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通传之人拉开殿门,高声宣他们入殿。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进殿。
甫一入门,鼻息间就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草之香,本是安神功效,可祁终却觉得头疼之症又隐隐来袭。
失神间,沐耘已向留真仙人禀告完了案件详情。
随后站到一边,沉默等待仙尊表决。
殿中氛围肃然,祁终忍着不适,也陪他一起,乖乖站在旁边,等待裁决。
他想着,如果仙尊要迁怒沐耘,他就站出来装疯卖傻一番,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反正他只是个旁观者,要罚也罚不了多重,毕竟还有师门给他撑着。
许久,帘幕下传出一声质问。
“这么说,你还是没有找出幕后真凶以及主使?”
“请仙尊息怒。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一切罪责,沐耘甘愿一人承担。”
“也罢。自己下去领罚吧。”
“是。”
“诶……”
简短的问答完毕,祁终连话都还没插上,就直接跳到惩罚这一步了。他震惊之际还有怀疑,打心底觉得这位位高权重的仙尊根本就是在刁难沐耘,连问他为什么没有完成任务,听人解释的过程都不肯给。
这呆子又跑去做冤大头。如此不公平的待遇,他也同意。
又恨又气,祁终干瞪着那人,替他急得脑子都一把懵。
这时,仙尊又沉了沉话音:“没其他事,先下去吧。”
闻言,沐耘蹙了蹙眉,正欲再说些什么。
祁终却捉准时机,抢先一步喊道:“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仙尊大人,我觉得您的判罚不公平!”
“嗯?你对本尊的判决有何不满?”
威严一问,祁终毫不畏惧,挺直身板,欲扬理说理。
沐耘却拦他在身后,请辞道:“仙尊海涵,祁……祁终公子只是一时失言,他本意并非如此,只是……”
祁终瞪大眼眸,赶紧反驳:“喂,什么并非如此,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处置本来就不合理。坏事又不是你做的,你只是个查案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就算是无上仙尊,也得有理罚人吧。”
“祁兄弟……”
沐耘紧张回身,睁大双眼望着他,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呵呵呵……遇事敢言,你这个性倒是率真。”
留真沉吟半晌,吐出一句似是夸奖的话来。
祁终不屑嗤声:“什么敢言不敢言的,我这是据理力争。”
“哦?那你到说说有什么理?本尊给沐耘一个月时间破案,并且把掌握最多细节的你引给了他,最后却徒劳无功,这,是理吗?”
闻言,祁终咬了咬牙,内心追悔莫及,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拖累了朋友。
他重新向前一步,正经道:“实不相瞒,这些天在扶风,其实一直是我……”
“其实一直是祁兄弟积极配合案情的回溯,让我在案件的另外角度有了新的灵感……”
微张着唇,祁终哑口无言,惊讶地看着沐耘抢着把他的话换了层意思,然后淡定地说了出来。
“你……不是的。”
沐耘平静看他一眼,随即站回殿前,禀道:“仙尊,其实玲珑心一案,并非完全没有进展。”
“前几日,荆新古道文氏一族被灭,加之不久前沐家书楼被烧一事,我都有细勘过现场,发现有一点相似之处。”
“嗯。继续说。”
沐耘用余光瞥了眼祁终,发现他的躁进逐渐安抚下来,目光中竟还有一丝崇拜,心顿时松了不少,至少他安静了,就不会抢着揽罪了。
哪知当事人的内心其实不止如此。
听他那样说,祁终心里简直高兴地泪流满面:可恶的呆子,既然有发现,怎么不早说出来邀功啊!
“玲珑心作案,除了长汀是妖兽为害外,其他案子里,她都最喜以红艳绸丝作为杀人工具。并且这些红丝染血后,三天之内必会化为乌有。”
“如果我们只从这方面入手案件,想要查清元凶,可能性着实渺茫。所以我在书楼焚毁后的现场,包括文家遗址处,找到了一种特殊的桐花树叶。”
“此叶不似仙山灵气充裕之地所长,而是沾有极为诡异的魔气,形状也和普通的桐花叶有所不同。”
娓娓道尽思路,听得殿上之人头脑清晰不少。
留真犹豫了一下,传道:“呈上来。”
随侍接过沐耘手中的树叶,放进帘幕之下。
留真看了一眼叶子的形状,惊愣一瞬。
急忙问道:“那你可有查到此叶生长之地?”
