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洛严与自己说起的那些话,约莫能够猜到,这由头定是也与他娘这事有所联系。
恐是连洛严在这朝中的官职,都不过是为了安抚洛太傅而做的一种妥协,所以这些年才是大撒手不管不顾,做了很多的妥协。
许多为男女准备的礼数也都不用走一遍过场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到太傅府上,便直接进了屋去拜了堂。
拜完了堂,三个人便寻了一处屋子钻进去,立在里头面面相觑。
林应在近处才瞧了个仔细,这位权倾朝野,声名远播的威武之人,也并没有长着三头六臂的神奇模样。
他面容上满是沟壑,面皮粗糙泛着昏黄,还带着一道隐隐的疤痕,该是常年征战留下的印记。
胡子丈长,却已经全然花白,独独能够看出精气神的,便是他那眉眼间的毅然与笃定和英气逼人的剑眉,期间荡漾着这乱世久处不境的淡然和看透生死的随性。
他正襟危坐,抬手倒了一杯茶兀自灌下喉去。一时间气氛似乎有些紧张。
林应双手攥着此刻身间的喜服,深红色灼眼惹得人更加心烦意乱,他将握着洛严的手紧紧攥了攥,洛严得了意思侧过脸来看他一眼,又朝着面前的那人言语:“爹,你莫要摆你在外的那副架子,小心吓着微之,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
林应听了这话,心上不由地跟着揪着,平日里听洛严说他家的事情可以听得出来,他们父子的关系并不亲近,这样的语气,恐是要惹这个洛太傅生气不可。
果然,他即刻便抬眼狠历地瞅向了洛严,张嘴还未说话,林应忙抢了话头儿:“太傅大人,微之没得这么娇弱,男儿大丈夫,岂会叫人厉色吓怕。常言说,威武不能屈,您说可是啊?”
他这话其实是在小心翼翼得提点,自己照着惯例是进了他家的门的,他是父辈,就算自己与洛严不遵常理,那对自己也是不可有威武之意。就算是有,他自己也是不会害怕的。
洛太傅被抢了话,便耐心听着他在说着什么,听完之后不由地一笑,心间想他要说的话想了不少,却到底没有思量到他会说这么一番话,嘴唇一时像是裂开了花。
身边的洛严也跟着一笑,侧生过去面对着林应与他解释:“微之,你不用着急,我们的事情,我爹他早就知道了。”
第051章 兵符
外头的动静热闹着,屋里头的气氛却有些生硬的尴尬。
林应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伸手挠了挠脑门,低着一边的眉毛看了一眼洛严,继而又看见正堂之上洛太傅突然面露慈祥:“你将我唤什么?既然已经入了我家这门,是否该照着洛严唤我一声爹了?”
洛严被他爹这话一逗,脸上笑意更深了,见林应听了这话还是一脸的懵然,将他往身边一扯,一条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将他往怀间一搂:“没听懂,太傅大人他呀,叫你改口呢!”
林应浑身打了个激灵,眉梢才缓缓重新翘了起来,双唇微微漏了个缝隙,皓齿从中曝露无遗。
脸颊的轮廓清晰无比,面容被身上殷红色的衣裳映衬着更显得精神,双瞳里头突然间像是泛着光亮一般。
“人家能听懂话,要你在旁上多言!”
看着洛严嬉皮笑脸,洛太傅脸色能够迅速冰凉起来,厉声呵斥着。可待着他重新歪过头直视的时候,那张肃穆神色又重新被暖化了去。
“你来,到我身边来,叫我好好看一看,长得比洛严经瞧多了。旁的都说我生了个貌若天仙的儿子,可这么多年我却是没有瞧出他有个什么出众的地方。”
林应喜出望外,本来也没有想过与洛太傅相处的事情,却哪想着在婚宴当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个时候,心上已经慌乱得紧,却又忽然间峰回路转,发现这个想象中好似并不能够太和善的爹爹,却意料之外地轻易接受了自己,着实是一件难得的好事情。
只是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头尝的事着实叫人有些受不住,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撒开洛严的手迈着步子便凑身向前去,一脸羞涩地将脑袋微微低着,嘴里轻轻一开,叫了一句:“爹!”
洛太傅听了这一声唤,嘴角翘得都已经快要咧到了耳根子下面去了,默默点头,继而又从怀间掏出一个物件儿,另一只手牵扯过林应的胳膊来塞给他,顺带着在他合上的五根指头上拍一拍。
“好,好,从今以后你便是入了我洛家了,本照着规矩我这个做爹的该给你备上些行头的,只是回来时候有些仓促,且你男儿之身恐也用不大上。我思来想去恐也就只有这一件东西能够拿得出手了,你且莫要嫌弃了才好。”
林应自然识得规矩,鞠了躬忙跪在地上行了个礼,拾起身来忙将那物件往怀间一揣。
“谢谢爹!”
