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急忙说:“姐,你别胡说,是我自己身体不好才没人说亲的,这些年怕还是我拖累家里了呢。”她攥着陆雨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大姐,你千万别想岔了,别听外头那些人胡说。爹娘兄嫂都想你过得好,你可千万别自轻自贱,随随便便就应了什么亲事。不然爹娘得多伤心呀!”
陆雨回握着她的手,略带薄茧的手暖暖的,她往手腕处探了探,不由说道:“你的手好像不冰冰凉了,往年这时候你总是畏冷,手脚冷的像冰似的。”
陆安眨眨眼笑道:“这几年家里生意好了不少,大哥二哥时常买肉回来。头年二哥还给买了不少滋补的药。若手脚还是冰冰凉的,那家里人的心岂不是更凉了。再说,金大夫说我得活动筋骨,强身健体,这几年还跟着虎头学了拳脚功夫。虎头都说了,我还挺厉害的!”
陆雨戳了戳她额头:“身体好了,性子也活泼不少,真好。”
“那岂是活泼不少呀,小豹子前儿还跟我说她二姑拎着扫帚撵着他打,愣是撵了半个村子呢!”
陆舟突然从窗户探头进来,吓了两姐妹一激灵。
陆安气不过,道:“小豹子越大越淘气,不打都要上房揭瓦了!”她哼了一声,睨着陆舟:“再说,我们小姐妹说话,你还听墙角,害不害臊。”
“光天化日,窗户大开,我从此路过而已,这可不叫偷听。”陆舟手臂撑着窗沿,半个身子都探进屋里去,说:“大姐,娘说县里庙会叫我带虎头他们一起玩儿去。我买身布料,你给我做套衣裳呗。”
陆雨被他一打岔,心情也好了不少,问他:“你要做什么样的?”
陆舟道:“就和阿璟那套靛青色的差不多样式就好。再绣上一丛竹子……嗯,阿姐给先生绣的就很好看,我瞧先生还挺喜欢的呢。我也想要那样的。”
陆雨脸色微红,微垂着头应了一句:“那等你拿布料来,我给你做。”
陆舟眨眨眼,又道:“我请大姐吃糖,荀先生给的,可甜死人啦。”
陆雨:……
————
梅婆子三天两头的去陆家,不出几日,整个溪山村都知道县城胡家向陆大娘子提亲了。一时间,羡慕者有之,担忧者有之,观望者有之。都道老陆家平地起高楼,根基未稳便要登天,也不知是好是坏。
陆舟也愁啊。那胡家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见天儿的叫梅婆子来家里。也不强硬,只温吞水熬着你,每次上门都送不少东西来。不止溪山村,连德阳县都传出风声来,道是胡家要同陆家结亲了!
李云璟坐在门口台阶上喂兔子,见陆舟捧着脸一筹莫展,道:“你也别太操心了,我祖母叫青叔去县城打听了。空穴不来风,胡家软磨硬缠,这是打定了主意必要娶你姐姐,却又不想同你家撕破脸面。这事儿处处都透着蹊跷。要不是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就胡家那殷勤劲儿,我都要怀疑你家是不是哪个隐世大族了。”
“说的就是这个理啊。我自家几斤几两还是掂的清的,可你说胡家到底图什么呀。难道我老爹背着我藏了什么传家宝,叫胡家盯上了?”陆舟揪了揪头发,一脸烦躁。
李云璟拿草逗兔子,漫不经心道:“要是你大姐早早嫁出去了,也不会有今天这事儿了。”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忙丢了草儿一拍大腿,双眼亮晶晶的说:“是了,把陆大姐嫁出去不就得了!最好是个颇有钱权的,胡家定不敢闹。可这一时半刻的去哪儿找这样的人呢?家世不差,人品也得好,不然陆大姐嫁过去那也是火坑……”
他像回事儿似的在心里盘算,突然道:“不如我叫小叔去你家提亲吧。小叔常年在外地做生意,成了亲他们就走,也不在溪山村留。胡家见不着人,也就不惦记了。”
陆舟睨他。
李云璟回瞪:“怎么,我小叔不好么,不就是年纪稍大了点儿么。论姿容才学家世,我小叔可不比旁人差。再说,我们两家相交这么多年,我家里人你都熟识,可不似胡家那等蛮横无理之辈。祖母对你家又素来亲近,她也很喜欢陆大姐的。”
他越说越觉得这主意真是好极了:“若同祖母提起,只怕祖母高兴还来不及呢。她一直忧愁我小叔婚事,这样算来,还是一举两得的妙计呢!”
