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朝臣仍满脸忧心忡忡,徐芳仪倒是松了口气。
……
越国各边州城门大开,因惶恐而举家离乡者并不太多,每日最多也就成百上千,因为人口本就越来越少。
而吴国亦对越国开放洪州城门,越国派出两路共十万衣锦军,顺利进入吴国境内,由洪州直奔西北方向的江陵府。
江陵府派出十万兵力布于北门,与城外的襄州路周国大军水火不容地对峙。
相互之间的叫嚣已持续半个月,叫嚣已变成相互漫骂,周国大军后方的攻城车压境而来,攻城战瞬间爆发。
徐从光在殿内急的来回乱转,朝臣们努力冷静,不断接见从外归来的遣使,火溶蜡丸后过目秘密递回的文书。
“越国增援十万!明日就能到达江陵府!另驻扎二十万兵力于岭南绣州,可随时北上前往桂州,驰援桂州抵御叙州之来犯!”
冯延鲁一声欣喜惊呼,朝臣也纷纷松下半口气。
“周国欺人太甚!待援兵来了,趁周国于襄州只有十万兵力,即刻合力反击襄州!将襄州也夺下!”
“说胡话呢!夺下了,守得住么!击退襄州来犯后,即刻调兵西上归州!若叫周国各路军力合并,我吴国不堪一击!”
韩熙载一声怒斥,于他而言,吴国正在面临灭国之灾,他必须谨慎的调兵遣将,趁现在仍有转机,逐个击破周国来犯,否则九死无生。
“你们先商议着,明日越军到了,立刻叫我。”徐从光精神衰弱地离开大殿,他要去睡一会儿,已经快一个月没睡个好觉了。
……
衣锦军行军总管卢荣,率部一路往西北而去,眼看着江陵府就在前方,他心事重重的停下行军步履。
“卢帅,该下军令了。”参军张颐紧皱着眉头,再次催促道。
卢荣本以为收到的军令,无非是赴援或按兵不动。
千想万想没想到,军令竟是——
我军非吴国援军,而是周国援军,与周国合力,围困江陵。
“唇亡齿寒,吴国没了,我越国又如何自保……”
……
两国联军四面围城,江陵顷刻失势,一众吴国将领反应过来竟是引狼入室后,顿时气的破口大骂,吴国朝臣都被气死了三个。
“国主出来投降,否则屠戮到底!”江陵城外,周国大军齐刷刷的喊着威慑口号,声响震彻旷野。
“大吴万岁!誓与大吴共存亡!”
城楼上艰难抵御围困的吴国将士,也以齐刷刷的口号反击,彰显大吴誓死不屈的气节。
徐从光冒着箭雨登上城楼,城楼外除了一望无际的来犯大军外,地面亦铺陈着一层又一层的吴国阵亡将士。
他心头痛楚难忍,几番要出城投降,以免眼前惨不忍睹的惨烈愈演愈烈,都被将领和朝臣按下,怕死的朝臣早就跑了,留下的则誓死主战,宁死不屈。
艰难抵御了一个月的围困,直至城中粮草尽绝,城内已无多少兵力能出城抵御来犯,城楼被轰的要塌不塌。
徐从光终是难受的看不下去了,出城投降,被周国将士活捉,涌入江陵城内的周国大军,以麻绳将无力反抗、只能跪地投诚的吴国朝臣五花大绑,尽数押送至汴梁。
吴国将士因此弃战而逃,周国为彰显国威,即便国主投诚,仍令百万大军过境吴国,于各州张贴昭书,昭告天下——
吴国,亡。
……
一个月后,南下的周国大军再次挥师北上,以围困战术,将北汉国区区十二州团团围困。
契丹三十万援军顷刻压境而来,结果连半个月都没撑住,就被周国大军打的四散溃逃。
北汉国都晋阳城(太原)被四面围困,包围圈越收越窄。
周军因连连大捷而士气高涨,无不骁勇血战、以一当百,仅剩的三万汉军残部,龟缩至王宫内,因晋阳地形险要,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三万残部亦不可小觑。
柴世荣以十万军力,将王宫团团围困,缴械不杀,抵抗者死。
王宫的城楼上,不断有汉军站上去,高呼着“大汉万岁”、“大汉不死”、“誓与大汉共存亡”等气节刚硬的口号。
柴世荣不急着灭汉,他想活捉刘氏宗亲,当年他全家效忠刘氏汉国,却被刘氏忌惮、密谋诛杀,数十口家眷一夜之间,被杀了个一干二净,此仇要慢慢报。
……
越国,西府。
叶秋风不仅不出兵援吴、反还与周国合力灭吴的决议,被坊间获知,一时间,舆论一片哗然。
“国主懂不懂唇亡齿寒!”
