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在边上见林应颇为着急,忙开导着:“大人也不必太忧心,方才见尚书大人那般好功夫,也该是不会出事的!”
林应都没有空歪过头看她,视线一直未离开过那已经被人影重重围裹着的檐子。
眉心皱着,语气颇为忧愁,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直不经意跺着脚:“你懂什么,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文官,哪能够跟哪些上梁的贼匪相较,也不知哪来的底气追了上去,实在叫人忧心得很!”
狂风抓着边上的树枝子一阵乱晃,发出一阵阵沉闷碰撞的声响。
没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却有人在背后言语:“林大人对本官的安危很是上心啊,怎得方才还要装得那般的生涩,可是面子上羞的不还说出来,还得背着本官在人后说?”
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配上这一段说辞,让人有些恍惚是否是他亲口所说。
林应一心扑在身前的檐子上,神情动作看起来格外的认真。
忽然从身后攒出来个身影,一抬声吓得他整个身子一颤,若非是丁香在一旁扶着,定是要一屁股坐在雪窝子里。
抚胸定了定神,心上不舒畅,却也不敢开口辱骂。所以故意阴阳怪气地说着:“大人对卑职有恩,大人的安危,卑职自然是要记在心上的。若是大人在卑职府上出了事,卑职无故落了个谋害恩人的罪名,倒是洗不清了。”
话到中间歇上一歇,又想到了旁的,忽然一笑:“大人怎的走路没声音,这般功夫去做个梁上客,倒是能够金山银山满堆,在这朝中做了这官倒是屈才了。”
接着合了嘴,立在边上满意地笑了。
洛严定了定,将手上的伤口遮掩着,双手迅速地背到身后,向前迈了一大步。
林应以为他又有所动作,却听他语气忽然变得颇为低沉:“你当真只是怀的这样的心思?”
“如若不然,大人觉得林应该怀着怎么个心思呢?”他习惯性往后退了一步。
洛严将视线依旧在他身上留了片刻,眼神复杂难懂。又抬眼看看屋前已经拥成一堆的女婢们:“我累了,你将这人群驱散了,我收拾了屋子要歇下了!”
林应没有想到,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十分惊讶:“啊什么?”
洛严干脆也不再理他,直接略过他去,推开人群进了那件屋子,将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丁香见林应眉头紧锁,惊得嘴半张着久久未能合上,于是招手遣了众人:“都不用干活的么,既然这样闲,那每月的工钱是不是该剩下了。”
一语中地,众人作鸟兽散,接着她又轻扣门问话:“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烦大人移步到前厅用膳后,奴家寻人将这屋里收拾了大人再歇下可好?”
里屋没得声响,依稀看得见亮了跟红蜡。林应这个时候思绪才捋了个清楚,又忙跟着问道:“大人这般好功夫得全身而退,那贼人可抓住了?”
又是一阵沉默,隔了良久,待两个人满是无奈地转身进了长廊,后面才隐隐回话:“今日让他跑了算他命大,改日再来时定取他狗命!”
丁香抬头看林应一眼,见洛严话松了些,便问:“大人,可是再回去请?”
林应倒是一笑:“罢了,我既不能明目张胆整他,那如今他自己倒给我这机会我怎能错过。且饿他一顿,过上一个时辰后你给他端杯乌鸡汤来,他若是不肯喝就搁在外头,没有大碍的!”
丁香屈身得令,两个人一前一后入了前厅去。
大雪从清早天不亮开始下起来,一直下到了傍晚天色昏暗下来为止依旧没有停的意思,管事的嘱咐人在院上隔一个时辰扫上一次,这府中的小道才勉强能够走人。
林应用过午膳之后一直守在前厅看卷宗,还要不时地找人问上一嘴,府上两位少卿大人是否回来。
白日里派出去的人都未寻到什么踪迹,他心上总记挂着,怕由是自己的原因,那两个人又出了什么岔子;
但这到底是做的无用功,等管事的到前厅来通禀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得透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林应听了消息忙披了外衣忙走到门前来看,趁着奴才在前提溜着的两盏八角提灯的光,得见外面两个人影晃晃悠悠的,牵着小手一溜烟儿便跑进房来,带了一地的泥水。
他一侧身让道,两个人口中嘶嘶低声嚎叫着,直奔着屋中的炭火炉子去了,挪开搁在炉子上的铁壶,将手伸着在火苗子上互相搓着手,又互相暖了暖耳朵。
丁香一早熬了姜汤,此刻端着送进屋子来,眼睛倒是灵光,见着迟聘身上的衣裳满是泥泞,又带有破损,搁下手上的物件,忙入了内堂去,等林应将门轻掩上转过身来问话时,持了一件衫子来,伺候着他将身上的那件换了下来。
“出了何事,怎的这个时辰才回来?”林应面目上焦急盖了一脸。
迟聘一张脸上冻得通红,两颊上都染了污泥。侧目看向身边的何见时,何见抬袖子替他擦了擦,这让他笑得颇为开怀,顺带着将头一摆,瞪大了眼睛,满口的江湖气与他脸上的书生模样甚是不相符:
“今儿个我们两个作了桩子大事情,微之你可要站稳了听,别吓倒了!”
