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清温和回道:“在下云清,在此亦多谢莫公子方才的救助。”
几句客套话后,伽罗耶大师便开始了讲经:“一切智清净,无染无所著……”
尚在慧山寺之时,无清跟随师父品读的大多为大乘佛法的经文,虽是首次接触小乘佛教的释义,倒深觉精妙绝伦。
无清甚至想请师父他老人家前来京城与这位伽罗耶大师一齐探讨佛法,说不定会有对于佛理有新的体悟。
莫怀瑾情不自禁地被无清专心致志的神情所吸引,夕阳特有的暖黄色倾洒在他的侧颜,是那般岁月静好。他扶自己起来之时的余温似是还残存在身上,令之心驰神往。
在一旁的无清感受到了来自身侧热切的注视,不禁回眸,莞尔笑道:“莫公子,何故盯着在下看?”
莫怀瑾略带窘态,道:“是怀瑾唐突了。”
无清能觉察到他并无恶意,适逢伽罗耶大师讲完经,他起身道:“今日多谢莫公子的款待。”
他指了指桌上的碧螺春,打趣道:“也算沾了沾莫公子的福气,能一品这好茗。”
许是同知还在一起久了,连带着无清的性子也活泼了些许。
莫怀瑾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无清与顾小瑞踏出了茶馆。
他如同一阵风,追出茶馆,急匆匆道:“云公子,明日在下可否再请您来此品茗听学?”
无清对伽罗耶大师心怀崇敬,尚有许多不明之处想要请教一二,于是道:“那便与莫公子说定了,明日再讨碗茶吃。”
目送无清的背影渐渐远去,仿佛空气中尚留有淡淡的玉兰香气。
小厮见自家公子如同被黑白无常勾了魂儿似的,道:“公子,再瞅,人也走了。”
莫怀瑾白了他一眼,“还不速去备些上好的碧螺春来!”
他瞧这位云公子,甚喜。
宁寿宫。
云楚岫站在宫门前,等候传召。
一位脸生的小宫女半夏前来,她行礼道:“小公爷,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云楚岫甫一进殿门,一股子浓郁的药渣味便扑鼻而来。
他皱眉问道:“母后可是身子抱恙?”
半夏恭谨回道:“回小公爷的话,自从入了秋,太后娘娘便咳个不停。”
“可请太医来瞧过了?”
“圣上亦是牵挂太后娘娘的凤体,命胡太医一日三次不落地来宁寿宫请脉,可胡太医也没瞧出根儿在哪儿,目前只能先用着药调理。”
云楚岫心生惊奇,能让胡太医瞧不出的病痛可实属不多。
他偏头打量着先前从未在宁寿宫见过的半夏,道:“何时来宁寿宫伺候的?”
半夏:“奴婢是三个月前来伺候太后娘娘的。”
三个月前……
算时间,恰好是他在扬州盲山剿灭反叛的赵大嵘之时。
难不成是楚天阔为防止太后给母家传递消息,特地派了半夏前来做太后的贴身侍女,实则是为了盯紧她?
尚未等他细想,太后重重的咳声从帘后传来,“知还回来了?咳咳……”
云楚岫立时起身行礼,“儿臣叩见母后。”
太后并未如往常般,吩咐侍女将帘子拉起,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咳疾令她直不起身子,只能斜倚在一侧的方枕上。
她羸弱地笑道:“母后不想把这病气过给你,如此便无法看看我儿进来可否康健……”
云楚岫回道:“知还一切安好,让母后牵挂是儿臣的不是。”
或许是荣氏一族的惨败令太后彻底失了往日的光彩,她连几句话也撑不住,便被半夏扶下去喝药。
云楚岫走出宁寿宫,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周遭寂静如斯,偌大的皇宫好似一座埋葬情感的死城,将人心,将情义,全部割舍。
他回到府时,已入夜。
无清轻手轻脚地从后面悄然靠近,耳力极佳的云楚岫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他佯装不知,松解着身上沉重的官服,心底却无限期盼着这只猫儿要给他什么惊喜。
无清猝不及防地爬上他的背,双手圈住他的脖颈,捂住他的双目,玩着京城稚子间的小把戏,“猜猜我是谁!”
云楚岫用双手托住他的腿,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乐得同他嬉闹,“让本公爷想想是熏风馆里的哪位小倌儿偷摸到府里……小竹?小镜?还是小璃?”
无清见他故意提些小倌儿的名字来引自己吃醋,当下便要跳下来,怒气冲冲道:“找你的小竹小镜和小璃去吧!”
