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见……”
他将双瞳奋力睁着,来表达他心上的惊诧。他从番子手中得到的消息明明是何见已经丧了命的,且尸身就埋在番邦地界上,怎的会这般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何见一笑,躬身行礼道:“烦劳皇上还记得下官,哦,不,是草民!”
洛严忽然间觉得脑袋里头乱乱的。好像这许久以来很多的认知都要因着何见未死而被推翻,他与林应之间的种种,细细再推算而来,才恍然觉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了很多的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迟聘见洛严将视线朝着他这边侧过来,满脸都是惊奇,便知道他已经晓得了何见的死讯。
可他备下的话还长着呢,门口说来着实不便,忙将身一让,展手示意他进屋:“门口风大,皇上还是到屋里坐,喝杯茶听我慢慢道来。”
事情峰回路转,发展得越发戏剧起来,就像是茶楼里头的戏本那般迂回曲折,叫人猜想不透。
不过走这一趟,这个意外的发现,倒是叫洛严心上放松了不少,好像忽然间自己忧虑的事情已经不值得忧虑……
他见驰聘是这般神色怪异,也不知晓林应究竟在没在屋中,不知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这事情如此一转折,他倒是明了了许多,既然何见未死,那林应就该是自己的,要面对与他,那是迟早的事情。
便也没有多思量,将衣襟一摆,借身跨进门槛里去,随意地坐在了堂中。
脑袋来回地摆动着,仔细小心地打量着这屋中的一切。虽然面前的两个人已经是老熟人了,可如今他身份不同,防人之心不可无。
瞧完之后还有一针遗憾涌上来,因为并没有瞧见除了他三人之外的别的人影。
迟聘依旧是那个嘴皮子利索地主儿,将门一阖上,回身便忙向洛严认罪:“草民有罪,私入官府宅院,只是入京时候盘缠已经花光了,无处可去,才想到曾经的这个家,不想竟会遇见皇上您,望皇上恕罪!”
这话当然都只是礼数话,他知道洛严不会介意什么,只是如今君臣有别,说话还是要万分小心才好。
洛严根本没得心思听他说这些没有用的话,忙抬手示意他停下。
何见以为他心上有气,身子往他跟前一凑,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又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洛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哪个地方怪怪的,却又一时间说不上来,只好将那茶杯端了起来,问着自己想知道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迟聘将眼神一抬,不缓不急地向他解释:“如皇上所见,何见他没有死。当日草民两个一同坠崖,草民为番子所救,何见他被崖底一户人间所救。只是脑袋受了重击,以前的事情,只能短短续续地记起来一些。”
“那当日……”
“当日番邦将军翟峰尧所埋的,或许只是一个碰巧的尸体罢了。”
洛严话还没有说完,驰聘便已经知晓了他要问的是什么,一句一句地答着。
洛严闻话转头就看了一眼何见,就连驰聘也都与曾经的模样有所不同了,可他却是一星半点也没有改变,真实得反倒叫人怀疑。
思虑间,抬臂将手间的茶杯子凑到嘴旁抿了一口,却被那一股浓浓的草腥味道蛰了舌头,狠狠地皱了皱眉。
“这林府竟会有这等劣质的茶水,若是叫微之尝了,怕是要摔杯子发脾气吧!”
没有考虑随口的一句话,将那口茶吐了出来,搁下杯子之后洛严才终于察觉到了不大对劲。
第083章 回宫
好像这一切都是迟聘一早便安排好的一样,这样一桩戏,其实到底就是为了候着他的这么一句话。
等着他真的说出了口,那边的两个人明显露出了一个不约而同的笑脸来,何见将身子往后躲藏了一番,接着驰聘迈着步子走上前来。
“皇上说的是,我们两个趣味低俗,实在比不上微之他的风雅,一文钱的茶水照旧能够喝得津津有味,也尝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实在是不敢浪费了微之的好茶,皇上若是有兴致,草民这就去为皇上取来,皇上带回去慢慢品。”
他说罢回神朝着何见使了个眼色,何见忙疾步退身出门去。洛严又急着问道:“微之也在这院中吗?”
他知道林应喜茶成痴,走的时候,他存下的那些个茶叶定是不会白白扔在这儿府院等着别人来拿的,若是这院中还尚有他存下的茶,那他必然就在这附近。
还未等着迟聘开口,他心上一急,起身来准备出门去寻,身子稍稍往前走了一步又觉得实在不妥,进退两难的时候,何见从外头端着盒子正掀帘子走进来,与他四目相对。
“皇上误会了,这院中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罢了。”
何见将手上的布包子打开,洛严眼珠子打在上面之后再也挪不开来,只抬手接过去,怔怔地看着,过了良久才回神重新审视迟聘。
“不可能,他人既然不在这屋中,这茶怎么会在你手上!”
