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漾仍然是微笑的样子,好像在嗔怪我胡说八道。
“……开玩笑的。”我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平安健康,但是对不起,我把自己搞成这样……等去了那边见到你,我亲自向你赔不是。”
“我有时候忍不住想,那天没有被闻路明找到就好了,我和你死在一起,忌日都是同一天。”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除了你,没有人真正爱过全部真实的我。”
“我为了闻路明努力去改变,但他好像并不满意……”
“爱一个人原来这么累……还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
山上的天气说变就变,没多久,天色渐渐阴了下来。张老道打电话催我回去,我只好和许漾道别,答应他等天晴了再来看他。
“现在我离你很近,可以经常来看你。”我说。
前脚回到道观,后脚下起雨来。我帮着小韩道士把院子里的花搬回去,只来回跑了几趟就气喘吁吁,胃痛得差点站不稳,跑回房间呕吐,又呕出一大口鲜血。
这副身体好像真的不太行了……我无奈地想。再过几天我可能会彻夜彻夜痛得睡不着,到时候就算闻路明办婚礼,我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难过了。
算算日子,好像快了。
想着我又吐出血来。
雨越下越大,我裹着毯子坐在屋檐下,看暴雨将陈年的青砖冲刷出新绿。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风雨中飘摇,槐花被打落一地,雨里好像也染了幽香。
一只冒着热气的茶杯递道我眼前,小道士轻声说:“这里凉,居士早些进屋吧。”
我接过道谢,说:“我再看一会儿。”
——这样的雨,看一场少一场。
我对世界的眷恋随着闻路明的离开渐渐消散,那些热闹喧嚣和浓烈的爱恨都像此刻檐外的雨,而我只是短暂停驻的看雨人。
小道士叹了口气,说:“最近几天都不能下山了。”
“怎么了?”我问。
“师父说雨太急,冲垮了山坡,山路被堵上了。”
“唔……”
“居士,你的电话。”房间里传来手机铃声,小道士提醒我。
我起身拢紧毛毯,回屋找到手机,是秦北。
“喂?”
“乔儿,”秦北的声音有种莫名其妙的急躁,“闻路明去找你了吗?”
“闻老师?没有啊……”我不禁疑惑,“怎么了?”
电话里沉默片刻,只有烦闷的呼吸声,我甚至可以想象秦北在家烦得走来走去的样子,“他……我……”
我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问:“到底怎么了?”
“就是,”秦北咬了咬牙,破罐破摔地说:“他可能看出你生病了,去医院查了你的病例,但私人医院保密性很高,医生不可能泄露病人隐私,然后他找到我……我,我一气之下和他打了一架,把你的病也抖出去了……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生气了……”
听着秦北的话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你告诉他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言乔,”秦北烦躁地说,“而且他早晚要知道,你瞒能瞒得了多久呢?”
我握紧手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他现在人在哪?”
“我不知道……他直接开车走了,所以我才问你……我觉得他看起来没你说的那么绝情,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没听清秦北后面说什么,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跑了出去,在外间撞到小韩道士,他急急忙忙地拦住我,问:“居士你要去哪儿?下这么大的雨不能出去!”
“我去找人。”我挣开他说,“马上就回来,别管我。”
他还想说什么,我已经顶着大雨跑了出去。坐在车里我一遍一遍打闻路明的电话,他始终没有接,想起小道士说的山体滑坡,我心里一急,踩下油门从道观后门飞驰出去。
我没发现自己连握方向盘的手都在颤抖。
闻路明你最好别来找我。
我咬紧牙关,死死盯住前面的路况。
你最好是在和夏奕缠绵所以才不接我的电话。
你最好是。
雨下得急,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车玻璃上,时不时还有树枝落下。这种天气下山和玩命没这么区别,何况我开的只是一辆普通小跑,有几个瞬间感觉自己已经四轮离地,马上要从山崖上飞出去。
想着闻路明我并不觉得害怕,我只担心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到死都不能安宁。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路面上出现一处坍塌的痕迹,我把车靠边停下,拿了一只手电筒下车,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脸上,我眼前一片模糊,凭借着手电筒的光线一步一步爬上塌方,终于看见滑落的山体后面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闻路明……”
我喉咙一紧,温热的眼泪随雨水一起落下。
轿车车身已经撞得凹陷,车里一片漆黑,看不见人影,我心底涌起巨大的恐慌,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却没注意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泥泞里。
好疼……
我咬牙爬起来,走几步又摔一跤,终于手脚并用地爬到轿车跟前。
车门紧锁,手电筒照进去,我看见闻路明安静沉睡的脸。他垂着头靠在座椅上,双目紧闭,额头上的伤口正缓缓流出鲜血,仿佛在昏迷中也感到痛苦,他微微蹙着眉,太阳穴不时轻轻抽动。
“闻路明……”我用力拍打车窗,里面的人丝毫不动。
“闻路明你醒醒!闻路明……”
……
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
我在滂沱的大雨中趴在车窗上崩溃大哭,哭累了才想起自己还拿着手电筒。
“对,手电筒……”
我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反握住手电筒用力砸下去,一下一下,终于把副驾的车窗砸得稀碎。
车门打开,我顾不上身上手上的伤,爬进去手忙脚乱地解开闻路明的安全带,抱住他的头查看他的伤势。
还好,伤口不深,没有伤到眼睛。
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我心生恍惚,轻轻用手擦去他脸上的血污,然后鬼使神差地用嘴唇贴了贴他的额头。
只有一瞬,我便想起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
羞耻和自厌瞬间裹紧我的心脏,我放开他,抬手擦去自己的吻痕。
“对不起……”
我下车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半拖半抱地把闻路明拖出驾驶座,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我身上。