云楚岫的唇角微扬,握紧他的腿,兴奋地在原地带着他转圈,转得无清眼前直冒星星。
无清气得捏了一下他的肩,“你猜错了反而怪到我头上。”
云楚岫将他放在桌子上,从正面环住他的腰身,捏捏他气嘟嘟的小脸,“怎可能猜错?是阿清。”
无清见他一脸疲惫,不由得问道:“今日在皇宫,可是事有不顺?”
自早朝到从宁寿宫回来,云楚岫真真是厌倦极了皇宫。
可他不愿惹无清担忧,转移话题道:“今日是有什么高兴事?能让你主动投怀送抱一次,罕见!”
无清将伽罗耶大师到京的事讲与他听,并未提及莫怀瑾,主要是莫公子与他心中的佛法相比,简直是太微不足道了。
无清道:“我想邀师父他老人家来京城,听听伽罗耶大师的主张见解。”
“这有何难?”云楚岫瞬时点头答应道,“今日早朝,凉州刺史宁汗青上书言匈奴单于赤那思莫淳、亚父戎狄靡及圣女苏和茶尔已于谷庸城出发,不日即可抵达京城。听闻这亚父很是仰慕慧觉大师,想要听慧觉大师讲经释义,楚天阔也正有请慧山寺众僧来皇宫主持法事大典的想法。如此我便先将慧觉和你的师兄弟们都接来,再送他们入宫。”
“你那磨人精似的无霜小师弟终于有机会进京玩耍,我总算能摘掉‘骗子哥哥’的称号了……”
无清扑哧笑道:“童言无忌,你竟也记在心上。”
云楚岫挑眉道:“但凡与你有关的,做夫君的哪敢不上心?”
二人正打闹着,顾小瑞忽而叩响了门。
无清赶紧从桌上跳了下来,顾小瑞推门对云楚岫道:“王爷,方才从滁州传来消息,归乡的梁才死在了路途中。”
云楚岫不禁蹙额,“因何而死?”
顾小瑞:“路上的山匪见财起意,眼馋那几百两白银,便将梁才杀害。事后滁州刺史才发现梁才的尸首,已然派人捉拿为非作歹的山匪,将其腰斩。”
“梁才是九月启程归乡,业已月余,为何才来禀报?”
顾小瑞挠头道:“按制来讲,梁才已是一介平民,平民之死,是无需往朝中汇报。滁州刺史考虑到他生前曾是京兆府尹,才上报,亦不是紧要事,遂等消息传入京城之时,已拖到了现在……”
云楚岫摆摆手,无奈道:“下去吧。”
梁才,可真是死得蹊跷……
第101章 君子好逑(5)
翌日,无清准时来到了茶馆。
伽罗耶大师依旧是昨日那身装扮。
他敬重地行一俗家礼,伽罗耶起身还礼,平和笑道:“听闻京郊慧山寺中有一得道高僧,法号曰慧觉,老衲仰慕已久。今朝进京便是想与慧觉大师一同探讨佛法,等此次讲经结束,不知这位施主可否引老衲前去拜访慧觉大师?”
无清可谓是求之不得,当即应了下来。
他一回首,便见到莫怀瑾已然在同样的位置上等待。
莫怀瑾为他斟上一杯茶,熟稔道:“比约定时辰要早上一刻钟。”
无清闻着碧螺春的香气,回忆却总是飘向初次误入玉兰别院之时,便是知还泡的一壶雨前龙井,倒令他弃下多年的修行去偷喝上一口。
想到这儿,他的唇角不禁微微上扬,或许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在指引,而他早在那时,业已有了俗世之心。
莫怀瑾自是不知无清与云楚岫的美好往事,道:“怎地今日如此喜悦?”
“只是想到了一些趣事。”无清呷了一口茶,“莫公子仿佛在此等待良久了……”
莫怀瑾笑道:“只要一想到要与公子一同听经,便也不觉等候的时光久。”
不知为何,无清总觉这位莫公子话里有话,令他心间有些许不舒适。
不过未等他胡思乱想,伽罗耶大师便开始的今日的讲经。
茶馆内外围满了慕名而来的百姓,一睹从西域而来的高僧的风采。
半柱香后,茶馆外乌泱泱来了一堆人,蛮横地推开百姓,吆五喝六道:“都给老子闪开!”
一行十余个大汉来势汹汹,径直将无清与莫怀瑾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昨日那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郑老九。
郑老九一身的酒味与羊膻气,口中叼着个剔牙棒,打了个饱嗝儿道:“哟,这不是昨个儿那小白脸吗?”
莫怀瑾见他出言不逊,当下便要出手,而他手下的人迅速出招挡住了莫怀瑾凌厉的掌风。
郑老九只要一看见莫怀瑾,心里窝着的火便蹿了上来。他的手腕到现在拿竹筷依旧瑟瑟发抖!