洛严看得清楚,那可是他将林应娶回府的那一日,赠与他的新婚之礼。他那般喜茶,就算离开得再怎么决绝,也都定是不会将这物件给留下的。
迟聘知他定会是这般反应,此刻神色颇为淡定从容,只说:“微之他许是走的匆忙吧,这屋中留下的不过就这么一罐茶,皇上您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洛严知道,林应喜茶的这一桩事,迟聘必然是比自己清楚的,所以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明显就是一句诳语。他也懒得再同迟聘纠缠,干脆了当地揪着迟聘的衣襟将他身子往近一扯。
两个人约莫一般高的身子,迟聘脑袋微微一斜,呼吸急促地打在洛严脸颊上。
洛严将另一只手上的茶盒子举起来搁在他眼前,眉眼一斜,挤出几分狠劲来,咬牙切齿像是要吃人一般:“说,微之在何处,这茶又是从哪里来?”
他忽然才觉得,好似他在深宫被隔绝的这些时日里,发生了好多好的事情。他这些时日里以为的一切,好像都并没有真实发生过。
迟聘故作一脸的为难,结结巴巴道:“这个……”
他看起来好像是答应了林应什么话了一般,要为林应做什么隐瞒。不过这反应倒是更加勾起了洛严的好奇心。
“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欺君之罪当诛九族,你们两个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砍的。”
屋子里头霎时间变得寂静起来,堂中央燃着的香炉不住地往外飘着烟丝,那香气闻来叫洛严镇静了不少。
何见本想上来劝阻着,身上刚刚一动,又想起来洛严的身份,动作蓦然停在了原地。
迟聘叹了一口气,抬手将他的五指松开,又将衣襟整了一整,一脸忧伤模样倒身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皇上如今九五之尊,在宫中要养着什么样的人没有,又何苦执着于这些过去了的事情。”
洛严正屈身坐下,听迟聘这话忙将眸子一抬瞥向他,冷冽的目光像是一把剑一样,叫迟聘忙将那一副无奈地目光收了回去,清了清嗓子终于说道:“其实,微之他心上一直忘不了你,他知道你有难言的苦衷,之所以选择顺着你的意思离开,就是不想看着你因为他而受人威胁,继续屈人之下,过以前那种你最害怕过的日子。”
洛严觉得眼睛忽然间干干涩涩的,原来自己拙劣的演技终究还是没有瞒过他。这样一来,他倒是不知究竟应该开心还是应该难过了。
其实当初说起无奈,他做的那一遭事情,更多的是因为成全。
如果林应心上真的有他,他就算是弃了那江山,拼个鱼死网破也都不会让林应离开自己的,可偏偏那个时候,也不知究竟在呢么一回事,一念之差,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我们在江南相遇,他不想我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地方做一个教书先生,不想我一辈子都叫何见与我过苦日子。
所以他给了我们这灌罐子茶做信物,要我拿它向您换一个官位。他说这是您对他的愧疚,一定会许我的。”
迟聘继续说着,眼里的认真叫洛严无从怀疑。
“我们辗转来了京城,可又怎能真的这样对您开口,可身上的钱物又用得差不多了,便只好在这处借宿几日,没想到居然会碰到皇上您。”
他说到最后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该说的话一个字不差的地说了出来。即表明了林应的心思,又言明自己如今的困局。
洛严听完晃晃脑袋,默默将脑袋低了低,那双坚毅的眸子里泛着泪花,抬手扶了扶头顶上的玉冠,想说什么,张开了口却又咽了下去。
“微之他不怪你,真的,他将我们赶出来,不过就是怕看着我们又会常常想到你罢了。他为了你可以一个人去过这余下的一生。我也知道,你心上有他,没有他的这余生,你也过不了多安稳。”
约莫是觉得说话间依旧是那个曾经的洛严,迟聘这会儿看他眼眶里湿湿的,这才敢大胆地说这原是大逆不道的话语。
洛严将视线骤然一抬看向他,吓得他身子忙紧紧一缩。何见挪着步子走到迟聘身后,将手从他肩膀上放下去,迟聘忙抬手将他牵着,另一只手轻拍他手背表示安抚。
“这罐茶我收下了,作为交换,你们随我进宫去吧,微之他想要的,我都会给他。”
洛严在座间愣了许久,一会睁着眼皮,一会儿将脑袋微微仰着,等着眼眶里头的泪珠子彻底干了,突然一拍桌案站起来,这才说了话。
且这话并非是商量,而是命令,言毕便身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而去。留着屋中的两个人狐疑地相视一眼,将信将疑地跟了上去。