他心上欢喜,形于面色掩盖不住。额头在地上砰的一声磕的响亮,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瞧见洛太傅与洛严似乎在对着眼神说着什么,只是随着自己的动作又忽而恢复了她低下头去的模样。
“起来吧,地上凉,你身子上还有毛病没好呢吧?”
心上虽片刻的疑虑,可到底还是没有当做一回事,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是他做梦也求之不得的,他只敢就这样小心维持着,不想去多想一分一毫旁的事情。
洛严已经为了他做了这样多的事情,他就该万分笃信与他才对,不管他要做什么,自己都会应了他的意思。
洛太傅将衣袖一摆,他便随着意思接着又将身子三两步退了回来,垂手忙又将洛严的手牵着,十指紧扣地攥紧,激动地热泪盈眶。
那是长久悲伤以来的少有的开怀,一种说不出感觉的开怀,是那种不同于失而复得的喜悦,而是一种凭着自己一己之力得到,实实在在能够拥有一件东西的喜悦。
四目相对,洛严掖着袖子角替他擦了擦流下的泪珠子。外头管事地忽然将门敲得砰砰作响,将人吓得一怔。
“太傅大人,宁王爷和两位阿哥到了,少爷遵着礼法是不是该出来迎上一迎?”
林应暗暗将屋中父子两个瞧了一眼,方才那种神色好似又一次漏了出来,他忙装着低头兀自擦着自己的眼泪,等着洛太傅开口言语的时候才重新将头抬起来听着。
“好,那你们且去迎一迎,十一阿哥喜欢说笑,若是话过了头,你可莫要生事端,今日可是大喜之事!”
洛太傅句句听来都不过是平淡无奇,左右不过是几句叮咛,可林应却怎么听都觉得好生的奇怪,想一想方才两个人的神色,只觉得像是两个在自己面前说开了自己不懂的暗语一样,好生不自在。
还未回过神来,洛严躬身行了礼便将自己向外牵扯着。
方才进门的时候门外头放了许多的炮仗,在屋中待了这好一阵子再出来的时候,鼻息间依旧能够嗅着这满地界儿弥漫着的火药刺鼻味道。
这里屋的宅院与外面仅仅隔了一睹红砖墙壁,一出门来,外面的鼓乐喧哗声音有些震耳欲聋的境地。
洛严会心一笑,那鼓乐班子里的倒个个都是有眼色的主儿,看着今日自己的阵势,个个都是十分给面子不敢懈怠着,十分合自己的意思。
管事的立在房檐底下,看着林应从屋中出来听着这声音即刻便将眉头蹙在了一起,便忙问话:“大人,这鼓乐可要停上一阵子?”
洛严没有顾他说话,回身将门扇子给轻轻阖上了,然后回身过来忙与林应耳语:“快将那一包物件打开,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林应看他们父子倒是十分和睦的模样,可一跨出门来,洛严这反应明显是将他当贼一样防着,叫他着实惊诧几分。
手抄进怀里将那物件摸出来,包着的红绸子倒是丝滑摸上去触感十分的好。
一层一层缓缓剥开来,里头最后露出了一个不及巴掌大的木盒子,刻花上漆的做工看着倒是极好的。
洛严瞧见这盒子的时候,眼神明显不大对劲,好似是见了什么十分熟悉的物件一样,是一副迫不及待地模样,凑上去忙用手将那盒子给揭了开来,定睛一瞧的时候彻底傻眼,惊得险些一屁股失力坐在地上,亏得将林应身子拽了一把,这才将身子稳了下来。
那盒子里头静躺着一块青铜镂花雕刻的件儿,成的是野兽的身形,具体是个什么东西林应也认不得。
他伸手将洛严一扶,将那盒子往他眼前一凑:“你怎的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叫你怕成这样子?”
洛严正起身来先是忙将那盒子又阖上了,面容上有有些慌张,喉间一动,明显地咽了一口唾沫,手忙脚乱用那拆开的红布绸子将盒子重新缠上了,重新塞回林应的衣怀间。
“微之,我爹他真的认你了,真的认你了,他给你的,是号令五万禁军的兵符!”
这话前头说得清清楚楚,到后头已经有些迷糊了。
洛严说得迷糊,林应听得更加迷糊。
号令五万禁军的兵符,那物件儿恐是皇帝一心想要从洛太傅手上夺回去的物件儿,他守了那些年,万事都要做的臻于完美,无懈可击,生怕被人抓了话柄,将自己的实权给削了去。
可就这样一个被皇帝成为关外的放狼人的狠历之人,如今竟将这么一件儿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着的物件,给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你说什么?”
他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在自己与洛严的这等事情上,这世上恐是再难能找到像他爹那样子豁达敞亮之人。
“微之,你是我的人了,从今以后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在一起!”