陆舟道:“我可没嫌弃李小叔,我只怕姐姐不愿。她一向善良温柔,岂能因自家事耽搁旁人前程。”
“那怎么办?胡家再这么缠下去,没有的事儿都传成真的了,你姐姐名声还要不要了。”
陆舟摩挲着下巴,眼珠滴溜溜一转,道:“你觉得咱们先生怎么样?”
“先生自然是极好……”李云璟摇头晃脑,猛地顿住。
“你该不会想撮合先生和陆大姐吧。”
陆舟眼皮一掀:“不行么?”
李云璟道:“先生今年三十有四了吧,可比我小叔还大几岁呢。”
陆舟:“年纪大挺好,会疼人。”
李云璟:“……是先生的话你姐姐就愿意了?就不怕耽搁先生前程了?”
陆舟:“那想必是愿意的。”
李云璟:……
李云璟挠挠头,不是很懂:“为什么啊?”
陆舟:……
他小眼神瞥了眼李云璟:“难道你看不出先生和姐姐互有好感么?”
李云璟:“有么?”
陆舟非常笃定:“当然有!难道你就没察觉每次我姐姐去学堂,先生身上总会出现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息来。”
李云璟:“什么气息?”
陆舟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他在动画片弹幕里看到的一个足以形容先生的词。
他正襟危坐,吐出两个字来:“骚气!”
第30章
溪山村往南不远的雾山上有处景致颇为优美。陆伯庸初回溪山村那年便向里正买了这面山坡,搭了个竹屋,请了工匠沿着山林小路规整出一条通幽小径来。闲时便到这处散心,或读书,或品茶,亦或约上三五好友小聚。
每逢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满径,竹影参差,禽鸣缭绕。山风从容拂过,人亦恬淡安适。
荀湛手握一卷书,好半响都没见他翻动一下。陆伯庸烹茶的空隙瞧他一眼,不由奇道:“怎么,这书入不得子湛的眼么?”
荀湛回神过来,哂笑一声。他将书搁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端起碧绿茶盏,轻拂开热气,小啜一口,道:“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伯庸好情致。”
陆伯庸挑眉:“听子湛话里意思,莫不是有何烦恼忧愁?”
荀湛撂下茶盏,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指,道:“村里都等着看陆家热闹呢,伯庸怎么看。”
陆伯庸诧异了一下,笑道:“子湛素日仙人一般,凡事冷眼旁观,从不过心。倒是头一次听你打听别家事。”
他说着,懊恼的‘哦’了一声:“我却忘了,四郎和我家阿文都是子湛的门生。这么说,子湛想插手此事了?”
荀湛叹道:“不然陆家要怎么办呢。”
陆伯庸嘬了口茶,长舒口气,道:“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胡家突然盯上陆家,我着人查了好些天也没查清楚胡家究竟图什么。既查不出,又不想大娘子被胡仁缠上,那就只能在这之前把大娘子嫁出去。”
“我陆伯庸如今虽是乡野村民,在外却也有几位至交好友。当中也有品性高洁之人,与大娘子倒也相配。我已着人送信去,准备替大娘子谋一桩婚事了。”
荀湛睫毛微颤,不动声色的问:“谁?”
陆伯庸道:“子湛也认得的,绵州孙文瑾。他家世虽不显赫,却也算一方富户。虽比大娘子痴长几岁,人品却是没得挑。”
“要大娘子远嫁?”荀湛冷笑一声:“区区一个胡家,凭什么。”
陆伯庸摇头道:“我虽瞧不上胡家,但胡家好歹是德阳县的地头蛇,与这种人家结仇,陆家大郎二郎两兄弟恐怕在县城要做不下去了。”
荀湛便道:“胡家横行乡里多年,前任方知县与他沆瀣一气,不知做下多少冤案。你我不在官场,亦不愿趟这浑水。但眼下胡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就得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
陆伯庸眉心一跳:“子湛,你,你……嗐,自那年罢官后,我好像再没见你动过怒。你果真要出手么?”
荀湛抬眸看他:“我颍川荀氏便是没落了,也不惧一个小小胡家。”
陆伯庸道:“胡家不足为惧,只怕胡家倒了,他背后之人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要看咱们这位袁知县会不会做人了。”
陆伯庸道:“我并未打探清楚这位袁知县的来头,只知他同胡家并无牵扯,但也不好将赌注押在他身上呀。”
荀湛说:“袁知县是个聪明人。”
彼时夕阳在山,林中紫绿万状,变幻顷刻。
荀湛站起身来,侧首看向陆伯庸,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说:“追回往绵州送信的人,我荀子湛要娶大娘子为妻。”
平地一声惊雷。
陆伯庸猛地惊起,这才恍然明白好友这几日的反常,随即便是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待他回神过来时,哪还有好友的身影。他急的一拍大腿,早已顾不得什么君子端方,撩起袍子撒开脚丫就往山下跑,必要将信追讨回来!