微之是林应的小字,他不常提起,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叫的人也更少,倒是迟聘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上。
林应听他是这般语气与态度,即刻了然该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放松地长吁一口气,缓缓躬身重新坐下来,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大事?你们两个别惹出什么大事就好,还做得什么大事!”
迟聘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朝着何见使了个眼色,跨步到边上的坐毡上,一把将林应手上的卷宗给夺过来,眸子一抬,思量了一会,犹犹豫豫地说:“今日早朝上出了些事情!”
另一边,何见揭了门走出去,吆喝了一声,过了一会,像是白日里的场景一样,几个家仆搬进来一箱物件。
林应身子慵懒地倚在旁上的方桌之上,将身上的一件狐皮裘衣往紧裹了裹,又看看门外边的动静,歪着脑袋问:“你说的,可是皇帝罚了洛严俸禄的事情?”
迟聘眼里明显一惊:“怎的,这消息竟已经传到了府上不成?”
林应想想白日里的遭遇,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苦笑不得:“话里的主儿白日里来了一遭,你这样的箱子,他带了有七八个!”
迟聘脸色更加惊诧,他却一副懒得再提的样子,又忙将话题给转了:“不说这个,你且说说,你这又是搞得什么幺蛾子,可就是你说的大事情?”
迟聘抿抿嘴,两个人视线往何见的方向撇过去,何见得了意思,将几个奴才打发了下去,亲自躬身将箱子揭开来。
屋中灯光不大亮堂,可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那箱中泛着灿灿光芒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甚是引人入目。
“微之你还未见过这般多的好宝贝吧!”
迟聘一脸的得意,连着站在边上的何见也笑得十分开怀,像是等待着被夸奖一般。
可这番场景却吓得林应不由地身上一颤,话都开始结结巴巴起来:“这……这是哪来的?”
接着瞪大眼睛站起身来,走上前来在箱中翻了翻,见珠翠玉环应有尽有,又想着驰聘方才十分狼狈的模样,咽了一大口唾沫,看着何见问话:“你们两个莫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何见看着他一笑,将手一抬在那箱盖上猛地一拍,那箱子吧嗒一声被合了起来。
才用手摸了摸鼻子,一脸单纯道:“林大人倒真是极聪慧的,这些个物件,是我们两个偷来的!”
他还未反应过来,驰聘在身后将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补话到:“那洛严定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你亏了他三个月俸禄倒是事小,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心上将你记了,往后刁难与你。这些个物件你拿去给他赔个罪,这年头上的事,就算彻底翻了篇了!”
这一番话恍若一道正正劈中自己的天雷一般,林应面目一僵,十分生硬地将脸往后一扭看向迟聘:“你这心思倒是用得太晚了,那位主子眼下已经在府上住下了。”
第005章 泼皮
吩咐膳房做了几个小菜,烫了白日里挖出来的桂花稠酒,炉中炭火丝丝作响,三个人席地而坐,就那么唠起了磕来。
林应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听得迟聘两个人将眉毛皱得歪斜也猜不出洛严的意思来。迟聘也讲了那一箱珠宝的来头,林应不想竟是出自何见家的玉坊。
迟聘白日里为林应告了病,洛严一下朝便将他堵在了金銮大殿的长阶旁,看那架势刨根问底的,像是十分介意皇上对他的处罚。
于是迟聘心上想着,他这番动作或许是在暗示什么。回府的道上心窍忙猛地一开,两个人将轿子一拐,拐进了城中有名的那间撰玉坊。
在一块儿相处了有一年有余,林应倒是对何见家的事情有些了解。
在京城中打听上一番,人人皆知,城东撰玉坊东家的独子,是个十足死读书的呆子,一年前一举夺魁中了状元,可惜人脑子不太灵光,人情世故一星半点不通,说好听点是单纯,说不好听点,其实和痴傻也并无区别。
由是这番原因,所以也没捞着什么大官做,当年朝中初设大理寺,便派遣来做了个没有什么要责的右少卿,一个人在大理寺这一档子事中一晃便是一年。
这两年来朝中并无人刻意为难何见,皆因他爹用银钱打点一切。所以出了这等子事情,驰聘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这位何家的老爷子。
哪想着这位的老头儿却是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儿,在自己儿子身上花的那是大手脚,将这上下的话听完。
倒是十分警觉地发现并不曾牵扯到何见身上,干脆将脸色一扬,便关门送客了。
寒冬腊月里,两个人就那么立在大雪里,冻得身上直打摆子。
何见看得出驰聘心上忧虑又不甘心,倒也是下了血本。两个人驱了马车去了城郊一处荒地里,挖出了这一箱他爹偷偷藏起来的私房钱。
废了这么大的神,到底儿没派上什么用场,迟聘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说:“若不然咱们将这物件送到他府上去,再接个人回来劝上一劝。这世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这些人,想要的不就是这些么!”
