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山。”我老实回答。
“南山……?”他噎了一下,“你……去看许漾了?”
墓园在旁边山上,我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在开阳观。”
那边长出了口气:“我还以为……算了,你以后去哪儿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别他妈让我成天担心。你再这样我跟言颂告状了!”
“知道了。”我叹了口气。
“行了,没事了。”秦北正准备挂电话,我叫住了他:“唉,老秦。”
“怎么?”
我想了想,说:“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闻路明因为一些事情要把猫送人的话,你可不可以替我接到你家,别让他送给别人。”
我没想到这句话会让秦北生气,他像突然被踩到尾巴一样,怒气冲天地说:“你心疼你的猫你他妈自己接回去养!关我屁事,我凭什么要替你养?!这忙我帮不了,你爱找谁找谁,别他妈找我!”
“秦北……”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一时有些愣住。我想说我不一定能比贝儿活得久,但直觉告诉我这么说的话他一定会更生气。
愤怒过后总是深深的疲倦,秦北深吸了一口气,说:“言乔,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没有心。这个世界上除了闻路明,就没有别的你在乎的人了吗?”
我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辩解什么。
“对不起。”我说。
“不用和我道歉。”秦北无力地叹气,“你对不起的人只有你自己。”
电话挂断,我握着手机,又一次陷入迷茫。我好像已经分辨不出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每一次我凭直觉行事,最后似乎都会伤害到一些人。
“喵——”那只叫猫的三花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我的房间。
我坐起来靠在床头,冲它招了招手,“猫猫,来。”
三花好像能听懂我的话,后脚一蹬跳上了床,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我,又喵了一声。
“听说三花猫能带来好运。”我摸了摸它的下巴,“你可不可以保佑我别再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三花半懂不懂地歪了歪头,享受着人类的挠痒痒服务,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算了,一看你也是个不靠谱的。”我捏捏它肉乎乎的脸,虚弱地笑了笑,“指望你不如指望张老道。”
第64章
道观的生活安逸清闲,一连几天,我早起和张道长打坐冥想,上午和小韩师父去后山挖野菜采蘑菇,下午大部分时间在房间里看书,唯一一次下山是和师徒俩一起去市区采购生活用品和食物。
期间胃疼过几次,也有一次呕吐出血,但还好不算特别难挨。
张道长不知道是看出来还是算出来了我的病,天天叫厨房给我开小灶煮养胃粥,我开玩笑说自己是来修行的,怎么搞得像度假一样。
“我们道家修今生不修来世,你尘缘未了,还没到放弃生命的时候。”张道长说。
“你上次说我要元气大伤,现在又说我尘缘未了,照你的意思,我的苦日子没完没了了。”熟识之后我愈发口无遮拦。
张道长捋了捋胡子,“元气大伤不是坏事,否极泰来,你的运数还在后面。”
我只当他安慰我,笑着轻嗤一声,“我还能有什么运数。”
某天中午秦北上山给我送换季的衣服,一见面就皱起眉头,问:“你是不是又瘦了?”
“有吗?”我摸摸自己的脸,“可能最近胃口不太好。”
秦北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说:“这几天要降温,还有暴雨,给你带了几件厚衣服。”
说完又从口袋里掏了个信封出来,“程小姐寄给你的信,我也顺便帮你带来了。”
我接过,说:“谢了。”
程妤给我寄了一张和男友在英国某小城拍的照片,信里说他们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很感谢我在当初两人都准备要放弃的时候推了他们一把。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无法知道他对我的克制和隐瞒都是因为爱。原来爱到痛处,人是会逼自己放弃的。”她在信里说。
好像每个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同是曾经被困的囚鸟,我真心为程妤能够获得自由和真爱而感到高兴。
“你甘心吗言乔?”秦北忽然问。
“嗯?”我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我有什么不甘心的?”