他撸起袖子,道:“今儿个大爷来便是要昨日之仇!兄弟们,都给老子上!”
一声令下,所有大汉冲上前,在茶馆里打砸,虚张声势。
老板心疼地求爷爷告奶奶:“诸位爷,行行好,放过小的这个养家糊口的小店吧!”
郑老九一把揪起老板的衣襟,“昨日将大爷爽快地扔在外面时,你可没这么孙子!”
“这……”老板哑口无言,只能向莫怀瑾投去求助的目光。
无清见这伙人如此蛮横不讲理,怒上心头,“阁下再如此胡作非为,我定当报官,让衙门惩治你们这群无赖!”
一听报官,郑老九显然心虚了片刻,但只是刹那,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壮着胆子道:“老子怕你报官啊!今日若不掀了这茶馆,把你这小白脸还有那杂碎带走,老子他娘的跟你姓!”
“砸!给老子砸!”郑老九吼道。
莫怀瑾见小茶馆无辜受牵连,出手以一人之力同那十余人周旋,仍旧在担心无清,道:“云公子,你先走!”
事情因他二人而起,无清怎可独自离去?他焦急的目光打量着四周,找寻能够帮上莫怀瑾一二的物件儿。
郑老九见小美人落了单,一时色心大起,松开了老板,一步步朝无清走去……
老板被丢在地上,喘着粗气,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郑老九从身后猛地抱住无清,色眯眯道:“小美人儿,爷想你想得可真是要紧啊!这脸蛋儿,这身上的香味,真是令爷魂牵梦萦啊……”
浑身的腌臜气息令无清直作呕,除了知还,他拒绝与任何人的肢体碰触,恼怒地挣扎道:“拿开你的手!”
郑老九并未生气,相反还在他腰上没轻没重地一掐,嘿嘿笑道:“还是个有脾气的主儿,比只会逆来顺受的花娘带劲儿,爷喜欢!”
伽罗耶大师见施主罹难,上前劝道:“阿弥陀佛,光天化日之下,这位施主岂可强人所难?”
郑老九正在兴头上,有个人在耳旁絮絮叨叨,着实烦!他一脚便将伽罗耶踹倒在地,骂道:“一个臭叫花子,装什么大师!”
无清见德高望重的伽罗耶大师被狂徒欺侮,怒意更盛。
郑老九感受到怀中的美人儿越来越不受控制,耐性也逐渐耗尽,恶狠狠道:“信不信老子在这儿办了你!”
他一个翻身将无清压在石板上,带有油腥的胡子使劲往无清白净的面容贴着。
莫怀瑾被几人牵绊住,见郑老九欲行不轨之事,顿时暴跳如雷。趁他分心时,面前的大汉一拳毫不客气地打在他胸口,莫怀瑾霎时口吐鲜血。
此时伽罗耶大师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对围观的百姓道:“快……快去报官!”
可聚众者犹豫畏惧地望向里面,最后纷纷低下了头,无人肯去报官。
再好的佛性休养,也敌不过残酷的现实。
伽罗耶忍下胸中的怒气,费解道:“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两位无辜的施主受人迫害吗?”
此时终于有人颤颤巍巍道:“大……大师……您要想报官我可以前头带路,但您千万不能告诉大人是我带您来的……”
伽罗耶扶着腰,他这身子骨被郑老九一踹,即便爬到了衙门,那两位施主恐怕早就没命了!
人群中又传来一道声音:“大师,不是我们不愿前去。实在是施暴的郑老九,来头太大,听闻和大官儿沾亲带故,我们不敢惹啊……”
“是啊……”
“郑老九原本是开武馆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欠了一屁股的债,愣是半点事没有,招摇过市,没人给他在背后撑腰,他岂能如此风光?”
伽罗耶既无奈又愤慨,只能求佛祖保佑二位曾为他执言的二位施主,能够天降贵人解二人困境。
眼看郑老九满是臭味的嘴便要碰到无清,后者如同竖起全部刺的刺猬,头部发力,拼尽全力撞向郑老九。
鲜血瞬间从郑老九的鼻子中流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从手上抹下来的血渍,立时一巴掌扬在无清的脸上!
刺耳的声音仿佛在莫怀瑾心间划开了一道口子,眸中全是红血丝,他倏尔迸发出一股强劲的力量,将面前的人打趴下,一拳击在郑老九满是横肉的脸上。
郑老九捂着脸从无清身上离开,接连被面前这人教训,传出去他郑老九还怎么在京城混?
他攥紧拳头,同莫怀瑾在大堂已被砸得七零八碎的茶馆中过起招来。
无清扶额,刚才那一撞,再加上猝不及防的耳光,让他有些发懵。他脸色苍白,背倚着墙,才勉强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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