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什么受气,皆是因着昨个的那些事情。爹他觉得怠慢了阿哥您是我的错,是我只顾着喝酒,才闯下这祸事,所以昨夜便叫我在院上跪了一夜反省。今儿个一大早又来给您赔罪,所以身子有些吃不消,这腿啊,该是落下什么毛病了!”
林应想了片刻,挑了最适当的话说出来,十一阿哥反倒一声嗤笑。
“哦?听大人这话,似乎是在怪我不成?”
林应见招拆招,忙做惶恐模样,又将头低了下去:“微臣不敢,下官不过是照实话说罢了,这儿点事情才到哪儿。洛太傅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京官,又不得皇上宠信。
太傅大人昨个罚我时候,青山他一句话也都没有替我言语,这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都是能够料想的。”
依旧好似抱怨地语气,不经意留出来的话,反倒能叫十一阿哥信以为真。
说完又忙恢复慌乱的状态,挥袖子擦了擦眼泪:“下官冒昧了,跟阿哥您说这些,实在是叫您见笑了!”
十一阿哥面上表情复杂,隐隐能够看得出来,在凝着眉毛思量着什么,一脸的不厌烦。
林应小心地瞧着,隔着衣服衫子摸了摸搁在怀间的那玉佩,却听见十一阿哥忽然间一声咆哮,继而挥袖子将桌上的茶杯给打碎在地上。
这是富贵人家常用的暗号,该是他决定要唤人来将自己拿了。
林应出了一口气,说不慌乱那是假的,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十分难受,恍然间计上心头,将眼睛一闭,身子晃动几下,在屏风后面的人还未冲出来之前轰然倒地。
闭着眼睛听见几声脚步,只是还未靠近身来,却忽然受了阻止骤然停住。面前之人唤自己一声:“林大人!”
与此同时将手搭在林应身上晃动了几番,瞧着没有什么反应,忙又将手伸在鼻息间叹了叹气。
林应在他沉默的那阵子里细细想了,如今这局面,恐是没有机会再见着这十一阿哥的福晋。
可若是这事情没有完成,回到太傅府上,可不是洛太傅一个眼色便会叫他无地自容的。
心上忙思量着办法,就那么生生地想啊想,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忽然想到了十一阿哥的这位福晋。
可是这京中幽冥的圣手,且当初这十一阿哥也就是为了沽名钓誉才将她娶进了门来的。
所以他干脆将呼吸屏住,装作已经是生死一线的假象。
第056章 疫症
林应知道十一阿哥心上的打算,若是自己今日无故死在他这院中,又恐着洛家为了面子与他作对,那真真是得不偿失。
可若是去医馆传唤医师来,这种生死一刻的时候,等赶着步子来了人恐也已经咽了气。
所以这法子正正好好,能够叫十一阿哥将他府上这位精于医术的福晋来看看。
他闭着眼睛,只能够感觉到十一哥探过来的手猛地向回一收,然后忙唤着屋里头的人出来,说的话果然不出意料:“快过来,将人抬到内堂去,唤福晋出来给看着,务必要将命给保住!”
那声音倒是镇定,随即有几个人过来搭把手,门吱扭一开便朝外奔去了。
这府院林应倒是第一回 来,晕晕呼呼只觉得几个人在院上转了好几道儿弯儿才将他身子放下。
本心上还怕这是十一阿哥看穿了他,给他反演了一场戏,躺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想要扒开眼皮子瞧上一眼的时候,闻得近身来有一个女生,这才安下了心。
“人是突然晕倒的?可有碰触屋中什么物件?”
跟在一旁的该是方才里屋的人,不是十一阿哥的声音,且回话又说:“没碰得旁的,就是人进屋子来的时候好像就比较虚弱,该是跪在地上受了什么邪气!”
隔着一睹墙,声音越发地近了,最后闻得脚步是在屋里时候,来人将手已经搭在了他的眼皮之上。
他顺着那人扒着他眼皮的手将眼睛缓缓张开来瞧着,眼前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身上一件百子榴花长衫,头顶上发式雍容华贵,配上尽是翠色的珠钗,倒还有一丝的清香气泽。该就是这十一阿哥的福晋不错了。
他倒是笃定了,可身旁之人因着他突然地将眼睁开,吓得将身子猛地往后一缩,该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没有惊声喊叫出来,只闷声一吸气,脚下摇摇晃晃不稳当,险些倒在地上。
林应忙将脑袋晃着,搁在床边上的手轻轻抬起来指着自己的胸膛,她即刻便得了意思,忙笃定下来。
身后领着他来的小厮见着她方才的反应,等着她定下神来,忙问着:“怎的了福晋,可是有什么问题?”
那女子忙晃晃脑袋:“无碍,只是这病罕见,倒是没有瞧见过,有些把握不大。”
回答完了话又忙问着:“可知道这是哪个府上送来的人?”
