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暮雨一脸悠闲,看了一会儿,便眼神示意戍卫的衣锦军郎将。
“哎呀!还没到关键呢!你们作甚?可不能冒犯天神啊!”
那神棍被俩郎将一把按倒在台上。
花暮雨起身走过去,从郎将身后摸走短匕,那老头神棍被吓坏了:
“宗主邸下这是要作甚?!”
“行骗,是犯罪。”
“邸下饶命!”
神棍抵死挣扎,郎将将人死死按在地上,从后腰摸来短匕,在神棍的凄厉惨叫中,于他脸上刻下“甴”字,并以绿铜锈油,浸进伤口里。
甴,意为为人阴险恶毒,令人憎恶。
花暮雨把玩着短匕,眼也不眨中,短匕直接插到神棍腿上。
凄厉的惨嚎声,刺痛站在远处的梁南绫的耳膜。
“跳的太丑,往后别跳了,扔出去吧。”
“是,邸下。”
“邸下,黥面实在是……往后他还如何重新做人?”梁南绫低沉一声。
“行骗罪,杖七十,黥刑已是本座仁慈,如此还能叫百姓知晓,这是个骗子。”
“嗯……”梁南绫倒不是怕她,才连连提及想走:
“下官想回句章。”
“怎么,内官不如外官?”
“并非此意,句章县乃大令多年心血成就,下官不想叫句章县,荒于下官之手。”
花暮雨轻笑:
“她曾护你多年,她不在了,本座替她护你,”顿了顿,花暮雨继续道:
“说来讽刺,我曾以为你受过的保护,我不曾消受过,谁知知晓时,她已用她的命,来护我。”
说完话,花暮雨眼眶微红。
“邸下,宫外有一老道长传话称,处州有一羽客,称愿为邸下尝绍玄业。”戍卫宫门的郎将匆匆做来,禀告道。
“道人?明早吧,顺便早课寅静。”花暮雨没多想什么。
“邸下,羽客自称患有眼疾,见不得光,若邸下愿见,只能子正来见。”
“噗嗤。”梁南绫轻笑出声,这些神棍,真是花样百出。
四年来,她见识了太多奇奇怪怪的神棍。
花暮雨轻“嗯”一声,这些自称神巫者,为显高深,常以奇奇怪怪的形式觐见,她早已见怪不怪。
……
子时(23点),景灵宫仍通亮着烛光。
花暮雨坐在寝宫外殿的茶案旁,浅抿着茶水。
殿外传来粗涩的声响,声响渐行渐近。
“邸下,羽客已到。”
“嗯,进来吧。”
花暮雨抬眼看向门,门被外头郎将打开时,她最先看到的是木轮椅,随后才去瞧坐在木轮椅上的、这所谓羽客的脸。
羽客是个瘦骨伶仃的道姑,其貌不扬,面容沧桑灰黯,右眼以黑色布条缠着。
看起来约莫有四十岁,灰布粗衣,风尘仆仆,浑身散着粗陋气息。
“羽客,道号?”花暮雨问道。
“沙尘。”她声音沙哑,如大风刮过时,沙尘扬起的轻微声响,却似已用了很多力气。
“嗯,”花暮雨稍微打量了一眼,抿了口茶,没多想地随口一问:
“走不了路?眼睛又是?”
“自幼无法走路,天生眼疾。”似是说话也费力,羽客只简单回应。
沉寂片刻,花暮雨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只得又开腔道:
“做法,开始吧。”
“心诚即可。”
花暮雨嘴角勾起冷蔑轻笑:
“不做法?那你来这,是要做甚?”