“肯定懂啊,两国军力加起来也敌不过百万大军,总不能叫我越国将士白白去送死!”
“早死晚死都是死,不死在援吴的路上,也要死在被周国百万大军压境越国!”
“完了,下一个要被百万大军碾压的就是我越国了,赶紧囤粮跑路吧。”
“往哪跑?去海里过日子?”
……
徐芳仪病了一个月,因忧虑过重。
叶秋风比以往更细心了些,亲自过来照顾她,除了戌正那半个时辰外,傍晚也会过来。
“你的两位阿兄,被周国封侯了,周皇没杀他们,反而厚待于汴梁。”叶秋风透露着她所知的消息。
“你为何要灭我吴国。”
徐芳仪坐起身来,用充满恨意的猩红双眸瞪着她,气愤至极,还甩了她一掴。
“我不愿我越国郎将枉死,你吴国的战斗力,实在太弱,就算我出兵援吴,也败局已定。”
徐芳仪冷冷讥笑:“下一个,就是你越国。”
“嗯。”叶秋风淡淡一声,抬眼望向寝房外,今日天气还不错:
“整日待在寝房,于健康无益,我陪你出去走走,”顿了顿,叶秋风又道:
“不论亡国与否,你的日子,不也一如既往,没有变化。”
徐芳仪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夫人,出去散散心吧。”
这两个字,来的有些突然,徐芳仪动摇了目光,也动摇了煎熬痛苦已久的心,原来不是早前的努力没有用,而是……努力的还不够,要付出亡国的代价,才能听见。
东宫里,繁花开的旺盛,两人并肩缓缓前行赏景,徐芳仪有些头晕,叶秋风只得拿起她的手,叫她揽住自己的手臂,借以作搀扶,随后入座到春亭里,坐着赏景。
“怎么现在又能碰你了。”徐芳仪笑容讥讽。
叶秋风轻笑,没回答这个问题,抬手斟了两杯酒:
“这是暮雨爱喝的果酒,我特意叫人为她酿了许多,你若有兴趣,也尝尝吧。”
徐芳仪满心苦涩,听从的举杯,尝了一口。
果酒果香浓郁,酒气清淡却是恰好怡口的程度,不叫口舌感到灼烈,却感味美爽口。
“真羡慕她。”
“羡慕什么,我对她很粗心,待她也不够好。”
“你心里只有她,这就足叫人羡慕。”
叶秋风嘴角勾起浅笑:“我算什么东西,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有何好羡慕。”
“成亲前,我不喜欢你,成亲后,却……”徐芳仪说了半截,便不说了。
“喜欢不喜欢的,跟成亲有什么关系,喜欢的,不成亲也是喜欢,不喜欢的,哪怕硬凑到一起,也照样不喜欢,”叶秋风只当闲聊,抬眼看向徐芳仪,继而又随口问道:
“你喜欢我?”
徐芳仪垂下头,不说话,许久之后,才从喉咙里,飘出难以觉察的“嗯”字。
叶秋风略感意外:
“早前我还以为你只是寂寞难耐,才往我身上扑呢,我这种人,不仅丑,声音也难听,有什么好喜欢的。”
“不丑,挺好看的。”徐芳仪弱弱一声。
叶秋风拧着不敢苟同的五官:
“我瞎了一只眼,你怕是两只眼都瞎了。”
说完这话,两人都噗嗤笑出声。
“你很风趣,跟你闲聊很愉快,即便有烦心事,跟你闲聊一会儿,就感觉也没甚大不了的,日子依旧很美好。”
想到花暮雨也总说自己有趣,叶秋风高兴的很,不自觉又多喝了几杯果酒。
“待我越国没了之前,给你安排个贤夫改嫁,”叶秋风说话间,抬手把“眼线”丫鬟丁凌叫过来:
“把宫闱监的行房簿册装好,用以证明国后清白的很。”
“你若能将那半个时辰,改成白日,每日陪我出来赏花闲聊,不清白也无碍。”徐芳仪放松心情后,也有了些闲聊的雅致。
“也好,如此,就更清白了。”
……
大内殿,因周国遣使到来而临时上朝。
多年未见,冯可道更老了些,像萎缩了的枯槁劲松,但身姿仍显挺拔。
“伐汉大捷,陛下宴请越国国主携国后入汴梁,共庆盛筵。”
“恭祝周国伐汉大捷!”为了越国,朝臣必须纷纷站起身,道贺一句。
冯可道也拱手,代陛下接受道贺。
“各地节度使也将亲自前往汴梁,共享盛筵,越国国主,就别想遣使代劳了。”没有问询,冯可道便补充一句。
这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里都清楚。
