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太傅一早便拾掇好了,换下了那身精神抖擞的金刚盔甲,换上了一身明黄色艳丽的常服。
倒是失了那股子莽汉的味道,有这一股与洛严一模一样的文雅之气,只是那眼中坚毅的神色却是一星半点都掩盖不住。
这太傅府一点也不比林应自己的府院,当初他跟着迟聘朝着皇帝要了那一处宅子的目的便是为图个清静,那地方地处偏僻,能够自由随意一些,不必处处拘束着。
且因自己都抱的这样的打算,所以对那些个下人更是放手不管,常日里大家相见都是一副乐开了花的模样,除了尊上一句大人,到更像是一家子。
而如今眼下站在他身边的这些个家仆丫头,个个面无表情,甚至都不敢抬头正眼将主子瞧上一瞧,说话语速既快而又没有语气,叫人十分的不舒服。
下人之事倒也好说,只是他倒没有料见,不过就独独一个敬早茶罢了,竟要那么多繁琐的工序。
寻常婚事他林应见得多了,一跪一叩,叫上一声,这事情便也就算是完了。
可今日也不知是洛太傅故意刁难,还是这达官显贵屋中本就这般繁文缛节。在旁上的下人竟朝他言语,叫他行三跪九叩之礼。
他身子本虚弱,且腿上关节落了毛病,屈下膝盖去都十分的勉强。
若是这三跪九叩下来,定是又要出了毛病,躺在床上歇上几日的。
洛严见他眸子里有惊诧,明他苦衷,忙言语着:“爹,微之他腿上有伤,你这也……”
“我怎么了?”洛太傅一笑,能够看得出该是知晓了林应的伤,眼下是故意刁难,且一早便猜到洛严会站出来为他说话。
“这儿是太傅府,到了这儿就该守这儿的礼节,这些小事情若是都不能遵了,往后还不得翻了天去,有伤是吧,既然行不了这礼,那便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你今日怎会这般不讲理,明明昨日还……”
“送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那阵仗能够看得出,常日里都这般要夺了嘴上的痛快的。
左右到底没有辨出个黑白来,可林应却瞧得仔细,心上也明白,今日这礼节不管洛太傅他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是非行不可。
他既然跟了洛严,便是能够将命都给他的,朝着他的亲爹下跪磕头算的上什么。
若是因着这事落下了话柄,那日后可是在洛太傅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的,又何谈与洛严过这一辈子。
洛太傅一声令喝,林应忙抓住洛严想要上前去的身子,揪着他的衣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青山,你爹说得对,该我受的,我不会逃,又不会死,疼一阵子,我便算是真真入了你洛家了。”
双膝磕碰在地面之上,能够感觉到皮肉之下的骨头有些不大能够支撑得了,摒住呼吸,还能够听见骨头之间吱吱的摩擦声响。
身子向前一曲,脑袋砰地一声失力朝下一磕,往复三次,继而又须得站起身来,照着同样的步骤再做上两次。
洛严立在一旁眼睛都急红了,想要上前去帮扶着,却被林应一把给推了开来。
林应知道,那个昨夜还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太傅,今日有意唱这一出,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自己需得叫他将这心思消上一消。
行完了这礼,林应已经是大汗淋漓的模样,强忍着将身旁丫头的茶杯接过来,然后将双手往上一举:“爹!”
那声音有些颤抖,洛严心上忽然一揪,见洛太傅还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忙也凑身过来跪倒在林应身边上。
身前之人犹犹豫豫将那瓷杯接过去,搁在嘴边喝了一口,就在林应彻底将悬着的心放下的时候,猛地被喷了一身,连眼睛都睁不大开来。
“爹,你做什么?”
洛严无比激动,忙抬袖子为林应擦着脸上的口水,一边喊叫着。
洛太傅见他这等反应,大手一挥,砰地一声脆响,那杯子应声落地。
继而直起身朝着门外走去,言语着:“茶我已经喝了,今日是你自己留了你自己一命,用了午膳,你独去十一阿哥府上。”
洛严还未反应过来是何意,林应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了,猛地一失力倒身在洛严怀间,脸上不愁反笑着:“爹他喝了!”
