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别犹豫了一下,脱了衣服上床,抱着严客卿,给他取暖。
傍晚的时候严客卿退烧了。
宵别睡了冗长的一觉,睁开眼时还有些迷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偏过头,对上严客卿的目光。
没来得及羞涩,便听严客卿道:“下去……”
九、在宵别还不是宵别的时候,也就是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叫俏娘。
一个很女气的名字,是他那青楼的娘给他取的。
他娘长得极美,宵别有一半想她,但另一半像谁,就不知道了。
为了藏住这个孩子,他娘也是费了苦心,当做女孩儿养在青楼里。
但这个吃青春饭的行业,哪容得下他们待那么久。于是他娘就带着他,嫁给了一个鳏夫。
那鳏夫脾气不好,还酗酒,喝上头了就打人,他的上一个妻子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他娘常说,要不是带着他这个拖油瓶,也不至于嫁这么个人。
这时候俏娘也会回嘴:有本事你找到我的生父啊!
然后挨一通打,但下回他还这样说。
这样的日子很苦,没两年他娘就被打死了,他长得好,便被卖去了小倌馆馆。
“你这样的货色长大了肯定随你娘,不如给老子换两个酒钱。”继父这么说。
被卖了就被卖了吧,在哪不是苦日子呢?俏娘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一直赖活着,直到遇见严客卿。
——“下去……”
想到严客卿平静得甚至有些冰冷的语气,宵别觉得心里一阵阵心酸。
锅里咕噜咕噜地滚着粥,热气往上蒸腾,氲在宵别的脸上,有了几分湿意。
他很多年没有在这样的灶上干过活了,生火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血流不止。
随意包扎了,宵别搅了搅锅里的粥,看着米都煮烂了,一个个绽开了肚子,勺了一口,吹凉后送进嘴里。
幸好味道还行。
十、床上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厨房里的宵别。
严客卿倚在床头,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人。
好像伤着手了。
好像烫伤了。
好像煮好了,好像味道还不错……
严客卿看到宵别的第一眼,以为他看见了姜琦。但是的宵别瘦瘦小小,一点儿看不出是个男孩,但现在的宵别,拔高了身姿,眉眼长开后,越来越不像姜琦。
严客卿皱起眉,他知道自己看的是谁。
宵别把粥端进来,和着几块饼子,还两样小菜。他有些局促不安,一直低着头,“只能找到这些……”
“嗯。”严客卿应了一声,宵别没有抬头,严客卿只能看到他的脑袋。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宵别了。自从宵别开始为他处理那些事后,宵别变得凌厉,张扬,像盛放的红色芍药,艳丽得让人过目不忘。
严客卿垂下眼,看到宵别手背上红红的烫伤。
十一、“手疼吗?”
宵别愣了一下,“不疼……”
“嗯……”
十二、严客卿说他在庙里并没有让那些尸体真正活了过来,而是施了幻术。
“幻术?”
宵别很是吃惊。
严客卿想了想,与他讲了关于严氏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宵别第一次了解了姜琦。
生与死的爱恋最是刻骨铭心,尽管让死人复生这样的事听起来不可思议。
但宵别还是很羡慕姜琦,甚至是嫉妒——毕竟她让严客卿这样念念不忘,甚至倾尽一切,想要去救活她。
但想到自己这么久以来,似乎都在为他人做嫁衣,宵别不禁郁闷。
他突然想到:回京是为了做什么?京城现在最是危险,能让严客卿回去的理由,是姜琦吧?
宵别突然不想回京了。
但休养了两日,他们还是出发了。
严客卿看起来似乎很是健康,不像殷实恭说的那样随时会倒下,宵别便也有了错觉,以为严客卿真的恢复了。
回京比想象中的顺利很多。严客卿稍微施展了幻术,两人便成功混进了京城,而后再简单地易容样貌,便在京城里畅行无阻。
宵别为这样的能力惊叹,有这样的能力,很多事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吗?严客卿仕途的平步青云,与他掌握的这些秘术,到底有几分关系呢?