这屋中瞧着约莫是一处药庐子,鼻息间五味杂陈,但嗅进了鼻间去,身上倒是舒畅了不少,连腿上的痛意也都消了,他闭着眼睛静待着,候着那福晋问话取证了,他便好配合将接下来的戏演下去。
“这位便是做个太傅府上迎娶进屋的那位林大人!”那人如是说。
林应一边听着,将眼睛眯了个缝偷看着,却见身前的女子闻话眉眼忽然皱了一皱,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时候再想着那玉佩上的死字,约莫能够理解一些,自己带来的这东西,乃是催命符一类的物件,换了谁能够欢喜得起来。
“十一阿哥吩咐了,说要福晋务必将他命保住。”
那人将视线搭在自己双眼上瞧着,缓缓用手将自己衣衫扒开,趁机伸手进去将他示意的那玉佩给顺手掏了出来。
听见那小厮立在堂上说的话,回身一笑,温文尔雅:“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莫要在这儿扰着了,叫我觉得心烦得很!”
这样顺嘴一说,可却见这屋上的人一脸的为难,却是没有一个人动弹。
那女子头还未得完全转过来,又忙转了回去:“怎的,留在这儿看这人是怎的死的?还是看看,你们何时跟着我一块儿掉脑袋?”
本来是温柔淑女,突然间厉声一喝,屋子里进来的几个人确实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主儿,这才是不情不愿地回身朝着屋外面走去。
得了这空的功夫,听见门从外面被关上了,十一福晋这才缓缓将拿着玉佩的那手给松了开来。
果然如他碰巧试过的那样,福晋如今也是这样一个法子试着。
只是跟林应不大一样的是,瞧见那个字的时候,这福晋倒是十分的沉静,眼睛里头瞧不出一星半点的诧异,像是一早便猜到了结果一般。
她将眼睛微微一闭,顺手便将那玉佩在床边上磕了,扔掷在地上一块窄口的净瓶里。
“大人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带?”
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倒叫林应有些心疼。
“有,他说叫我告诉你,荒郊上的紫菀花开了。”
林应将身子缓缓起来了一些,见那福晋双眼间突然像是有了光亮了。说完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到底是何意,他究竟要你做什么?”
只是话音都还未吐干净,门砰的一声被从外面打了开来。从外头进来的那张脸,正正是属于十一阿哥。
“把我的人打发出去,在屋里做什么呢?”
林应亏得反应极快,忙捂着嘴咳嗽着,装作奋力想要从床榻上直起身来。
那福晋却好似已经做了打算一般,忙将身子快步朝着门口奔过去,一脸的慌张模样,忙将十一阿哥往屋外推着。
“他患的的是疫症,是会传染的。快,快叫人把他挪出府去,若是再久一些,恐府上也会遭殃的。”
她方才文静的模样一扫而空,惊慌失措的样子叫人有些不敢相信与方才是同一人,可十一阿哥却根本没得精力去观察这些细微处的事情,闻着话忙捂了口鼻便跟着往外奔着。
他心上再明白不过这疫病的厉害,当年他还很小的时候,江北的饥荒初初好了些子,便有疫病初发,不过经了三五日便传进了京城来。
期间突然的某一日之后,城中惊现了大批的死尸,人几乎都死绝了,城郊乱葬岗上尸体叠在一块足足几丈高,看着都骇人。
且坊间传闻说,只要沾了染病的人,那定是没有活路的。
年少时候他曾经在这城中亲眼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经了这病的折腾,走投无路发了癫狂,举刀在城中胡乱屠杀的场面的。
如今着实有些惊弓之鸟的意思,想上一想多年前的那一场人间炼狱,都觉得不寒而栗。
两个人出门来躲得远远的,十一阿哥像是有了主意一般,叫手下的人个个闭了嘴,忙又唤了几个下人过来,嘱咐他们:“去,将屋中的那人给我扔带城郊的乱葬岗上去!”
几个不知情的家仆掀了帘子进屋里去,将人搁在一张板上抬了出来,林应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地装着死。
步子还未迈得多长,连着院门都还未走得出去,他却又改了注意:“慢着!”
眉眼微微一低,有思量着的意思,继而嘴角轻轻一翘起来,改话道:“不了,这样将人扔了倒叫人家说我府上没有规矩了。还是将林大人好生送回去吧。对了,将来时候带的物件儿腾出一般来给林大人带回去,就说本阿哥赏的,叫他们留些东西好办事!”