他像是颇为介怀府上多了个人在一样,眼睛微微眯着,说得颇为大声。
何见在边上摆弄着他的鸟笼子,往日都只是符合着迟聘的意思说话,所以迟聘此刻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得了意思,拍了拍笼子边上,里面的红毛八哥一声一声叫着:“大人吉祥!大人吉祥!”
他听得十分满意这才说话,却出乎意料地违了迟聘的意:“这么冷的天,洛严他又是个比我还娇惯的主儿,若是为了钱,怎的会挑那最小最破的屋子住,还扬言要歇上三月,可是今早吃饱了撑得不成?”
迟聘半醉半醒,想也没想便接了话:“对,说的多对!”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一张绯红的脸猛地瞪着转过去,吓得何见即刻捂了嘴不敢再言。
林应见状一笑,是今日少有的开怀。伸手将迟聘往自己这边一扯:“你也甭逗他了,他说得倒也不假。凭着他的家世,金银之物恐是难入了他的眼。且我们三个人加起来一年的俸禄也都没有这般多,他若是再有心用这事情说话,反倒棘手了!”
迟聘摸了摸滚烫的脸颊,长长吁了一口气,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难不成你真的要留他在府上三月光景?”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失语,他无奈咽了口唾沫,又言道:“这洛青山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今日之事明显朝着你而来,要做什么且还不得而知,你可要万事留心!”
林应点头,他却是还没说话的样子,眼睛一顿一顿,渐渐睁都睁不开来:“我怕他怀的心思……”
话还未说完,身子一斜,猛地扎向林应怀里,只听得何见那鸟儿又叽叽喳喳:“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那夜城中花灯会的热闹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渐渐平息,而城西这僻静地方,却像是个世外桃源一般,从始至终都未闻得半丝的气味。
这个年头事情多了些,过得不大舒心。林应昨个将事情了结之后,今日原想着三个人晚上能去灯会逛上一逛,沾沾欢喜的事儿去去身上的晦气。
哪想着被打了个岔,如今只有掀了窗扇子瞅瞅天边盛放的烟火,便捂了被子蒙头大睡的份儿。
洛严白日里生了莫名的气,闭门不出,林应倒是应了他的心思,真真将他晾在了那儿。
只有回来的时候顺道去门口看了一眼,却见那屋中烛火已经熄了,门口上放着一个青瓷碗,想来应是丁香用来盛鸡汤用的,眼下已经是空空如也。
他咧嘴不由地一笑,忽然觉得洛严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变了不少,但是却并没有如今看起来那般冰冷难以亲近,骨子里还是当年喜欢惹祸,肆无忌惮,但却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娃娃。
看一个人往往是需得从细微末节处寻蛛丝马迹,就这么一个甚小的事情,他方才因为迟聘的话对洛严将将构建起的防备,眼下一瞬间被击垮。
细细将这一日的事情想了一遍,忽然觉得就算他有什么心思,也该是不会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思绪牵引着,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很多年的某天。
那个时候还是在江南,他与迟聘已经同窗两载。有一日里,学堂里来了新人,迟聘拉着他到阁楼的栏杆边朝下望过去,见十一声鸣锣开道之后,接着三顶枣红色轿撵徐徐而来。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入了院上的高架楹子,有人便立在木梯子端上喊话起来:“金夫子可在?”
那掀了帘子走下轿子来的,便是洛严。
那年洛严已有十五,听金先生说,他爹是当朝太傅大人,他十三岁的时候丧了娘,身上的戾气一年一年更甚,太傅与先生是旧识,所以不愿万里将他送了来,想为他静静心。
林应早年在逃荒路上与爹娘走散,又遇上个无父无母的迟聘,这番搭上个丧了母的洛严,几个人也算是同病相怜。
本是想着他是初来乍到,能够相互照拂着倒也是个好事。
哪想着这位高高在的太傅公子面上交好,背地里却藏着坏心思,从与他交谈的三言两语中得知他怕蛇。
入了夜的时候,不知道从来搞来一条浑身金黄的小蛇,拿着绕了他的脖子,生生将他吓出个好歹来,眼珠子一瞪便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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