。至少现在并不让我觉得难挨。
敲门声响起,我以为是医生没有理会。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我看过去,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闻路明会来看我。——他和我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恍惚就像我们昨天才刚刚分别一样。
我的呼吸凝滞,看着他走近大脑却一片空白,直到身体先于意识作出反应,我的胃像忽然像想起自己生了病一样,猝不及防地一阵剧烈绞痛。
我疼得眉头皱起,不得不移开目光,故作镇定地开口:“闻教授……好久不见。你怎么过来了?”
“夏奕说你在楼下晕倒。”闻路明没有和我客套寒暄,开门见山地说。
“回来怎么不说?”他问。
说什么呢?我想,说我看到你的请柬情绪崩溃,不管不顾地连夜飞回来,却在你即将结婚的爱人面前出尽洋相?
还是说我言而无信,明明答应过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却又厚颜无耻地试图打扰你的生活?
见我不回答,他皱了皱眉,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晕倒?夏奕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又是夏奕。
“他说什么你信什么吗?”我抬眼看着闻路明,胃一阵一阵地绞痛,“你知道我贫血,贫血晕倒不奇怪吧?”
闻路明没有说话,目光无意看向床头,我这才想起请柬还放在那里。只不过现在已经是一团红色废纸,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我牵起嘴角,想笑却鼻子一酸,“婚礼……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问完想起请柬上有写,闻路明沉默片刻,还是回答了我:“九月初。”
九月初……不知道我还在不在。
最好不在了,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面对,到死都欺骗自己闻路明没有爱上别人。
可是我想象着他穿着黑色西装,牵着另一个人的手走上红毯的样子,到底没忍住红了眼眶。
“闻路明你……你为什么突然要和别人结婚,是为了报复我吗?”我攥紧手边的床单,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果是为了报复我,我知道错了,也受到了惩罚,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一次,不要结婚……”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
我坐起来抓住闻路明的衣角,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的希望,哽咽着说:“你可不可以不要结婚……”
“言乔,”闻路明仿佛有所触动,轻轻按住我的手,“我结婚和你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
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触碰到我的皮肤,我低下头,看见闻路明无名指上戴着的银色指环。
“我和夏奕……已经结婚了。”他说,“抱歉。”
已经结婚……?是……已经走过程序,成为合法伴侣的意思吗?
我的手慢慢松开,好像听不懂这几个字一样,怔怔看着闻路明,“为什么……”
为什么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连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
闻路明的目光里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很轻地摇了摇头,说:“是你说的放弃。”
是的,我想起来了,是我说的放弃。
我落到最后一无所有,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我明明不想哭,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我也爱你啊……”
听到这句话,闻路明怔了一瞬,随后自嘲般淡淡勾起唇角,轻声说:“爱而不得的人那么多。”
我第一次清楚地说爱他,却得到这样的回答。
——爱而不得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不能多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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