沐耘淡定地点了点头:“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此叶从何而来,因为实在少见。可是后来书楼被烧当夜,我追凶过程中,陷入一道诡异黑阵之中,发现两者气息相近,便在破阵之后,随黑雾消散的方向追去,发现……”
听到这里,祁终恍然大悟:难怪那天他被冤枉的时候,沐耘赶来的那么迟,原来是去追线索了。
“发现什么?”
留真急切追问,眼中露出一丝慌乱。
沐耘眸光晦暗几分,沉声道:“发现……此雾到了九垓山山下就消失了。”
“……”
气氛一时压抑和尴尬。
沐耘又补充道:“想来是被仙山气运所压,不得其形了。”
闻言,留真心情一下松懈:“嗯。”
祁终想了想那晚的情景,也插了一句:“当晚的阵法确实奇怪,而且破阵的时候,一直有道蓝色的影子在施法阻挠。我当时追过这道影子,发现它的蓝晕下还有一层仙气来着,像是什么得道真人故意乔装而来的。”
闻言,沐耘偏头看他,似乎在用目光问他: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事儿?
“呃,你们别这么看着我,这只是我的猜测……”
莫名被集中注意,祁终不自然地又退回沐耘身后,干笑两声。
帘幕后的留真仙人,已显心虚之兆,沉默闭眼。
沐耘重心不在祁终的话上,便又转回话题:“关于落叶所带的线索其实并没有中断,我后来翻阅九垓山的《植志》一书,在第八卷末尾,发现相似例子,其生长环境并不偏僻,就在东南方百里外,有一座小山丘上,便有类似桐树。”
“但最重要的一点不是那座山丘,而是山丘之下,经我勘测发现,那里设有很深的地下结界。
不是一般宗派所能布置的,而且极为凶险,闯界之人一旦失手,极有可能命悬一线。”
“上疆之内,还有此等邪地?”
祁终惊奇反问。
沐耘点点头:“此地嫌疑甚深,如果能……”
“够了。此事暂不可伸张,待本尊多番考量过后,在对此地定夺。”
一声微带不耐的愠声,叫殿上之人有惊讶,有不甘,也有迟疑。
祁终明目张胆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哼道:“没结果要怪罪,有结果要嚷嚷,什么人呐……”
“你们先退下吧。”
屏退的话语落下,沐耘也不多说什么,正要辞离,祁终却又蹦跶出来,愤懑喊话。
“等等。仙尊你还没有说处罚一事呢。”
“……”
帘幕后的人,沉默无语。察觉殿堂上的人依旧不依不饶的目光,留真叹了口气。
“那就功过相抵吧。”
祁终甚为满意地点头道:“仙尊圣明。”
……
待出了决明殿后,两人顿感一身轻松。
沐耘回身,倾身一揖:“祁兄弟,适才多谢你为我仗义执言。”
“诶。你那是傻!出门在外,都是兄弟。何况你还没有错,我当然得帮你说话啦。”
“谢谢你。”
睨了眼肩膀上主动搭过来的手,沐耘抿了抿唇,轻笑道。
祁终歪了歪脑袋,自然地靠过去:“不过,你既然一开始就有其他想法,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还要先领罪罚,傻不傻啊?”
沐耘沉了沉目光,解释道:“如果先为自己辩驳,会有故意脱罪之嫌。这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应该让案情的重心有所转移。”
祁终目瞪口呆:“不重要?尽职做好一切事情,还要受委屈,这么重要的事,你……”
“好啦。天色不早,我先送你回长汀吧。”
隐隐望见对方眼中一丝心疼气恼,沐耘动容在心,面上却耐心推辞。
祁终竖了竖耳朵,灵动望着他,大展笑容:“你要送我?”
