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妍妍。”慕容安然红着眼眶嘶吼起来。
秦妍负手而立,面色如湖,波澜不惊,灼灼眸光穿过漫天混乱的雪花,睥睨而来,“听说,你们寻我?”
看似淡淡的言语,实则暗藏通天威势,原本秀美的眼,冷酷至极竟让人生出被烫烧之感。
袍风荡起道道冰晶,几缕碎发拂过杀意弥漫的脸庞,秦妍缓缓抬高下巴,眼眸下行,一字一顿道:“看清楚,我是谁。”
戎狄纷纷被立在万道风雪里的女人震吓,这种无形的强大并没有太多语言,也无需手持利器,她只是孤身站在剥骨的罡风里,轻易引起天地动荡。
这便是天子之威!
哈拉汗亦是暗自吃惊,从画像走进现实,惹得他浑身肌肉紧绷、神经如满弓。
一面而已,他已落败。
哈拉汗并非一介莽夫,知和玉琼死磕的结果,为了拿到后续黄金和马匹,他退一步道:“我们寻的是将军夫人,天子你,何不退回帐中喝酒吃肉?”
“喝酒吃肉?哈哈~”秦妍肆无忌惮地笑着。
哈拉汗严肃道:“我并不愿与陛下作对,自古有战场,便有战俘,有战俘便有交换……我们凭能力捕获大将军,自然要有所交换。”
“你们不要黄金粮食马匹一类,为何要她的夫人?”女帝明知故问。
哈拉汗走上前,从容解释,“我族与慕容安然有血海深仇,她杀我族人,占我水草,我族男儿个个血性,势必要出口恶气。
你们中原人最忌、最恨亲眷被辱,我们效仿一二,不足为奇。
何况,一个寻常女人就能换大将军,这样的买卖,相当划算。”
“划算?”秦妍翘起一侧嘴角,张开双臂,让黄袍之上的九条金龙展露本性凶态,她反问:“你们要拿朕,换大将军?”
“这玉琼女帝是听不懂人话吗?”奎尼上前一步,用中原话磕磕绊绊道:“我们拿的是……夫……夫人,不是穿黄袍的……的你。”
秦妍冷笑一声,沉声问:“怎么,朕不能是慕容安然的夫人吗?是她不配娶朕,还是朕不配嫁给她?”
“哈?”奎尼被绕晕乎,转头问向自己老大,“她这是什么意思?听不懂啊!”
“笨蛋!”哈拉汗咬着牙,极为不情愿的吐露实情,“慕容安然的夫人,就是玉琼女帝;玉琼女帝就是慕容安然的夫人。”
艾则孜连忙上前,倍感事情严重性,“老大,我们被那个女人耍了,她明明说的是素人,却不曾想是当今天子,不能换,天子的铁蹄会将我们碾碎。”
“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慕容安然,兄弟们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若空手回去,有何威信可言。”奎尼补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艾则孜索性道:“不如我们和天子谈条件,只要她出十倍的黄金,我们就放人。”
“十倍的黄金?眼前是能给,之后呢?”哈拉汗怅然一叹,“飞鹰传信,摄政王说,今日交换人质之时,便是她造反登基之日。京都,已经变天了!”
“啊!!!”
“我们上当了!”艾则孜急得冒冷汗,“若真换,今日必遭追杀。不换,那边交不了差,同样是个死。”
“怎么办老大?”奎尼道。
“新旧交接,总要产生些灰渣,不曾想中了摄政王的圈套,陷入其中。”
哈拉汗有心无力地回头看着单衣披发的慕容安然,想起中原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的力量不足以斡旋其中,得放人,丢了脸面也要放人。
不管谁最后登上玉琼龙椅,总归他没有杀慕容安然,后面的繁琐她们自己解决。
“放人。”哈拉汗道。
“老大既然决定了,我等照做就是。”艾则孜附和。
“等一下,”哈拉汗鹰眼散发着光,一条狠辣计策上了心头。
他上前十几步,冲天子恭恭敬地施礼,而后用中原话,缓缓道:“大将军英勇无比,不过中了阴险小人手段,那人并非旁人,正是玉琼摄政王。她给我们黄金和兵器,就是要擒将军夫人,杀人剥皮。
临阵之时,才知将军夫人是天子您,事关重大,为两族安危,我等不愿再起兵戈,这就将人放回。”
一字一语落下,桃花眸里的瞳孔在地震,秦妍汗毛倒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是她!竟是她?!”
“句句属实。”哈拉汗故意流露担忧,“陛下,京都已变天,您已不再为帝。好在有将军和总兵大人,可以带兵杀回去。”
“什么?京都变天了?”秦妍一把扶住身旁蔚灵,怒火中烧,“我给她皇位不要,如今,竟然公然造反,好一个乔九幽!”