洛严眉目狠狠地皱在一块,忙躬身将他揽在怀里朝着卧房而去。
结果到底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糟糕,至榻上去歇了一阵子,熬了副常日里适用的汤药喝了,洛严帮着又摩挲了一番,林应便已经能够缓过了劲来。
彼时洛严正坐在他榻边上嘟囔着:“我爹他不知道究竟喉咙卖的什么药,叫微之你今儿受了这么一桩苦事,我定是要为你讨个由头的。”
林应听他这话将眼睛一眯,莫名觉得好笑极了。若是换做旁人,他定是能够将这个中的事情瞧个仔细。
可这个人偏偏是他爹,又牵扯到了林应,所以他心上是乱的,这才不敞亮。
挥手轻轻在他脑门上一拍,他当即便将眸子挪了回来。
“傻瓜,今儿你爹的反应,才该是他真正的反应,你将我迎进府,那可是断子绝孙的事情。他昨个因着大计不与我计较,今儿没有趁着天黑下暗刀子取我性命,便已经算是因着你的由头了。
他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接受我了,这一点我想过,我也不勉强。只要他认我,不将我赶出去,叫我能够挺直腰杆就好。”
洛严听了话细细想了才好似明白了几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眉目愁苦地看着林应:“只是委屈你了,卿卿!”
“且还有一桩你要明白,你莫要再为了我的事情再顶撞你爹。你爹养你这些年都未将你的桀骜驯化,可你却因着我做了太多的改变,他本就心上不悦,莫要再将这不悦加深了去!”
洛严跟着他的话点头,蹙着的眉头忽然一展,微微一笑。
他倒是从未觉得林应有这般聪慧细腻,如今与他爹斗志斗勇这一桩事情上才瞧个清楚明白,其实他也为了自己做了改变,且那改变不易察觉,却已经深入骨髓,潜移默化。
贴己的话还未说得尽兴,洛严讲讲握了林应的双臂躺下,从身后将他满满拥在怀里,外头忽然那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彼时洛太傅已经照着在屋中说的那样,备好了马车与厚礼,吩咐人进堂子里来唤了。
要说这一桩事情林应事先并不知情,是洛家父子两个私下里商量着做的。
昨儿个将十一阿哥惹怒了也是含着这一桩意思的,能够叫今儿个去他府上的理由能够更加正大光明。
只是原定的人选本是洛严,而今洛太傅突然变了主意也不知究竟是何心思。
两个人搀扶着走出屋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大门正中央上的道上,打眼量着,前前后后整整五车的金贵玩意儿,叫人不由地跟着将眼一瞪。
洛严本见着林应身子不舒服,要将他扔在屋中,自己一个人去跟他爹商议的。
可林应方才在堂子敬茶时候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继而看着洛太傅紧又做这一桩事情,那必是有他的打算与琢磨的,却是要强行跟着出来。
他心上做了打算,方才洛太傅说话时候明显不是与自己商议的语气,而是已经认定了自己。方才所做的那一切或许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只是不愿意与自己多言罢了。
而若是自己因着腿上病痛的由头婉言拒绝了,那前头做得这一切都算是前功尽弃了。
三个人如今立在院门上,头顶的日头光打在身上倒是暖和。
洛严强行拦了几句,洛太傅只立在一旁听着,倒是一声都没有吭。等着他讲话说完了,只歪过脑袋问了林应一句:“你可愿意去?”
林应当即立断地点了点头,洛太傅更是不多待,又瞅了洛严一眼,嘱咐着:“将事情托给他,说得清楚明白些。”
洛严视线跟着洛太傅游走了一会儿,等他足够远了,轻轻咂舌:“你又是何苦呢?”
林应不苦反笑:“你爹这十几年也没能制住你,你可瞧得出,他这是拿我在制你!”
“制我?”他一愣,可即刻会心一笑:“也是,这世上,恐是只有你能够制得我,是我唯一的软肋呢!”
第055章 暗号
人立在十一阿哥的宅院门口,三五个人拆了车架上绳索,将物件摆在道上,经了守门的查看过了,才能够搬进院门内去。
差人进屋去禀报了,林应独独立在檐下地下候着,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心上一直回响着洛严的话:“见了十一阿哥的正妻,将这玉佩拿出来给她看上一眼,告诉她城郊荒坡上的紫菀花开了,她便会明白!”
这话必然是暗语,只是林应听不明白。期间的细节也不便多问,问了解释起来倒也费时间。
便也没有开那个口,只将那物件往怀里一揣,记着自己走这一程乃是为了给十一阿哥赔罪才是。
可半道上实在百无聊赖,又想要自己琢磨琢磨洛严喉咙里卖得什么药,便将那物件重新掏出来搁在手上观摩着。
就是这么一观出了事情。双腿上的痛疾在这儿时候偏偏犯了,他一咬牙,手间将那玉佩狠狠攥在手里,等着痛意过去,却莫然瞧着那握着玉佩的一只手掌上,被那雕刻着山水的玉佩印出一道十分清晰地印痕。
将那印痕用手连着,正正得了一个「死」字。
林应身子吓得猛地一怔,险些将那玉佩给顺手扔了出去。
此刻立在屋檐下,一颗心高高地悬着。细细思量着,为何要将这样一个字传给十一阿哥的福晋。
死,又是要谁死呢?他记得昨个晚上洛严好像说过,他要十一阿哥的命。
人立在外头手动着,已经发出了呆去,半晌十一阿哥才出门来迎着,到跟前来忙弓手忙谢罪着,脸上却有十分蔑视的神色。
“林大人,劳您久等了,这屋中琐事多,手下的一时寻不到我,实在是怠慢了,快,快进屋!”
