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守匆匆前去劳役们所在的各处国监司,将原昆山籍的客籍叫来一些到县府,县府周围一时间乱糟糟、吵哄哄,一波就是好几百人,不多时就来了又去十几波,好几千人。
“总之就是三句话,七县将归越,藏好钱粮人,免赋租三年。”
叶秋风站在城楼上,看着巡守和县官们来回忙碌、交代,脚下来的都是男人,思来想去,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抬步刚要走,就瞧见新过来的那一拨人里,还混着几个大婶,还有那个小丫头,也被那老头牵着过来了。
“喂,男人去就行了,女眷留下。”叶秋风站在城楼上喊道。
小丫头昂头一望,登时便露出灿烂笑脸,又见到国主了,还换下了华服,身上是一身黑袍,穿的跟平民似的,却明显不是平民,武官的气质一眼就能瞧出来。
瞧见那些女眷、以及一些年纪大的都被巡守又叫回去后,叶秋风走下城楼,跃上马背,策马朝西府而去。
“阿爷,我想考官。”走回市舶司的路上,小丫头心想,或许只有考官入朝,才能再见到国主了吧。
老头打趣的拍了下她的脑袋:
“有幸坐了会儿国主的马车,就开始做梦啦?就算你能考进去,估计也二十多岁了,那时候国主都多大了,四十岁了都。”
“阿爷,等劳役结束了,我们能去西府么?”
“过几天,昆山就归越国了,若是运气好,咱那五亩地没遭官老爷嚯嚯,许还能再收点儿粮食呢,若没了也无碍,阿爷我还想继续做劳役呢,天天都能吃的饱饱的,还有工钱拿。”
“我想去西府嘛。”
“放工时去走走看看呗,阿爷又没说不许你去。”
“嘿,劳役十日放工一日,还有几天就放工了,阿爷,那天咱就去西府吧,去瞧两眼。”
……
内殿里,气压莫名有点冷且逼人。
朱案后面的坐榻,已特意换成了更宽更长又软些的坐榻,以便花暮雨来睡觉时,能睡的舒适些。
此刻花暮雨就坐在那舒适的坐榻上,左手托腮,侧着脸望向叶秋风,神情冰冷且意味不明。
“张明忠昨日就回来了,西府都传遍了七县收复一事,你今日才回来,做甚去了?”花暮雨问道。
“交代些公事啊,”叶秋风眨巴着疑惑的眼,缓缓走到她身旁入座,都不知什么情况,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却闻到她身上有酒气,不禁欣喜:
“嘿,你居然喜欢喝酒?我在句章好多果酒呢,你若是喜欢,我派人运几车过来,还有蒸酒。”
鼻息不停地嗅,从肩膀一直嗅到她脸前,她的气息,再混合酒气,再加上七日未见的思念,太诱人且迷魂。
脸贴的太近,花暮雨想发火也发不出来了。
“夫人,背你回寝宫?”叶秋风羞笑中低低一声,又轻啄了一下她的唇,毕竟这是内殿,不合适。
花暮雨不置可否般“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意味不明。
将人背上身,感觉似有点变重了,但仍在略轻松便能承受的范围,步履并未朝延福宫或景灵宫走,而且澹泊园:
“我五日前就回来了,结果没见到你,只知你游玩去了,于是去了嘉兴,跟吴国连着谈判了五日,终于谈判结束,担心吴国在归还七县前,又以絮毛之类名目搜刮甚至恶意破坏,便多留了一日,汇报完毕,夫人。”
“你跟一个小丫头当街在马车里欢乐了一个多时辰?”
花暮雨伏在她背上,手撩摸着她的耳朵,后槽牙略微咬紧,倒非不信她,就是有点吃味,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甚?说甚呢,哪有一个多时辰,半刻钟都没有!”
叶秋风紧急撇清,耳朵却被捏住,花暮雨的后槽牙更咬紧了些:
“半刻钟?也就是说,传言是真的?你真的当街把小丫头拉进马车里了?还半刻钟?半刻钟都可以两次了。”
“???什么两次???”