不是逞强也不是自嘲,是我真的觉得,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没有必要再挣扎了。
我接受了闻路明已经和别人结婚的事实,也明白了说出口的爱不一定能得到回音。
这世上遍地都是求而不得的人,有些人究其一生都是竹篮打水,而我有幸被爱过,已经胜过他们太多。
只是我唯一遗憾的是对爱的感知来得太晚,我以为我开始爱上闻路明的时候,原来已经爱他很深很久。
秦北离开后,我坐在后院的槐花树下发呆,忽然想求一支签。
“你不是最不信这些东西吗?”张道长笑问,“看香客求签,总笑人家求人不如求己。”
我噎了一下,无奈道:“好奇不可以吗?”
“自然可以。”张道长领我到香堂,先让我上了三柱香,然后把签筒给我,说:“请。”
我闭上眼睛抛除杂念,想着自己和闻路明,摇出一支签来。张道长拾起,轻啧一声,“古人桃花送药。”
“什么意思?”我问。
“签词曰,一枝好花,风雨未到,只待晴朗敞亮喷鼻可味,逆水过渡。”张道长摸着胡子摇了摇头,“连神仙都叫你有病看病,若有疾,延医可愈。”
我心想这老道会不会是看我不懂蒙我,半信半疑地问:“神仙还说什么?”
他看着手里的签皱起眉头,说:“至于姻缘,机缘未到,还需等候。等到厄消祸往,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还是叫我好好看病。”我哼了一声,“你是医院派来的托吧?”
候在旁边的小韩道士扑哧笑出了声。
张道长佯装生气道:“我说你又不信,以后莫要再问我。”
我赶忙从善如流地道歉:“我知错了。”
正说着来了别的香客,我让出位置和小韩师父站在一起,饶有兴趣地看香客上香求签。这几天我起居都在后院,很少来前堂,偶尔看看倒也觉得新奇。
“言乔?”
正当我聚精会神看张道长解签的时候,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作出反应,转头看了过去。
——闻路明和夏奕并肩走来,停在古旧的香堂外,摇晃的树影落在他们身上,像夏日午后一幅静谧的画。
两人穿着款式相似的白衬衫和米色风衣,从青砖路上走来的第一眼,我脑海中竟然出现般配两个字。
是很般配。
我心里泛起淡淡涟漪,平静地露出微笑,说:“闻教授。”
闻路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我在山上穿得随意,白色长袖T恤和棉质的灰色长裤,头发很久没剪,随手扎在脑后,用秦北的话说整个人薄得像张没有生气的纸,自然不会比闻路明旁边年轻鲜活的夏奕好看。
“来求签吗?”我问。
闻路明淡淡嗯了一声,“夏奕说这里的签很准。”
我目光又看向他旁边安静温顺的omega,点头微笑了一下,“夏先生。”
夏奕不露声色地往自己的alpha身边靠了靠,轻轻挽住手臂,说:“言先生,好久不见。”
我笑笑没说话,正准备收回目光,闻路明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市里太热了,出来避暑。”我说。
说完我往旁边让了让,“你们请便。”
看到他们琴瑟和鸣的样子,我好像已经不会特别难过了。有一些疼痛像经年累月生锈的刀,划在身上并不立刻皮开肉绽,要等到血液一滴一滴渗出,人才会后知后觉地发现,哦,我好像受伤了。
在感到痛苦前,我轻声说了句“先失陪”便离开了香堂。
小韩道士随我跑出来,没心没肺地大声问:“居士去哪儿?等等我!”
我停下脚步,回身无奈地说:“我去方便,你也一起吗?”