沙尘的沙哑嗓音,涩磨耳膜:
“福主歇吧,若是见到了,请谨记。”
“您看到的,不是那人,而是,您的执念。”
花暮雨被这话刺中心脏,眼泪险些磅礴。
“您歇吧,我做完法事,自己会走。”
花暮雨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这话少却轻易刺痛她心的神棍。
放下床帐,侧卧在床上,“执念”二字,反复飘荡。
她无声的汹涌着眼泪,帛枕很快浸湿一片。
……
静谧了不知多久,外头传来敲梆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更夫敲着梆子,巡夜而过。
叶秋风睁开眼,此刻是子正。
她看到自己一袭白袍,坐在床边。
转头,隔着床帐,能看到花暮雨背对着床边,侧卧在里面。
花暮雨被打更声惊醒,不对,不是惊醒。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转过身,隔着床帐的床边,坐着熟悉的身影。
“秋风?”花暮雨眼泪磅礴。
“会……吓到你吗。”叶秋风一动不动,尽量轻声问道。
花暮雨管不得这么多,惊喜大于惊吓,她掀开床帐,只想一把抱住她。
可竟,穿体而过,碰不到她。
“暮雨,别激动,激动会醒来,醒了,我就消失了。”
花暮雨频频擦拭眼眶,使视线清晰,贪恋地看着她的侧脸。
“能看到你也好,也好,你……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花暮雨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你在哪,所谓尽头,在哪?那天你说,在尽头等我,我看清了。”
“你问,是想来找我,那我就不告诉你。”叶秋风看着她,脸上是柔和的微笑:
“神游也挺累的,你还要监国辅政,快睡吧,我在这陪你,安心睡觉。”
花暮雨哭的梨花带雨,抬手想摸她的手,却碰不到,泪水簌簌滑落:
“每天都这样来陪我么?”
“嗯,别哭了,我看着心疼。”
“你……能躺下吗?跟我一起。”花暮雨恋恋不舍的凝视她的脸。
叶秋风看着她,轻轻摇摇头。
花暮雨抿着下沉的唇角,四年时光,恍若闪逝,只她自己知道,她度日如年:
“我不讨厌你,十二岁时,我就喜欢你了,只是不知为何,瞧见你,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总想对你发脾气,总打你,你越跑,我越忍不住打你。”
“没事,不疼,”叶秋风看着她:
“睡吧,你困了。”
“嗯。”
花暮雨平躺下,撑着眼皮看着她,可她确实很累,眼皮渐渐撑不住的闭合。
“你不在,我不幸福,”意识消散前,她喃喃着声音:
“可我知道的太晚了,比起轰轰烈烈的大场面,比起监国辅政,比起攻略城池,我想要的,是你对我细腻温柔的瞬间,那才是我想要的幸福,可是我知道的太晚了。”
“幸福不在远方,在很近的地方,开一扇窗。”
“窗?”
一字出口,花暮雨睁开眼,外头,天已然大亮。
她匆匆走到外殿,那羽客早已离开。
“很近的地方,开一扇窗……窗?”
第2章 叫你呢,倒是应一声啊
“阿父,剑好重,等我长大了再练行吗。”
“剑本就要自幼开始练,再说了,阿父又没叫你舞剑,叫你招架罢了。”
五岁的叶秋风,被叶琛拎在宫院里,他神情悠闲慈和,手持着宝剑,压在叶秋风的剑上,让她就这么招架着。
他的剑少说七斤重,叶秋风的剑轻一些,但也有四斤那么沉,而她的体重也才三十多斤。
剑横举在她稚嫩的肩膀上,上头还压着阿父的剑,若是不撑住,这小肩膀就要受伤。
“还要撑多久呀,我撑不住啦。”
“再撑一个时辰。”
“呜哇哇哇!”
哭声引来娘亲的注意,李瑞绣心疼的跑过来,一把将叶琛的剑给推开,并将叶秋风护在怀里:
“秋风才五岁,你做甚呢。”
“练力气嘛,毕竟秋风是……本身力气就差一截。”叶琛闪烁着眼神收起剑,宠爱的摸了摸叶秋风的脑袋:
“跟你一般大的小主都在练剑了,你将来还要做武官呢,怎能连小主都比不过。”
叶秋风听不懂这话,只知道她不想练剑,一解放就撒丫子跑了,叶琛无奈,迈步离开敬诚宫。
……
“名例议,曰,夫三才肇位,万象斯分。禀气含灵,人为称首。”
“莫不凭黎元而树司宰,因政教而施刑法。”
“其有情恣庸愚,识沉愆戾,大则乱其区宇,小则睽其品式,不立制度,则未之前闻。”
景灵宫内,少师捏着书卷,在五岁的花暮雨面前,来回踱步,念叨着他的道理。
“少师,我听不懂。”花暮雨昏昏欲睡。
少师慈和一笑:“无碍的,小主,听着就是,往后慢慢就懂了。”
任由他又这般念叨了许久,花暮雨真快睡着时,忽然听到“踏踏”的脚步声,从外走来。
抬眼瞧见是阿父来了,花暮雨下意识笑着:
“阿父。”
花敬定严肃着眉宇:“学下哪些了?”