第46章 不能遗忘
景灵宫,大白天的,叶秋风因近来风尘仆仆奔波,很快就昏昏沉睡,睡前叮嘱花暮雨,申初(15点)叫醒她。
后背倚在她怀里,枕着她的臂弯,即便叶秋风已睡着了,勾揽她小腹的手臂仍稳且有力。
花暮雨没有睡意,早前能放心她独自出使,且还能安心四处游玩,是因内心,早有许多猜测,且在澹泊园跟不淆学种花时,不淆掐卦后说,她此行,小吉大利,不想去想太多心烦的,便安心游山玩水。
现在闲暇下来,便不自觉又去想这些。
她自幼精明,撇除感情不提,叶秋风回来后的所作所为,像极了步步为营、为上位铺路。
先是少主上位,刺探民心反应,后与朝臣打好关系,即便有些朝臣早前与她有嫌隙,如今也能相安共事,再者,五年前朝中大换血时,用的都是地方官,她常年在外,本就跟各州地方官联系紧密,而三军各路行军总管,一半是她的前部将,另一半则是万户侯的前部将。
现在,先要三军,后伐清源,激怒周国,满朝惶惶不安,她却很淡定,顺势提出上位代而出使后,还能毫发无损而归,不免会令人多想,比如出兵清源激怒周国,是故意创造危机。
就算上位会被百姓嘀咕名不正言不顺,收复了湖、苏七县,一雪国耻,民心也顺了,从头到尾看下来,怎么看都是连环套路。
可又想信她,信她有自己的想法,总体来看,越国似越来越强了,她不会祸国殃民,但她在篡国,如温水煮蛙,知道不对劲,却又愿意接受,因为无害且有利。
出神思索间,后背的温热更贴紧了些,小腹也被更用力勾揽紧,颈窝被她以脸颊轻柔地蹭着,肩膀被柔软唇瓣的亲吻勾起丝丝电流,流淌全身,使身子微微燥热。
“暮雨,几时了。”耳畔扑来温热气息,理智再次败给她的温柔。
计时而燃的檀香,香气早已淡散:
“应是酉初(17点)了吧。”
叶秋风惊的瞌睡尽散,赶忙坐起身来:
“竟睡过头了一个时辰。”
花暮雨也坐起身,只将睡袍草草披上,默默看着叶秋风急匆匆的更衣,随后拿过她的衣物,替她更衣:
“勇武军四路行军总管,以及朝中|功臣,需封爵嘉赏,今日要拟定昭书,明日常朝上封赏,你也起来吧,这些需与你一道商议。”
“朝中|功臣?”花暮雨淡淡一问。
叶秋风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启齿和苦笑:
“主要是……拥我上位之功。”
两相对视间,眼神各有意味不明,沉吟许久后,一声轻“嗯”才从花暮雨喉咙轻轻飘出。
似只有答应的份,因为十一路军的兵符都在她手里,朝臣皆心向自己和她,却难以二选一。
“秋风,”花暮雨先后指着自己的心口和太阳穴:
“这心,想信你,而这里,在警惕你,五年前那日,翁父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与花氏你死我活,我的大脑认定,你在步步为营,布局报复。”
叶秋风顿住替她更衣的双手,双手渐渐滑落,并以鼻息轻笑:
“你的大脑像一把刀,总是刺痛我,不过我能理解你,你也知道,事已至此,你已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顺从,但我还是想让你信我,我的大脑,还有心,从头到尾想要的,只有你,军权和王位,我不会还给你,但我是你的。”
话音落下许久,花暮雨都没说话,叶秋风坐在床边,就这么与她相互对视,都想从对方的眼神看破些什么,获得些答案,以叫心踏实下来。
花暮雨擅长藏心声,久久地藏着,一丝都不透露,只冰冷着眼神,叶秋风眼底显露出一丝受伤、退缩,随时要示弱投降,却也是因为她而绝不能松口,有些事,只有身居高位,才能做到。
两个时辰前还如胶似漆缠绵,此刻却……叶秋风试探着接近她的唇,直至唇瓣柔软相触,试探着吮吻,花暮雨不拒绝也不回应,叶秋风再次受伤。
高处不胜寒,比高处更寒的是她。
正要分开之时,花暮雨忽而唇齿微启,吮吻着回应她,纤手缭绕而上,揽住她肩膀,回应愈发炽烈。
未几,花暮雨柔软着目光,微微昂首,凝望叶秋风:
“又让你受伤了,疼么。”
“疼。”
“方才所言,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在你凝视我时,能瞧见你眼里有光,便只想去信你,你也非祸国殃民谋求私利之辈,若你是,我也不会喜欢你。”
花暮雨以柔软的眼神安抚她,纤手轻抚她的后颈,像在安慰受委屈的幼童。
叶秋风勾起苦笑嘴角:
“不瞒你说,我就是在谋求私利,谋求……你。”
……
太府寺从国库调出五千两金子(6600斤),用以供军器监铸造二十万枚“大越勇武”金符,金符半寸宽、一寸半长(2*5cm)。
因是嘉赏战功之用,每枚金符用料十足,当钱用也能当个三千钱(8000元)。