十三、宰相府已经被封锁了,但对于严客卿而言,封条形同虚设。
严府里到处可以看出被翻找的痕迹,东西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宵别在前头走,手里提着灯,小心地提醒严客卿注意脚下。
虽然严客卿没有说,但宵别知道他想去哪里,径直往主屋去了。
姜琦的墓碑还立在院子里。
严客卿蹲在墓碑前,擦拭上头的灰。碑下的土似乎被人翻过了,显出与周围不一样的颜色。他发出一声叹息,像是历尽千帆的辛酸与遗憾。
宵别远远地站在后头,不愿看严客卿深情的模样。
半晌,严客卿回过头冲宵别道:“我屋里藏着不少杏花酒,你去看看还在不在。”
宵别闻言去了,回来的时候捧着两坛酒。
他还找了个杯子,用酒涤荡了一遍后,斟了一杯奉上。那杏花酒酿了许久,开封后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光是闻着酒气,便让人有了几分醉意。
“怎么只拿一个杯子?”严客卿望着宵别:“你不是最爱杏花酒吗?”
——那是因为你爱杏花。宵别没有说出口,站起身要去拿杯子。严客卿拦住他,把手中的杯子塞到宵别手里:“就用这个喝吧。”
“那大人呢?”
“我?”严客卿看着光秃秃的杏树林,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我就不喝了。”
宵别只好默默地呷了一口。酒香的醇就证明了这酒的烈,方一入口,宵别便感到一股呛辣的酒劲。顺滑的酒液下肚,却让人忍不住想再来一口。
两人静默无言,宵别自己喝着,不觉间一杯又一杯。
严客卿一直在出神,等回过神来时,宵别已经喝光了一坛。他有些惊讶:“你这么能喝?”
宵别闻言笑了起来。酒让他放松,他看着严客卿的眼睛,笑得肆意。
眉眼弯弯,水灵灵的像含着汪水,也可能是含着酒,严客卿觉得自己也有了几分醉意。
“我觉得我错了。”严客卿突然开口道。
宵别不解,他大着舌头,便不说话,只是看着严客卿。
严客卿也看着他,却没有解释。
什么错了?是想要让姜琦复活的想法错了,还是让姜琦复活的方式错了,亦或者是一直以为自己会爱着姜琦至死不渝的想法错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眼里心里不再只有姜琦。
荷花塘里死的那些少男少女,渐渐地,与宵别越来越像。姜琦的模样,他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
“大人……这是幻术吗?”宵别傻傻地看着满院的杏花,方才还光秃秃的枝丫,怎的突然开了呢?
“是吧。”
严客卿看着满庭院的杏花纷纷扬扬,温和地笑了。
宵别最是喜欢他这幅温和的模样,脱口说了心里话:“大人,你这样最是好看。”
“什么?”
“温柔地,笑的样子。”宵别痴迷地看着严客卿:“宵别最是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一直都很喜欢。”
许是那酒的缘故,宵别看起来有几分傻气。
“喜欢什么?”
“喜欢……”宵别眨眨眼,眼睫像翅膀一样扑了两下,“你……”
“好……”
“好什么?”
严客卿笑着,没有回答。
——有些话,就不要说了。他将要死去,尽管不能偿还他欠的那些罪孽,但至少他不想宵别与他一样,陷在对一个故去的人的执念中。
那样的爱,太累了。
愿来世,能早点遇到对的人。
第132章 番外三、周舟与陈茂
一、
泰和殿内烛火通明,陈茂俯在周舟身侧,看着周舟。
细数日子,周舟也昏迷了数日了,那些太医都束手无策,陈茂表面镇定,心里却越来越慌,不知道周舟是否会这样一直昏迷不醒。
“皇上,您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快歇歇吧。”康公公进来熄灭主烛,殿内一下子暗了不少。
“嗯。”陈茂应了声,没有动作。
“奴才为您更衣。”康公公要走上前,陈茂却挥挥手拒绝了。
“就这样合衣躺一宿吧。”陈茂道。
康公公闻言一阵心酸,近日的政务太过于繁重,尤其是北部的战事,让人不受其扰。
陈茂操劳太过,下午还险些晕过去,康公公知道,压在陈茂心里的事有多沉重。
“明日的早朝……”虽说不上早朝不好,但是康公公见陈茂这幅样子,忍不住心疼。
“照常……”
“是……”
“宁王呢?”陈茂突然问道。
“在偏殿……”
“可歇下了?”