这一切虽说是迟聘捏造的,不过他知道,他方才说的这些话,不过是林应想说而不敢说的罢了,是十有八分的真实。
此番不过是为了讨个官职罢了,但回想起来,有些话明明就并非是自己想要说的,可当即看着洛严那模样,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上猜想,所以才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他自己苦了这一阵子,怎么都不希望林应再步他的后尘。
皇家轿撵到底是舒服,洛严一个人久久地盯着某处发呆,迟聘与何见眼神交错了好几回,还未颠簸几下,便已经到了皇宫门口。
接引的太监将身从轿撵边上绸窗探进半个脑袋去,听着吩咐了几句,退下来点了点头,便着人牵了别的马车来在一旁候着。
洛严朝着迟聘两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可以下去了。迟聘撩开帘子,见那得了吩咐的太监在一旁上已经放了马凳,便小心翼翼将何见搀着下轿来。
皇宫禁地不得带任何利器入内,那太监照例挥手示意旁边的侍卫过来验身。
因着洛严的车子还未动弹,只得毕恭毕敬道:“宫中规矩罢了,两位大人该是都知晓,别让奴才为难了。”
带刀的两个人面色铁青,眼神可怖,瞧得何见心上一颤,迈着小步子弱弱地将身子往迟聘边上微微一侧,面色有些慌乱。
“这是……”
当年就是这样装扮的人,在那山崖间一箭将何见的肩膀射穿的,且后来逼着他们两个趋身落下山崖去。如此一想,何见虽然失了些记忆,可心上害怕那是自然。
所以那两人快要近身来的身后,迟聘忽然将手一张拦截着。
彼时洛严正撩着窗间的绸布正向外看着,见那太监一脸的为难,便摆手示意他们不必了。
两个人安了心,又受那太监指引,莫名其妙上了另一顶轿子。
待着坐定之后,迟聘心上不解。本以为是向同一处地方而去,掀开轿帘子本想问个清楚明白,可等着视线朝外探过去,却见洛严的马车已经扬长而去没了踪影。
坐在车头正要赶车的那公公迟聘认得,正是服侍过先帝的那个。
迟聘只得将心思从外面收回来,又颇为神秘地凑到他身边上问了起来:“公公可否告知这是要去何处?”
那人嗓子尖利,却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扬着缰绳忽然间狠狠地向下抽打着,车前的两匹骏马迈着腿向前奔着,猛地一晃动,将他往后甩过去倒在何见的身上。
“小心身子,他既然嘴上已经答应过了,凭他决定便是了,我们如今也没有什么主动权的。”
何见如是说,迟聘觉得有些道理,这才好像放弃一般地叹了一口气,将身一正,不再多问。
第084章 岔子
洛严为他们安排了西所的一处宫殿,稍事休息,沐浴更衣。等着天黑华灯初上的时候,又着人领路将人带到了养心殿中。
许久未曾进这皇宫,那来唤人的太监走在前头,迟聘牵着何见走在后头,心中颇为感慨。
想当年林应夜以继日地苦读书,就是为了在这朝中能够有一席之地,能叫身边的人不再无故受欺负。
可哪想着虽然如他所期盼,却最终都没有如他所想那般。
他身边的人终究还是一个个地离开了他,他也都是一丝一毫的办法也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多毫无用处地流上两滴眼泪。
想想也觉得实在是造化弄人,如今连着天下都可以是他的了。他却选择一个逃避,隐在江南那处荒凉的地界上。
思绪陷得不深,红砖青瓦围成的长廊怎么也都走不完,一道一道的门楼隔着,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视线无意间往旁边一扫过去,却瞧着何见在身旁上扭着脑袋四处观望着,像是初次见这场面一般,表现得十分的惊叹。
越往里走着,来来往往的宫人手上所持的物件便终于不再是衣衫花盆这些物件,而变成了各种各样的花色糕点。
何见瞧得颇得心意,伸手便打算去拿,被迟聘猛地一拍手背,教训着:“莫要无礼,你可知这糕点是送到哪去的?落了口舌,这是在给你自己树敌!”
素日那股子小心的劲头又上来了,不过也是无奈。就算他们还是曾经的朝中三品官员恐是也都不敢随便在这宫中撒野。
何况如今他们不过是平民百姓,若是轻易闯了祸端,往后免不得会出些什么莫名其妙的麻烦事情。
何见神色一怔,忙将手缩了回来,一双眼珠子瞪得又大又圆,委屈地将嘴一瘪。
倒是那太监开口说话宽慰:“两位大人不用担心,今日本就是为了二位所做,皇上吩咐了,您二位在这宫中大可随意些,权当自己家中!”
“为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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