另又调出八千两金子,打造十万枚金币,因是用来和吴的,用料就薄了些,每枚只顶五百钱(1320元,5克重),如此咬文爵字巧妙一通,和吴的花费从一个月军费,直降到仅花了三日的军费。
常朝上来的朝臣,比以往多了许多,六部九寺六监之佐官以上官衔,皆要参议常朝,再加上三军各路行军总管也受召入朝,大殿两侧又布置了两排朱案,共上百人参朝。
大内殿外,还停着二十辆马车,里头满载着勇武金符。
叶秋风立于大幕前的阶上,捧着昭书念道:
“兵部侍郎张明忠,苏州和谈、收复湖、苏七县有功,泉、漳二州安民有功,特,封爵清溪郡公,赏食邑两千户,以作褒奖。”
“卫尉寺卿尹睿,于王权交替时抚民有功,特,封爵开化郡公,赏食邑两千户,以作褒奖。”
“大理寺卿李旭,历任四王二十余载,尽忠职守,治秩久安,特,封爵永安郡公,赏食邑两千户,以作褒奖。”
……
共封爵了八位郡公(正二品),授郡公金符及绿绶玉带后:
“勇武军东南路行军总管萧文山,率军出征攻破漳州有功,特,封爵南靖县公,赏食邑千户,赐南靖县县公府。”
“南路行军总管姜翰林,率军出征破城泉州有功,特,封爵长泰县公,赏食邑千户,赐长泰县县公府。”
华安县公、惠安县公、德化县公、同安县公、漳平县公、永定县公、东山县公,一口气封爵了九位县公(从二品)后,殿内朝臣都躁动起来。
被叶秋风特例召来的萧永昌,也入座在侧,早前他把花暮雨扛走了,后还平乱有功,因残了腿只能退戎。
封爵只是“涨工资”的荣誉封赐,并非实际官职,他卸职武官后,月奉倒是涨了不少,主仆式朝廷极少封赐虚职爵位,似也没人太在意这个。
“前勇武军都副将萧永昌,战功无数,多次临危受命,身残亦坚,特,封爵晋江郡公,赏食邑两千户,赐晋江县郡公府,爵位可嗣。”
萧永昌站起身,脸上挂着笑容,他本就是晋江人,十余年前勇武军兵变落败逃离闽国时,才来了越国,从跟着大部莽撞乱跑的小卒,一步步升迁至都副将,如今晋江县所属的泉州也成了越国领土,他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勇武!勇武!勇武!”
入座殿内左侧的勇武军行军总管及参军(行军参谋),站起身来激动叫喊,嗓门儿又粗又嘹亮,吵的文官们眉头紧皱。
而右侧的衣锦军和先锋营只皱眉缄默,心想,他们还在操练水军,等……得到的封赏一定比你们勇武军更多。
“吵死了,喊什么喊。”张明忠训斥一声,话音却淹没在叫喊里,没人听的见。
……
泉州。
十驾马车络绎入城,泉州坊街瞬间空了不少,勇武军以及化身巡守的郎将,纷纷涌向州府或县府,整齐列阵,接受嘉赏——
勇武金符。
“金灿灿的,太好看了,比‘狗牌’好看多了。”
领到金符的郎将,美滋滋的将金符捧在手里观赏着,来回的对比狗牌和金符。
狗牌就是兵籍的身份确认牌。
“拿回家收起来,这顶咱俩月的奉钱呢。”
“不收,我要挂腰上。”
泉州刺史邱虎,特意回了趟西府,亲自跟叶秋风当面聊了一会儿,他一肚子心事和压力。
此番从西府回到泉州,一回来就瞧见这些郎将,脸上得意洋洋的,个个腰上都挂着金灿灿的金符,他因心烦,狠狠翻了个白眼。
“臭当兵的,穷嘚瑟。”
冯可道离开泉州之前,留下了一份制诰——
清源镇“臣属”周国,岁奉十万两金,粮五十万石。
问题是清源镇就两州,两州平摊,泉州要五万两金,粮二十五万石。
泉州总共才八万户,其中七成是农户,三成是林户、工户、商户。
平摊的话,每户除了纳赋六千多钱之外,还要交粮三石(310斤),这不是把百姓往绝路逼?逼成这样,难怪那么多逃户往外逃。
早前泉州仍在陈济川治下时,光是地方收去的赋租,都将粮产刮了一大半走,还没算其他名目,一年到头、伺候十亩地本能种得百石(一万升)粮食,然而纳赋租后,顶多还能剩下四千升,留个一千升当口粮,其他的都卖掉,去凑这岁贡,更何况人又不光要吃米粮,还要吃盐、穿衣、保暖之类。
如今泉州已实际易主,可岁贡重压仍在,外逃的百姓想回家乡也不敢回来。
司农寺每年两次定额收粮,朝中能承担粮课岁贡,免赋租三年之下,多迁些人来泉州,将荒田都拾腾起来。
泉州的二百万亩耕地,七成已荒置,迁移些农户过来,户均均田十亩,亩产五石。
今年泉州只能再播种一季,若今年能迁移来五万农户,使泉州农户达十万,每户由司农寺定额收粮三千升,使农户从司农寺挣得三万钱,再收走一万钱去凑岁贡、以及承担地方州府的运作开支、公侯们的食邑、州县兴建等等,这么一划算,每升粮只卖了个六钱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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