花暮雨语塞,不知说甚好。
“国主,小主还年幼呢,下官是在以耳濡目染法,念书给小主听,听的多了,慢慢就懂了。”
“唔,听了一上午,总该懂一些了吧?吾儿,你都懂下哪些了?”花敬定严肃着目光,看着花暮雨。
花暮雨再次语塞,她连一个字都没懂。
压抑的死寂片刻,花敬定的脸阴沉下来,他摸过戒尺“啪”的一下打在书案上。
“吾儿临昶,三岁会背三字经!四岁背下弟子规!你都五岁了!连书都听不明白!”
“国主息怒,小主毕竟年幼,总该慢慢来的。”少师见他触怒,赶忙宽解两句。
“啪”的一记戒尺,直接抽在了少师后背,少师猝不及防,“哎呀”惨叫一声。
“寡人要你这无能少师有何用!”
花敬定暴怒中,连连抽打着少师,花暮雨被吓坏了,小身子瑟瑟发抖。
“你,愚笨如斯,何堪大用!”花敬定径直将戒尺连连抽在花暮雨身上。
“国主息怒,小主还小,勿打小主。”少师浑身疼的龇牙咧嘴,仍赶忙凑到花暮雨身前,护着花暮雨。
“滚开!”
花敬定将两人一道狠狠抽打了一顿,花暮雨疼的哇哇大哭。
“不准哭!”花敬定怒吼中,戒尺抽的更狠了,花暮雨咬牙憋住哭声。
“若三日内背不下三字经和弟子规,杖责一百!”花敬定狠扔下戒尺,怀着暴怒,沉步而去。
花暮雨感觉自己坠入了地狱,日日如是,活在煎熬中,浑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花敬定的暴戾苛责,打跑了一大堆少师,几乎隔三差五,来的少师便是新面孔。
叶琛偶尔巡察宫内,调动戍卫王宫的衣锦军。
偶然行经景灵宫时,听见里头传来花敬定的怒吼,以及沉闷的声响。
探头朝窗内一瞧,瞧见花暮雨正在挨打,他赶忙跑进去:
“国主,您这是做甚呢!哪能这般去打一个幼童!”
他心里冒出蹭蹭的火,叶秋风与花暮雨一般年纪,平日只练她力气都心疼的不行,更从未打过她一下。
花敬定怒火正盛,见叶琛护着花暮雨,索性连他一起打:
“滚出去,谁叫你进来了!”
叶琛咬牙忍下几十记戒尺的抽打:
“老子皮糙肉厚的都疼死了,小主还那么小!哪能下这狠毒的手!”
“再打我就戍边去!不留在宫里了!”
这硬气的话,正命中花敬定逆鳞,他嘴里爆发不堪入耳的臭骂,下手更狠了:
“又想跑!是寡人待你太仁慈了!”
叶琛咬着牙,终于护到连花敬定自己都气喘吁吁,待他走了,才满眼心疼的去瞧花暮雨。
她只一脸茫然,面无表情的。
恐惧改变不了什么,于是恐惧从她脸上消失。
流露开心会被训斥,于是保持着冷脸。
叶琛宽慰了她许久,花暮雨一句话都没说,表情都没变化一下。
他主动提给花暮雨做少傅,每日来教她习武一个时辰,好歹能护着一下,但一天只能护她两三个时辰。
叶琛会跟她说很多旧事,慢慢的,花暮雨也“理解”了阿父的暴戾。
原来那次险被灭国,代价,不仅是失了五座城池。
那灾来临前,吴国以和盟之名,提与阿父联姻,阿父为表和盟诚意,一次派出三位嫡子前去吴国。
联姻不过是好听的措辞,实际上,是去当质子。
结果后来,吴国撕毁盟约,不仅出兵侵我越国,甚还与当年的权臣密谋,里应外合,使我大越亲军叛变,越国在那境况下,险遭灭国。
于吴国作质子的三位嫡子,因失了价值而惨遭抹喉。
而另两位嫡子,也于领兵对抗叛军中,死于战乱,子嗣一朝死绝。
花暮雨本不是嫡长,是因五位阿兄都死了,她才成了嫡长。
或许自己,真的不如已故的五位阿兄。
已故的三位阿兄,明知去吴国,是去作质子,仍有胆气前去,而另两位,明知应战将战死,仍义无反顾率部迎战。
这胆气,自问有吗?花暮雨没有答案。
2/5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