“经由长汀上次被袭一事可知,上疆已难找到完全安全之地,为……”
“所以你就是担心我嘛。”
祁终抢过话喊,眼中充满期望。沐耘不忍拂他面子,迟疑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耘兄啊,想去我家蹭饭就直说嘛,还拐着弯儿说。”
上前拍了拍人的肩,祁终自以为洞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笑弯了眼。
沐耘已不想反驳,又点了点头。
……
转眼间,两人便安全回到了长汀林家。
望了望久违的师门,祁终涌起一股深切的思念。
紧接着,府上师兄弟都急忙出来迎接来人,三三两两把他围住,交谈甚欢。
祁终一时话闸子被拉开,那可就停不下来,津津乐道,忘乎所以。
场景一度和睦,沐耘欣慰望了一眼,转身离去。
有人认出他来,喊道:“沐三公子,进去坐坐吗?”
想着案件还有后续事情没有处理,他摇头婉拒:“多谢好意,改天再来吧。”
“哦……”小弟子遗憾地退到了一边,让开了路。
……
待欲出山门之际,沐耘警觉眼前一丝怪异,随即沉心凝气,可眨眼间,一阵疾风白雾扑面而来,将他严密包围,霎时间,沐耘顿陷未知困境。
第41章 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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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叙旧过瘾,祁终转身看人,发现已经没有沐耘的身影,他一下慌了神。
拦住人问:“你刚刚看到沐耘公子了吗?”
“看到了,但三公子说还有事忙,就先走了。”
“什么?又忙。”
祁终无奈一叹,叹完,拔腿就往山门跑。
直到跑到仙府结界处,也没有看到那人身影,他顿时心落空惘:哎,不是说好留你吃饭的嘛,跑得那么快……
……
沐耘陷入茫茫雾林中,警惕心神,正欲提元纳劲,举剑扫雾,一破暗局,却在眨眼间,眼前大雾飞速绕旋,再凝神一观,周遭已然清晰。
耳边有山风吹过,沐耘抬头一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山涧凉亭的台阶下,而孤亭内还伫立着一位气态仙然的白袍老者,杵着绿玉古杖,背对着他。
沐耘稍醒印象,随即恭敬一揖:“祁前辈。”
“哈哈哈……好。”
亭内老者欣然转身,面带和善笑意,凝望着眼前这位神色谦恭的晚辈,心生赞赏。
“一路奔波,先坐下,喝杯洗尘茶再走吧。”
“长辈盛邀,沐耘却之不恭。”
沐耘爽然接受,也不端着,信步进亭。
待人落座后,祁余行挥杖卷起亭下竹帘,两人心有默契地一起望向不远处的茫茫山景,心灵顿然被这空寂之感所安抚沉静。
“我的徒儿,乡野散漫惯了,此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滚烫的茶水就喝不得,温却的过程中,祁余行自然地划开了两人之间无言的静谧。
“前辈言重了。原是我们处事未妥,让祁兄弟蒙受委屈,合该向前辈道一声迟来的歉意。”
见人如此诚挚道歉,祁余行脸上却看不出喜怒,只意味不明地笑道。
“呵呵……你最大的歉意不该在此。”
“沐耘不解,还请前辈不吝指出。”
点了点头,祁余行将眼前的茶水倾倒在石桌上,流散开来,又从风中捉回三枚桐花落花,平铺水迹之上,宛如三支迷航的船儿,悠悠寻畔。
“你看,这是我特意为你卜算的卦象。你可有何体悟?”
沐耘垂眸,静观了片刻桌上不知所意的怪异卦象,如实地摇了摇头。
“卦算心修,乃前辈术法精纯,晚辈愚钝,难解其中奥秘。”
祁余行神色一敛,语气严肃起来:“那你可知,你本是双生双命之人?”
沐耘笑了笑,还是摇头:“双生何意?双命又何指?”
“双生之象是你的死局,双命却是你的生机。”
“那生象,又为何要谓死局?”
“因为你的天命,决定了你这一生必有两种人生要走。如果岔路之时,你难做抉择,那么两条人生轨迹,将相向而来,将你的命数定格在分岔路口。”
沐耘眸光略是一沉:“此命局是注定的吗?”
“是也不是。”
祁余行平静回道,接着又指了指卦象上最左边的一朵花。
“若是后来能有人为你断却一命,那么双生双命死局则可破。”
话音甫落,那朵粉花撕分为两半,一半尚游于茶水,另一半脱离湿润,停靠在干燥的石桌部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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