小道士一愣,挠了挠头嗫嚅道:“我以为你又不舒服了呢……那你去吧,别忘了待会儿要吃药。”
“知道了。”我叹了口气,“年纪不大管的不少。”
我没去方便,回房间拿了两根奶酪棒去后院找三花。奶酪棒是秦北今天带来的,除了这个,还有很多我吃过的没吃过的哄小朋友的零食,秦北说,生病的人和小孩儿没两样。
这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三花很高兴。
它卧在槐花树下乘凉,我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它旁边,用奶酪棒把它叫醒。
见三花吃得津津有味,我难得也产生吃东西的欲望,拆了另一个奶酪棒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化开在舌尖,难怪小朋友会喜欢。
三花很快吃完了自己的,前爪搭在我膝盖上喵喵叫,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手里另外半个。
我觉得有趣,故意拿奶酪棒在它眼前晃了一圈,然后咻地放进自己嘴巴里,笑着说:“这是我的,你想都别想。”
三花被惹恼,大声喵了一声,好像在谴责我狡猾。
我正要继续逗它,视线尽头有人走来,停在我几步外。
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闻路明。
一阵微风吹来,头顶的槐花簌簌落下,在馥郁的香气中我听见闻路明轻声开口:“言乔。”
他好像离我很远,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叫我的名字,我蓦地红了眼眶,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笑容,抬起头问:“闻教授,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夏奕呢?”
“他在前厅。”闻路明回答。
“背着老婆单独来见前情人,不太好吧?”我故作轻松地问。
闻路明微微蹙起眉头,看着我没有说话。
无声对视许久,他缓缓垂下眼帘,没头没尾地说:“我以为你结婚了,以后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
“你还关心我过得好不好吗?”我轻声笑笑。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目光,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开,“结婚的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那段时间我不太好,可能还生了病,一想到你就会有很多混乱的冲动,想打开窗户跳下去,想用刀割破血管,想吃药……我不敢见你,也不敢听你的声音,怕你讨厌这样的我。”
并没有相隔很久,想起那时的自己,我却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但是没关系,我看了医生,也吃了药,现在已经好多了。你看我还活生生的在你面前,别担心。”
闻路明眉头皱得更紧。
难得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讲话,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轻轻摇了摇头,说:“我用了很多时间才说服自己,许漾的死不关你的事,我可以爱你……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难吗?”
想起那段时间,我心口又酸又涩。
我知道自己不该向已经结婚的闻路明示弱,但面对曾经给过我无限包容和爱的他,我还是没忍住控诉自己的委屈。
“我放弃底线,放弃过去的自己去爱你。回来找你那一天,我用尽了剩余全部的勇气。”
但我找来了什么呢?
目光落在闻路明手上,我又看到那枚刺眼的戒指。
“难道我现在连自尊和羞耻都要放弃,才可以继续爱你吗?”
闻路明感受到我的目光,握了握拳,风衣袖口垂落下来,遮住了那枚戒指。
我轻轻笑了笑,抬起头看到他紧抿的薄唇,轻声说:“如果你只是担心我过得好不好,我很好,我有钱,有家人,有朋友,失去谁都能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
“你瘦了很多。”闻路明目光极深,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舒展眉头,“只是几天不见,言乔,绝食也不至于这样。”
我张开五指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苍白,骨节嶙峋,青筋根根突起,看起来是有点过分的瘦。
“山上伙食太差啦。”我心里默默给张道长道歉,开着玩笑说,“好了,你再这么关心我,我要误会了。”
话音刚落,小院门口传来夏奕的声音:“闻老师。”
我和闻路明一齐看过去,见夏奕挥了挥手,微笑着说:“我们该走了。”
说话时他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我一眼,我垂眼无奈笑笑,抱起三花说:“你回去吧,我也去休息了。”
“言乔……”
闻路明叫我,我没有回头。
第65章
听秦北说最近有降温和暴雨,我想在那之前去看看许漾。
刚好第二天上午天气不错,我去后山采了葵花和百日菊,橙的粉的扎了一束。许漾从前就喜欢夏天,喜欢热烈鲜活的东西,他和闻路明骨子里全然不同,闻路明内敛含蓄,许漾虽然也温柔,但藏不住话,人总是直来直去。
大概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这种烂性格能和他相安无事几年,而和闻路明在一起短短一年多,就把彼此都弄得伤痕累累。
我带上花和从张老道那里讨来的酒,坐在许漾墓碑前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话,我说自己差点结了婚,又生了重病,短短几个月,人生天翻地覆。
“拿到确诊书我还想,会不会是你想我了。”我对着墓碑上的照片笑了笑,“你想,言乔追我都没这么追过,凭什么啊,不行,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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