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大笑了起来。那福晋立在身后边,也低着头将嘴翘了。
寻了个轿子来将人驮上便上了路,没一会功夫便到了太傅府上。
官宦人家的大院里,事情传得快根本瞒不住。几个人还没有出门便被拉扯住说了事情的真相。
只是得了这事端,若是没照着做了,只怕也是死路一条,几个惜命的人便合计着在路边上买了些艾叶在轿中燃着了,小心小心翼翼跟着车走着。停在太傅院门口的时候,轿中依旧还冒着大股大股的烟气。
人只靠近了些便觉得那刺鼻的气味有些经不住。洛严一早便在门口候着,见了车马即刻冲上去,将轿帘子一揭,却发现林应好似已经被呛晕在了里头。
那几个家仆还将他往一旁车拽着,捂着口鼻瞪着眼珠子劝说着:“大人莫要靠近,这是疫症,我们府上阿哥说叫送回来,可我还是劝您将人赶紧拉出去埋了吧,不然一府上的人恐是都要遭殃,这京城的人都要跟着遭殃呢。”
洛严三两下便将几个人推倒在地上,忙上了那车厢上去将林应抱了下来。
落地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只起了身来,见这局面忙将身子往后不住地退着,好似瞧见了鬼一般。
“这是做的什么妖,知道他是谁吗?不想要命了?”
洛严厉声吼着,那个他曾经说要护他一生的人,如今竟叫这几个小厮给搞得不死不活的,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心上重重颤了两下,倒也没有心情去追究,忙抱着林应朝屋中奔去。
本是寻了这京中最好的医师来,想要等着林应回来的时候给他看着腿上的伤的。如今却正正派上了用场。
人搁在床上,任在脑袋上扎了几针,便听见了活气儿接着便是咳嗽着。
“微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怎么说你得了疫症?”
说这话的时候,边上人的都不由地一怔,可林应却咧着嘴一笑:“是咧,我得了疫症,你怕么,离我这么近,是会死人的!”
堂上的下人一阵慌乱,忙退步子出去了,洛严却瞧着他那模样,将他拥得更紧了些:“你要是死了,我就陪你死,我不怕!”
第057章 阴谋
熬了药,人在屋中歇上了,一觉便是到天昏黑的时候。
期间洛太傅来看过林应一眼,立在门口瞧了也没有进去,看着洛严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上,只觉得心上微微一颤,被什么锤击了一番。
他微微点了点头,那俊冷坚毅的眸子里,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心疼。
要说是个与他根本完全不相关的人,他自然不会有过多的情绪,这些年来战场上生死见得多了,要得江山,一条性命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代价,他已经足够冷血到那地步,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可这人如今却是一个洛严心心念念的人。
他心上之前做的打算是,若是他足够机敏聪慧,便将他留在身边上,若是不够便将人驱赶出府去。
可等着林应做好了该做的事情之后,他却看着病床上十分虚弱的模样,心生出些不想将他卷进这一遭事情里来的想法。
林应是聪慧,懂灵活会变通,是洛严成事难得一求的好帮手。可不同的是,他却也无比的干净。
他可以是一块任人塑造的泥巴,也可以是一张完美无瑕的白纸。
洛太傅的这一世,经得事情太多了,早就活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离着自己打小心上便存着的广阔天地,已经背道而驰无法挽回。
如今瞧着林应,身上有一股子倔劲,却难得不认死理,知道变通与应付,还有一点,便是对洛严迷信,这一桩桩的数下来,却是像是瞧见了很多年前的他自己。
很多年前,他也曾有鸿鹄之志,欲展翅翱翔,身边上也有这么一位纯洁干净,对自己迷信之人。
只是当初自己年轻气盛,只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却从未认真想过,她这样一片赤忱对待自己,而自己又应该拿什么来回报她。
直到有那么一天,他的壮志凌云要了她的命。人顺着请出府去,最后却横着被抬了回来。
他曾经一心想要功名,皇上拿了一条命,最后留下了个一品夫人的名号,他那个时候才好似恍然懂得了什么,便将自己的心给收了,自动请无戍守江北,又恐洛严他心上有仇怨,为了护他,连着他一块送了出去。
他有想过,以洛严当年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性子,该是心上再也不能够纯净了。杀母之仇这桩事情恐是再难放下的,所以到后来他便不再拦着了。
因为他知道,洛严此生还是个无牵无绊的人,他该为自己而活,若是连这一条路都断了,那便是断了洛严的活路了。
可一夜天地便改了,他又喜又忧。
喜的是,得林应一人在身边上,成事只怕是多了几分希望,忧的是,他们做的那是随时掉脑袋的大事,心上有牵绊那是大忌,他怕林应会走了自己的老路。
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透彻。
初春时候,外头不过一夜,那树上的芽儿便能够蹿出一指长来,随着微风一摆,在月光地下成幽舞的精灵。
洛严在床边上侍候着,本一手撑着脑袋坐在床榻边上看着林应的脸发呆,却忽然瞧着林应将眼皮睁了开来,忙惊喜地将他抱个满怀,静静地笑着,静静地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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