“陛下,我们速速归去,缉拿反贼。”蔚灵道。
哈拉汗见两虎相斗起来,满意地冲身后不远处道:“放了大将军,我们回。”
小兵松开慕容安然身上绳索,后者药效散了些,已能独立行走,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女帝。
“呃……”
慕容安然眼神一楞,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缓缓回首,看向身后。
不知何时,一只锋利的、淬过毒的匕首深深插进了后背。
她逢上一双诡异邪门、嗜血狂癫的眸。
诧异、惊恐、难过无数悲情感受纷至沓来。
斗转星移间,她知道,有些东西再也拥有不了;一些步伐,再也不能迈进。
这时,女扮男装的异族士兵举着乌青匕首,仰天长笑,她用旖旎的声色冲着万丈天幕喧嚣。
哈拉汗和所有异族人,都知那是什么意思。
‘苍鹰赐我生杀宿仇的刃,我将回敬其血肉,期我亡夫、尸|婴,莲化为鹏,载神明临世。’
“混蛋!”哈拉汗冲人大吼。
死亡大步靠近,慕容安然慢慢回过头,她感受不到疼,拖着满背的鲜血,踉跄着、坚持往前走,很快,七窍不断奔涌出黑血。
毒发五脏,内里在迅速溃烂,她觉得所有的脏器在燃烧,自己即将被烧成一具空壳。
这时,过往种种,才在脑海飞速坍圮坠落。
说不眷恋都是假的,慕容安然艰难伸出手,五指极尽全力勾着远方。
“妍妍!妍妍,妍妍……”
死亡来的太快,根本不给有情人相拥道别的机会。
秦妍被这景象恫吓入定,入迷。
她陷入了厄梦。
她咧着嘴,哭不出声。
她努力动着口,像个发不出音的哑巴。
她想奔上去,双腿却动也不动。
她两行泪下,看着摇摇欲坠的人,在死神落刀之前,终是拼尽全力,作出口型。
“我-爱-你。”
狂风将无声的爱语全部卷走。
漭漭天下间,唯独慕容安然在陨落之前,幸运的听到了这声,响彻云霄。
……
一大口鲜血冲出胸膛,喷涌如雾。
绯色的风雪,骤然狂怒,顷刻间弥天盖地。
“安……安然……”秦妍张着口,无声嚎哭,双膝有了反应,她提着似灌铅的腿,踩着没过脚踝的厚雪,一步、两步……。
五十步,只有五十步之遥!
秦妍瘫坐在地,将慕容安然搂入怀中,她吻化大将军唇上的寒霜,眉宇上的细雪、脸颊上的血渍。
还是曾经令她魂牵梦绕的容颜,长眉飞翘,眉眼深邃,薄唇淡淡,英俊飒飒。
天为帐、地为床、雪为被,她的大将军只是睡着而已。
秦妍轻轻拍其后背,哼着柔和的歌,一遍又一遍的唱,一遍又一遍的哄。
蔚灵立在女帝身后,红了眼眶。
“陛下,天气寒凉,不宜久留。”
秦妍垂眸,吻着慕容安然额头,小声的道:“安然你打了十年的仗,必定是累了,你爱这里,我准你在鲲鱼脊山脚下小憩一会,但你已经成亲,有了我,不能自私自利顾自己。我在家里给你燃了碳、热了茶……你这就起来,我们一起牵手回去。我让陈松志找人替代,你彻底闲下来了,闲人自有闲人的过活,焚香对弈、品茗听雨、赏雪侯月、酌酒莳花、寻幽抚琴,雅事一桩桩,我们尽情消磨余生。不对……是我记错了,你不爱这些文人雅事的做派。你喜欢黏着我,什么事情也不干……你喜欢看温泉水氤氲着我绯色含情的眉眼、喜欢见我温烫如波的情|态、喜欢听我难耐的靡靡之音,喜欢送我入缥缈极乐的云端。如今看来,我喜欢着你的喜欢,我爱着你的所爱。
安然,你带给我的,并非俗世的欢和欲,究其根本,你带给我的……是生的意义。我知道,你被迫来的边陲,被迫脱离慕容氏,你的心,一直在皇城。
那里有你最爱的乔御澜,有年少轻狂、有不知疲倦的亲吻和爱抚,有青涩且炙热的灵|肉结合,也许有泪水和争吵,矛盾和懊恼,可这些东西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吻的重量。那里也有我,有你现在的爱人。我们之间,爱总比恨浓,情总比怨长。
所以,我要带你回去,回到我们三个人,爱意抽芽、疯狂生长的地方。”
大雪落满黄袍,金丝龙痕被银芒覆盖,青丝灌满朔风,秦妍扬起脸,看着漫天下坠的白色花瓣,泪流满面。
“安然,我带你回京都,带你回家!”