林应在马车上又受了颠簸,此刻腿脚的痛意倒是更深了,扶着院墙一步一步朝里走着,嘴上还不住吭哧着,极度难以忍受。
十一阿哥走在前头,迈了五六步去才觉得不大对劲,一回头见林应还依旧立在原地上,眼珠子滴溜一转思量了一番,忙又回神过去查探着,假意关心:“林大人,这是怎么了?”
林应一双膝盖紧紧皱皱地翻着痛意,忽然不知怎的,连一步都再难挪动着,见十一阿哥过来问话,忙推辞着:“不敢,不敢,下官怎的敢叫阿哥您来扶。”
十一阿哥听完话一笑,那脸上的表情像是颇为同意他的这一句话一样,觉得林应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又需得要做足了面上的功夫,只说:“罢了,你若是不愿我扶也罢了……”
又招手示意守门的那人来:“快将林大人搀扶着,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太傅府非要你全家人头落地不可!”
那人急忙奔走过来,双手托着林应,有十分明显的颤抖,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应的身子,生怕有丝毫的闪失。
这话明显说得有意的很,心上似乎对洛家已经心怀不满许久了,能听得昨日之事他自然而然地将这一笔账又记在了洛家身上,且也能够听得出来,他该是对洛严的计策没有起疑心。
林应只能默而不语,听他这一道上明里暗里尽数洛家罪名。终于等着上了阶子去,入了内堂,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搀扶他的那小厮心上不由地一惊,闷声喊了出来,然后迅速抬头看一眼十一阿哥,他眯着眼睛将脑袋一瞥,那人即刻得令退了下去,在门口的檐子上还慌乱的磕了,险些趴倒在地上。
跟着自己来的那几辆马车上的珍宝林应有打眼扫过,那里面,全是些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玩意儿,随便挑出来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
洛太傅稳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有这些东西他一点也不惊诧。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十一阿哥却一声都没有婉言拒绝,直接尽收囊中,还喜不形于色,仿佛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这便足以经说明了,他心上就觉得洛家对他有这么多的亏欠。
“林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叫旁人看了,是要嚼舌根说我用皇子身份欺压你,反倒叫咱两个都难堪了。”
林应低着脑袋不敢看他,余光却将这屋中尽数扫视了一番,总觉得这府院上有什么不大对对劲的地方。
“十一阿哥,太傅大人他今日派我前来就是给您赔不是的。他老人家说昨个在府上叫您生了些气是他照顾不周,所以清早便忙将我赶了来,希望十一阿哥能够海涵!”
双手在地上撑着,一弯下腰去身子便有些抵不住了,只能将脑袋磕在地上撑着,额间出了几颗大颗汗珠子往下淌着。
只是这一磕,却瞧出了些端倪来。视线恍然向上一翻,却见那用一扇屏风隔着的内屋里头,一把刀柄忽然泛着一阵亮光,顺着那亮光望过去,是一片黑压压的青甲。
这屋里乃是布好了陷阱等着人往里钻的。
脑袋滴溜一转,才好似忽然明白了洛太傅为何临时决定要换自己前来了,原来两方彼此都瞧上了眼。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他也不敢擅自将脑袋给抬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有一声椅子吱扭的响动,十一阿哥才重新问了话:“林大人倒是懂规矩的很,只是怎的瞧着这身子并不大舒畅,是否是洛家给你气受,叫你不快乐?”
林应想着屋中的兵马,胸膛上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汗珠子经了头顶都能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双膝疼得整个人揪着发紧。听了这一言倒是明白,他这是在试探自己,看看能不能有些利用的价值。
这一瞬间倒是心上敞亮了,才忽然反应过来,洛太傅他其实不是临时决定换自己来的。
他该是一早便知晓了十一阿哥心上所想,且从叫自己行礼之时便已经做好了打算。
他并非是要折磨林应,他这是在给林应保命呢。且还有个考量在里头,自己若是能够懂这个中诀窍也好,算是个能够辅佐洛严的人,若是自己没有懂,那今日送命到这阿哥所上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林应不禁长吁一口气,听了十一阿哥语气并不生硬,委实觉得自己像是在鬼门关口上,且一只脚已经踩踏了进去。他皱着面目将身子艰难地直了起来,双手忙搭在膝盖上摩挲两下。
既然已经明白了洛太傅的意思,那便是要照着他的意思来说的,他既然觉得自己要走这一步棋,定是有八九分的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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