“尚未歇下。”康公公语气和缓,道:“方才老奴路过偏殿,看里头烛光明盛,便瞅了一眼,宁王还在批折子呢。”
“倒也辛劳。”陈茂点头肯定,这段日子若没有陈度,怕是更为艰难,虽然陈度还不够成熟,但在陈茂看来,也差不多了。
陈茂坐起身,“让他来书房见朕。”
陈度很快就来了,康公公替他推轮椅,在陈茂的示意下,来到近前。
“臣弟参见皇上。”
“免礼吧。”陈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还算好。
兴许是因为年龄差不小、陈度见宣武帝的次数少、处理政务没有经验。
所以陈度对着陈茂总是莫名的紧张,尽管他数次告诉自己:三哥不会吃人。
“这么晚了也没歇息?”
“还有几个折子没看完。”
“可是有不懂的地方?”
陈度抿抿嘴,点头。“对于先前的凉州案,臣弟把他与锡州案做了对比,发现了一些与严相……严客卿相关的蛛丝马迹……”
陈茂一边听,一边点头,不时给予回应,鼓励陈度往下说,并发表自己的看法。
康公公见一时半会好像说不完,便把烛火挑高些,又去沏了壶茶来。
就着陈度提出的看法,陈茂针对实际情况,为他一点一点分析,陈度聪颖,一点就透。
等说完那几个折子,已近二更天了,四更就得起来准备早朝,陈度有意告辞,陈茂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
“坐着,朕有话与你说。”
陈度只好松开放在轮子上的手,有些紧张地看着陈茂,他仿佛知道,陈茂将要说的话。
他的这份紧张反而让陈茂松了口气:“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朕想让位于你。”
康公公惊得都倒退了一步,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陈茂。与他相比,陈度却显得很是平静,只是他也久久没有言语,半晌,才开口道:
“是……因为国师吗?”
二、“王爷,您这要往哪儿去?”康公公小跑着跟在陈茂身后。
陈茂一脸不善,“找父皇去,什么国师,定是江湖上的骗子骗了!”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只知皇上今早狩猎归来,竟还从宫外带回一位大师——
皇上显然对这位大师极为看重,半日功夫,竟封对方为国师!这样的故事不论怎么想,都觉得那人是个骗子,也显得皇上的愚昧。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直说的。
“王爷啊,咱能不能不跑了?”康公公气喘吁吁地拦住陈茂:“王爷,您像啊,若是骗子,皇上怎会轻信呢?”
陈茂放缓脚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康公公,“你也知道父皇年纪大了,一心求道……”
“王爷啊!”康公公连忙打断陈茂:“别说了快别说了!”
康公公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发现没有人后松了口气,陈茂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是非就该分明,当说的就该说,既立于天地,便不能自困自艾。
康公公最是知道诚王的脾气,尤其是在谨王离世、与仁王不相往来之后,诚王有时候近乎耿直,言语又毒辣,但遇到与亲人相关的问题时,会尤其敏感。
康公公在心里低叹,古话说,死心眼的人薄情也长情,倒是说的一点儿不假。
在康公公看来,陈茂可不就是死心眼——认死理的耿和倔。
“王爷,依奴才所见,这皇上才封国师,定是正欢喜的时候,这样贸贸然闯进去,定会惹得皇上不喜,这国师有没有本事,日后不久见分晓了?”
“本宫是担心父皇会服用丹药……”陈茂脸色一沉,自从宣武帝开始追求长生之后,他的很多做法都让陈茂不能赞同。
也因此,近日父子关系急转直下,有不少人观望着偷笑着,让康公公很是着急。
陈茂也知道康公公的担忧,只好改变主意:“就依你,回宫吧。”
“王爷明智!”康公公感激道。
两人原路返回,路过后花园的时候,遥遥地看见一队人走过,看方向,似乎要往西南角去。
陈茂一下子便与天启楼、清心阁联系起来。果然,那队人中有不少穿得像是道士一般。
康公公额角的汗滑了下来。
怎的这就遇上了?莫不是冤家路窄?
陈茂一瞬间调整好表情,大步迎上前去。康公公心里叫苦,但也只好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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