万军不动,静默且静候。
玉琼女帝从枯死的心海回过神识,她用龙袍抹去嘴边鲜血,不带感情地问,“蔚灵,你知,什么叫灭族吗?”
蔚灵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知晓,乃直捣敌窝,男女老少、牛羊猪马,一个不留。”
“好,朕要带安然回京都,”女帝铿锵道:“你们便用他们的头颅,为将军饯行。”
第57章 天神的爱
哈拉汗的挑拨没有实现,秦妍带着慕容安然回到京都城下。
迎接她们的、是玉琼新帝。
乔九幽从玉撵下来,双脚落地一刻,她的身子就在颤,宛如迟暮老者,身腰深弓,脚已不能行,需由两侧太监搀扶。
曾经不可一世的王者,如今成没了魂的行尸走肉。
这一切,归结于慕容安然身死的消息,传入巍峨皇城。
新帝迅速凋零所有的野心和精气神。
二人隔着三步,秦妍平静道:“乔九幽,你派这么多人围住,是怕我抢回皇位?”
“我怕你抢?”乔九幽嗤嗤笑了两声,眼里包泪,哽咽道:“事到如今,我这里还有什么好抢的。”
很快,新帝颤巍巍发号施令,所有人立刻退下。
这天地,唯剩新旧女帝之间的对决。
眼神触碰到一起。
“乔御澜……你终于回来了。”乔九幽眼神无光,双手握上对方肩膀,枯凹僵白的脸颊十分骇人,她祈求着问:“安然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你对她下药,让她一直沉睡?或者,是不是她打仗累了,主动躺进去的?”
秦妍任凭人疯狂拉扯,心死身僵。
“哑巴,你是个哑巴。”乔九幽大笑几声,她松拉开手,跌跌撞撞走至棺材前,笑道:“乔御澜,还是你本事大,找到这么一张漂亮的床,给安然休息。瞧瞧安然,肌容红润,神态安详,一看就是在做着美梦。”
“美梦,什么美梦呢?”乔九幽摸着棺材,像在抚摸多情的爱人,“怀抱着我,坐拥着江山,享受不尽的快乐和权利。”
“乔九幽,你该醒醒了。”秦妍长长叹息。
“醒醒?朕怎么了?”乔九幽咯咯笑个不停,转过身,张开双臂,冲阴沉的天穹高呼,“乔御澜,这不是梦,这是现实。我不要你施舍的皇位,我主动造反为帝了。”
“正道不走,偏行邪径,”秦妍摇头,“只怪太晚看清了你……”
“你确实蠢,当然,也是朕隐藏的深,”乔九幽垂下脸,伸出手背,摩挲着慕容安然的脸庞,“安然凯旋而归的那一天,我就想杀你了,后来觉得这样的游戏不够刺激,才一直留着你的贱命。”
“将你的脏手拿开,”秦妍狠拉过乔九幽,甩在一边,“我要让安然入土为安。”
新帝一个趔趄,被这样无礼对待,她也不恼火。
乔九幽紧皱着眉目,反身指责:“乔御澜,你嘴巴放干净点,安然这是睡着,不是死了!”
秦妍看向隔着琉璃的人,冷冷道:“安然,我为你心死;不曾想,还有一个皇帝,为你而疯。”
“你胡说什么呢?朕哪里疯了!”乔九幽怒气冲冲,一把抓住人前襟,辱骂道:“朕是天子,天子说的话,才是对的!朕说安然是睡着,她就是睡着!”
“疯得不清。”秦妍咬着牙,猛然推开人,继而掐住乔九幽后颈,将人拖近,钳住对方手指,探向慕容安然鼻尖,“睡没睡着,你亲自试一试啊!”
乔九幽呵呵笑着,“朕怕什么,朕什么都不怕!试试就试试。”
指腹蹭着鼻尖,新帝的笑容逐渐凝固,脸色冷下,反复试了又试,她自言自语道:“怎么没了呼吸了?不应该啊?心跳也没了,怎么像个死人呢?”
“乔九幽!”秦妍奔溃大喊,“安然已经死了,是你害死了她!”
“死了?”乔九幽一脸呆然,“我没杀她啊,我只是让人灌了她麻沸散,我也同哈拉汗谈好,无论如何,不能伤安然一根汗毛啊!”
“不对,定是你骗我的。”新帝好似看穿了一切,她一边泪流,一边嘲笑道,“定是你拉个死人来骗朕,你想看朕出糗,看朕痛哭流涕……朕绝不可能如你所愿,我不相信骗局,更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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