他双手将林应往怀里一搂,双唇不住地贴在林应脖颈上吻着,全然对那管事的视若不见。
林应一只手搭在胸口上,只觉得胸膛暖暖的十分的舒畅。
当年他在逃难中与家人走散,是金先生给了他一个新的家,如今许多年过去,金先生和迟聘都已经不在身边了,他爹也已经丧命在了自己府院门口,他以为自己这一世再也尝不到家的温暖,可眼下猝不及防受着这一桩子事情,顷刻便满脸泪痕。
外头的响动依旧热闹着,依稀能够听见院上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他这才忙将身神色整了整,滴溜着将眼珠子转了转,思量了一会,然后满脸认真与林应说话:“微之,我且将话与你说个清楚明白,今日这事情,一面是真的要娶你,而二来还有一个目的,我要借着今天这日子,做一桩子事情,你可容我?”
方才在屋中的时候他已经觉察到了不大对劲,本就没有要追究的打算,眼下洛严更是与他做了坦白,那更是说明不会有什么枝节横生,便是心上更有了几分淡然。
他微微泛红的双眼表露出满满的温柔,那种像极了洛严的温柔,没有再说旁的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管事瞧着总算是没有旁的要紧的事情了,两个人牵着正要朝着院上奔去,便悄悄默默的跟在身后。
不想洛严走到半道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头蓦然往后一回将他一瞧,那神情上是几丝令人心头一颤的诡谲:“莫要去多事,叫这鼓乐再响一些,好戏马上就要开演了!”
第052章 宁王
从内屋前头的拱门绕身到前院去,外头铺陈了约莫有三十来桌的宴席。
红布绸子,大红灯笼,趁着院上松柏的青翠,还有地上绿油油的一片草芽子,看上去十分得眼。
那些个王申公子三三两两聚在一桌上,趁着酒意攀上比下倒是十分的快意,两个人一迈步子到这地界上来,便能够闻得到熏天的酒气,好似点上一把火,这院上顷刻便能燃个火光冲天的盛况。
林应抬着袖子捂了捂口鼻,眉头狠狠地凑在了一起。洛严却将那手臂往下一挡:“不能捂,不仅不能捂,还要帮他们多喝!”
他瞧着林应,见林应思量了一会,接着眉眼间的皱纹便缓缓平了下来,这才放心地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着,只是掌心用力攥着,像是在安慰他不要怕。
那头一伙乌合之众虽然喝的醉醺醺,但今儿这日子的主角到底还没有出来敬酒,也没能将这新人照例戏耍了。
到底不是尽兴的。边上几个摇头晃脑朝着这边瞅了一眼,然后便喜出外地大惊道:“新人出来了,洛公子出来了!”
鼓乐喧天,他需得扯着嗓子喊着。方才人还在屋中没出来的时候,他自己将酒水灌得有些多了,此刻话尾上都破了音儿,引得周遭之人的都咧嘴一笑。
随着声响万众皆侧目过来,瞧着自己两个人的身影,然后便举起桌上的酒杯,都要冲着洛严边上去了。
洛严打眼一瞧,没瞧见要寻的人,却都是些常日里并不来往的主儿,歪着头看向那管事的。
那管事的到底不向丁香那般合人意,先是怔了一怔,等一伙人都已经走到跟前了的时候,才可算明白了过来,将视线一挪,忙示意洛严要找的人在里屋坐着。
“洛大人,今天您大喜之日,我们定是要一人敬您一杯,一醉方休才好,可莫要托词。”
领头的弓手行礼,也不知道是真的高兴,还是平日里跟洛严结了梁子,故意趁机整他。
身后乌泱泱一片都跟着齐声喝来。喝也不是,若是在二位阿哥和宁王之前将这院上人敬上的酒都喝了,岂非打了皇家的脸面,且这么多的人,不知要喝到何时去。
可不喝也不是,今日大喜,扫了这一帮人的兴,若是个个都甩脸子走了,今儿这戏也算是彻底唱不成了。
这样一想,竟有些上下两难的意思。洛严没有动作,一张照例冰冷的脸上僵硬无比,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情绪来,只将林应一瞧,好想在思量着什么完全的计策。
众人皆在面前候着,这样干干耗下去也不是个法子,突然间林应趁着洛严不备将他的手给撒了开来,然后迅速朝前一抡,从那领头的手中将酒杯给夺到了自己手中。
“做什么?”
洛严忙伸手将她衣袖一扯,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心上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下意识阻拦着。
林应却只将他甩开,脸上露出一副可亲的神色来,痛快道:“好,各位既然赏脸一来,那今日定是叫大家高兴一场才好。只是来者皆为客,眼下境况呢,各位都是明眼人儿,也都能够入眼。
这一年在朝中幸得各位照顾,若是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往后咱们都能够一笑泯恩仇,林应以各位手中之酒作罚,各位看,可否啊?”
能混到京官的地位,照理来说,那可都不是等闲之辈,都是蹬着死人堆一步一步爬上来,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说话的这一桩子事情,照着神色语气,个中意思便能够揣摩个八九不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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