前后都是一片漆黑,雨势似乎缓和了些,我架着闻路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醒了过来,喃喃叫我的名字:“言乔……”
我的车子就停在前面,闻路明比我高也比我重,我整个人已经在耗尽力气摇摇欲坠的边缘,眼前一阵一阵发昏,喉咙里也涌上一股腥甜。
回头看身后的坍塌和泥泞,我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把闻路明弄过来的。
“言乔。”他又叫了一声。
“听到了……”我一开口便再也压不住喉咙里涌出的鲜血,哗地吐出一大口。
“你怎么了?”闻路明声音都清醒了几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问。
我摇摇头,靠在他勉强站稳,有气无力地说:“没事……”
变故总是突然发生。
泥土和石块卷着枯枝败叶从头顶滚落时,我用了生平最快的反应速度扑倒闻路明,带着他滚到车边,抱住他的头将他死死护在身下。
有什么东西砸在我的身上背上和头上,还有什么东西划破我的衣服刺入我的血肉,疼痛接踵而至,我两眼一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堆碎片。
混沌中我想,我曾经承受过的爱人死在眼前的痛苦,难道现在闻路明也要承受一次吗……
不,他不爱我了。
我忽然感到庆幸。
他不爱我了,他不会那么痛苦。
我闭上眼睛露出微笑,缓缓倒在闻路明怀中。
第66章
我没有死。
人真是坚强的生物,痛成这样都不会死……
雨水冲走落在我身上的泥土和石块,我好像受伤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闻路明紧紧抱着我,手掌覆在我后脑勺上,却仍然无法堵住汩汩流出的鲜血。雨水混合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将他的衣服染成淡淡的红色。我听见他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就好像害怕我离开一样。
很痛……痛到我发不出声音。
我张了张口想让他别再叫我了,我想休息,他吵得我睡不着。
雨还在下,闻路明抱着我躲进护栏和车围起来的小小角落里,外面是肆虐的暴雨和随时会坍塌的山坡。他不断亲吻我的额头,让我坚持住,不要睡。恍惚中我好像又回到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我噩梦醒来,他都会把我抱在怀里,温柔而耐心地安抚我。
我渐渐能睁开眼睛,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看到闻路明的脸。
他看起来好难过。
“闻老师……”我轻声开口,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
闻路明却听到了,他低下头,眼里暗下去的光重新亮起,随后又把我抱得更紧,“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这么傻……”
“因为……”我轻轻笑了笑,“我还是爱你。”
无论我说多少遍放弃,说多少遍不在乎,无论我躲在哪里,疾病还是死亡,我都无法欺骗自己,我不爱闻路明了。
“对不起……可能太晚了。”我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眼角,又摸了摸他的嘴唇,“我爱你。下次我一定,早点告诉你。”
闻路明握住我的手贴在自己嘴唇上,用力亲吻我的掌心,“不要道歉,言乔,我不要你的道歉……”
黑暗中我看到他泛红的眼角,他哭了吗……闻路明也会哭吗?
我摇摇头,用最后的力气说:“这次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哪怕是骗我的。”
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好像坠入无尽的黑暗,记忆最后是他盛满悲痛的目光,他说了什么,但我没有听到。
没听到也好。我害怕等到最后,他对我仍然只是同情和怜悯,或许现在还多了愧疚和遗憾。
我闭上眼睛,往日种种像旋转的走马灯划过我眼前,那些来到我生命里又消失的人,有的带给我快乐,有的让我悲伤,有的匆匆留下绚烂一笔,有的和我纠缠不死不休。
我爱过也被爱过,这一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如果说还有什么愿望,我希望我爱的那个人,永远不要忘记我。由/公/众/号/风/吹/皮/皮/凉/分/享
第67章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再次睁开眼睛,头顶是纯白的天花板,耳边是机械轻微的嗡鸣,我闭了闭眼,发现自己可以感知到疼痛。
这样都不会死吗……我有一些失望。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我动了动,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到处都撕裂般的疼痛,尤其后背那道长长的伤口和后脑上的伤,现在的姿势很难让我忽视它们的存在。
我甚至分神想,还好人死了是火化,不然我的遗体也太难看了。
第一个进来的人是秦北,他好像并不意外我能醒来,走到床前皱了皱眉,问:“怎么样了?”
“疼。”我老实回答。
他叹了口气,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对你来说可能都是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头疼得厉害,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思考什么好的什么坏的,随口说:“更坏的那个。”
秦北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你哥知道了。”
确实是很坏的消息。
“……另一个呢?”我无力地问。
“也幸亏你哥知道,所以直升机和救援队才能及时找到你们。送到医院的时候你昏迷不醒,你哥直接签了手术同意书,让医生给你安排了胃癌手术。”秦北说。
我听得愣住,不自觉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身上疼痛的地方太多,我完全忽略了肚子上那道不该有的创口。
“什么意思?我做了手术……?我的病好了吗?”我坑坑巴巴地问。
“没好。”秦北摇了摇头,“你拖了太久,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手术后要坚持化疗才有治愈的可能,情况不乐观的话,还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
“所以言乔,”他抬眼看向我,这次没有愤怒和生气,只有深深的无力,“你想死谁也拦不住,就算做了手术,你还是可以拒绝治疗,继续这么过下去。这次我想明白了,既然你觉得闻路明比你自己的命都要重要,那我也不拦你了。”
“秦北……”我张了张口,想道歉却觉得他并不想听。最后我垂下眼帘,轻声问:“闻路明呢?”
“还在昏迷。”秦北说。
我不太相信,脱口而出问:“怎么会?”
那天他明明是醒着的,还跟我说话,怎么会昏迷到现在,难道又受了别的伤吗?
秦北皱了皱眉,说:“医生也不知道。他只有一些轻微脑震荡和淋雨发炎引起的高烧,照理说不该昏迷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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