————
天已黑透,胡仁焦躁的在房里来回踱步,直到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三步并两步的走到门口,急问:“事情如何了?”
长随胡志连汗都来不及擦,忙拱手道:“大爷放心,沈仵作已被灭口,义庄也给烧了。只是这事儿匆忙之下难免顾及不周,咱们这位知县又是个眼毒的,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查到胡家头上。”
胡仁右手握拳,击在左掌,烦躁的问:“曹大人那儿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胡志道:“出事儿的是咱们胡家的矿,偏那两具尸首还都落在袁均手里头了。曹大人斥责咱们办事不力,正在气头上呢。”
胡仁目光阴鸷:“我们胡家虽借曹家的势,但这些年也没少给他们送钱。如今不过出了些许小事便卸磨杀驴,实在可恨。他就不怕我胡仁鱼死网破么!”
胡志道:“曹喜的干爹可是刘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內侍曹端成,我们胡家虽在德阳县颇有权势。可如今刘太后摄政,曹家鸡犬升天,曹喜恐怕还不将我们看在眼里。我们烧了尸体,如今也只求袁均手里没有实证,咱们再去求一求曹大人,请他庇佑,袁均也不会将我们胡家如何的。”
胡仁冷哼一声:“我爹说的对,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曹喜此人,唯利是图,奸诈至极,恐不能长久合作。对了,陆家还不同意婚事?”
胡志道:“梅婆子嘴皮子都说破了,不应就是不应。若大爷当真要娶,不如使些手段。小户农家,我们已给足了面子,是他们不识好歹。”
胡仁搓了搓手,道:“我们率先知道陆祥在北边的事,恐怕过不了多久陆家人也会知道了。我们须得在此之前做成这桩婚事,借陆祥的势拿下慈州那处矿山。到那时,我就不信曹喜还敢在本少爷跟前耀武扬威。胡志,你去办,不管你使什么手段,表面上须得同陆家和和气气的,绝不能撕破了脸皮。”
胡志拱手:“小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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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舟说风就是雨,说了去找荀湛娶陆雨,便头也不回的跑出李家,直奔河边学堂去了。李云璟顾不得喂兔子了,也忙跟着跑了过去,一脸兴奋。
荀湛从山上走来,一路想了很多。当着陆伯庸的面说出娶大娘子的话,并非一时冲动。自胡家提亲以来,他辗转反侧多日,不曾安眠,想的便是如何替大娘子解围。可思来想去,似乎谁都不放心,他只想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十四年前,他三元及第,意气风发。可步入朝堂方知皇帝软弱,朝□□败,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抑郁不得志。又三年,发妻亡故,他彻底失意,辞官归隐。原以为此生便以教书育人为乐,孑然一身,直至终老。没想到那个女子竟能打破他波澜不惊的心。
荀湛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对她上了心,也许是六年前的夏天,他坐在逼仄的院子里,院门打开的瞬间,他看到那女子清澈的眼闪着激动,对她年幼的弟弟说:“你教大姐读书吧!”
也许是每次她送陆舟去学堂,轻柔的替弟弟整理衣襟,摸着他圆圆的脑袋嘱咐:“要听先生的话,不要惹先生生气。”
也许是她被劫持的时候,明明被喂了迷药,却咬破嘴唇硬逼着自己清醒。
也或许是更久之前,周子游常来同自己探讨学问。她总是羞赧的站在一边,温温柔柔,目光却透着坚定。
过去的荀湛并没有打算再娶,他看着陆老丈替她筹谋婚事,自己亦希望这样的好女子能寻个好归宿。但不知为何,当他知道胡家强娶时,他怒了。因为他看不得她被作践。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所以他不愿等了。
学堂旁边另建有两间屋舍,一间书房,一间卧房。荀湛匆匆回到卧房,翻找出一个小箱笼,从里数了几锭银子来。他还得去一趟陆伯庸家,请蓝氏替他保媒,再请她帮忙置办提亲所用之物。虽事急从权,却不能唐突了大娘子。
他才将箱笼合上,便听门外传来陆舟的声音。
“先生在家?”
荀湛高声道:“卧房!”
陆舟笑眯眯的走过去,探头一瞧,忙殷勤道:“先生拾掇屋子呢?怎不叫我和师兄呀,哪还劳先生亲自动手。”
他才要伸手便被荀湛挡了回去,道:“有事说事。”
他这学生他算是摸透透的了,每逢他眯起眼睛笑,保准没有好事。他那好师兄被他坑了多少回了还乐在其中,荀湛也着实佩服。
陆舟干咳一声,拢了拢手道:“学生确有一事,不过是桩顶好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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