这才是真正的鸿门宴,恐有去无回,如今的周国,大势所趋,哪怕强势扣押不放人,都已无所畏惧、毫无顾虑。
“自然,定亲自前往。”叶秋风云淡风轻,拱手送迎冯可道。
待他一走,朝臣纷纷咬紧牙关,焦虑地来回踱步,思考对策。
有些悲观的朝臣,甚至已在想策立新君上位一事了。
过去这些年来,花暮雨曾两次提出她出使周国,都被叶秋风破天荒的吼了回去。
吴国被倾兵压境时,花暮雨就明白了,叶秋风是担忧这一天的到来,才一直不立国后,直到吴国主动提出联姻、以吴国王室为越国国后,叶秋风才答应。
“不要那么紧张,去周国吃个饭而已,吃完饭就回来了。”叶秋风轻巧一声,以安抚朝臣,便牵着花暮雨离开大内殿。
“那日忘了尝尝你爱吃的那个饺子,膳房可还有?看你吃的挺香的,忽然想尝尝。”叶秋风保持着轻松的微笑,跟花暮雨一边走一边聊。
“你这心思,还挺能藏,一藏就是十年,”花暮雨连连苦笑:
“想吃虾饺,回来了再吃。”
此刻,玩笑话也得谨慎着说,谨慎之下,竟不知哪句话能说:
“我饿了……”
“自己去吃吧。”
花暮雨撂开她的手,转身快步往西走,叶秋风寻思,先吃饱了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挨鞭子。
目送花暮雨离开时,叶秋风重重的叹了口气。
泰卦的最后一爻,上六,城复于隍,勿用师——城墙倒塌,护城河涸,勿用师(兵),用也无用。
天选之人能取你性命。
这鸿门宴,大概率有去无回。
澹泊园里,不淆躬着枯瘦的老腰,仍在拾弄园林里的花草,花暮雨快步而来,并开腔道:
“不淆,掐一卦吧。”
不淆慢悠悠的直起身子,默声瞅了她一眼,就又蹲回园林里,继续拾弄花草:
“掐不了,有些事早就被改变了,不过事在人为。”
“改变了什么,再敢说不知道,本宫赐尔截舌。”时隔多年,花暮雨再次问及这个问题。
不淆也怕疼,当即一脸为难:
“真不知……不知怎去说,今日境况早已注定,不过是推迟了许多年,亦……若说替命,倒也谈不上,这大地上的生灵,本就如草芥般,任由践踏。”
花暮雨紧咬牙关追问:
“言外之意,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是么。”
不淆沉默,手上默默拔着杂草。
“她又想替我去死?”
“事到如今,你也已替不回她了。”不淆一边站起身,一边悠悠一声,似是怕再遭追问,尽量快的迈步,离开澹泊园。
……
景灵宫外,叶秋风来回踱步了好久,才终于等来花暮雨。
还没来及露出微笑,手便被一把攥住,被拉着进入寝房,房门被重重关上。
面对面对视之时,花暮雨咬着牙,跌落豆大的泪珠:
“当我求你,别去。”
她已知道,当年策立少主,不是在刺探民心,而是不愿她上位,也已知道为何不立她为国后,更知道此去可能有去无回。
“别哭啊,去吃个饭而已,吃完就回来了,”叶秋风保持微笑,拭了拭她脸上的泪痕:
“我一定会回来的,决不丢下你、叫你一人独活,等我回来,我们就大婚,把欠了你十年的名分给补回来,或者你重新娶我一回,往后余生,做一世幸福夫妻,陪你到处游山玩水,我从不骗你。”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别去,谁去都行,独不许你去。”花暮雨目光坚定,毫无谈判妥协的余地。
叶秋风犹豫了一下,略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好,我不去。”
花暮雨意外,且满脸不信:
“真的?”
“嗯,我不骗你,说不去就不去,派别人去。”叶秋风努力撑着微笑:
“不聊这个了,陪夫人去春亭喝酒。”
花暮雨持续地半信半疑,时不时狐疑地凝视叶秋风,答应的太轻巧了,不敢就这么轻信。
春亭里,叶秋风连连跟她碰杯,笑容像往常般那么灿烂:
“暮雨,于你而言,我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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