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司机师傅听见他说话诧异地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好像是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间自言自语。
所以陈朽大概是刚忙完工作,回家没看见谢竞年,立马就来找他了。
谢竞年垂着头掩饰自己抑制不住勾起的嘴角,又发消息问陈朽为什么来找他。
这回陈朽没说话,而是同样打字回复他:关你屁事。
这几天挨着新年的头儿,街上人来人往,全都吆喝着置办年货。
春运浪潮太过拥挤,他们迫不得已租了之前看上的那辆suv。车里的空间不算宽敞,陈朽的一双长腿伸展不开,他坐在那儿膝盖顶得前座的皮质靠背深深凹陷进去。
陈朽和谢竞年并排坐在最后面,两人离得很近。后者看了看自己的膝盖,离前座还留有点儿空隙。他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挪屁股,让自己的膝盖也抵在前边靠背上。
陈朽拉下黑色棉线帽折上去的宽边遮住眼睛,从鼻腔里泄出带着笑的气音让谢竞年羞红了耳朵。
大概每个男孩儿心里都有一个憧憬,希望自己将来能够长得很高。谢竞年一米七几,不算特别高,但在同龄男生里也还凑合够看。
他又悄咪咪瞥了陈朽一眼。他才刚到朽哥的肩膀——还不知道朽哥多高呢,应该快一米九了吧。
一行人里只有周衍同和袁方衡有驾驶证,他们俩坐在最前面轮流开车。
于宁坐在中间,右手边的座位空出来放着电吉他和贝斯。他昨晚上大概是熬夜打游戏了,从上车就开始睡,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外加间歇性磨牙。
周衍同被他磨得头皮发麻,连连回头去看:“这孩子是不是肚子里有虫啊,我听说小孩儿磨牙多半都是这个引起的。”
袁方衡一边开车一边回他:“明个给他买点打虫药吃。”
“我看行。”周衍同转回身子继续和袁方衡闲聊,“他牙不疼么,磨多使劲儿能这么大声呢。”
“不知道。”袁方衡估计也没遇过这事儿,觉得新鲜,频频透过后视镜看于宁的睡脸。
谢竞年倒是早就习惯了。谢老三打呼噜磨牙放屁说梦话样样都占,那两扇破门板儿根本就挡不住。
前头儿的周衍同掏出手机,先是录了一段于宁闭眼打呼噜的视频,随后又把镜头转向自己,拍vlog似的对着镜头说话。
“这是我们的鼓手兼司机,车技一流。”
下了高速,袁方衡目不斜视,只空出一只手在镜头前挥了挥。
“刚刚打呼噜那个是我们乐队的贝斯手,还是个读高中的小孩儿。”
镜头很快又对准了谢竞年。
实在是猝不及防,谢竞年下意识躲了一下,不大的脸盘藏在车座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还看着周衍同。
周衍同探着身子过来,一下乐出了声儿:“这也是个小孩儿,我们的预备吉他手。”
陈朽靠着车窗,半张脸盖在黑色帽子下。他大概有所察觉,在镜头移到他那儿时胳膊动了动,抬起来冲着周衍同比了个中指。
“靠。”周衍同仗着陈朽看不见,也回敬了他一个中指,直直竖在镜头前占了大半屏幕。
“周衍同,你要是想死就直说。”陈朽侧了侧身子,掀开帽子一角,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周衍同手抖,手机没拿稳晃了晃,吐槽道:“你下巴上还长眼睛了?”
陈朽冷酷无情:“再吵你就滚下去。”
他们这次要去的live house在一个商场里,人满为患,几乎找不到停车位。
周衍同去停车,其他几个就拎着东西在商场里转悠。
谢竞年已经很久没有逛商场了。上一次去还是陪着贾飞尘给付雪挑生日礼物。
一楼大多都是些品牌店,还有星巴克和麦当劳。
于宁刚睡醒,下车时被冷风吹了一下,整个人都蔫蔫的没精神,背着贝斯慢悠悠地坠在谢竞年身后。
“咱们去麦当劳坐会儿呗。”于宁拽着谢竞年往一旁使劲儿,不让人再继续往前走。
谢竞年本来就背着电吉他走不快,再一被他拽住根本没法动,嗓子哑着喊人:“朽哥……”
陈朽大概接收到了他的求助信号,伸手揪着于宁后脖颈的领子硬是把人带到了另一边。
Live house门口立着一个告示板,印着每支乐队演出的时间。谢竞年在上面还看到了姚奚他们,就排在明天那场,比反刃要晚一天。
周衍同手指点在桃色CD四个字上:“哟,这不巧了么。”
于宁不认识姚奚他们几个,凑过来摩拳擦掌,有些兴奋地问是不是反刃的死对头。
周衍同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脑瓜子里勾芡了?”
“你别老k我脑袋!”于宁捂着后脑勺,活像只炸毛的猫,气得一蹦三尺高。
“是,k脑袋长不高是吧?”周衍同变本加厉按着他的头顶,还把手肘搭在上面,把它当做扶手,“你从哪听来的?这么迷信。”
又突然点到了谢竞年头上:“你看我弟弟就不迷信,所以他长得比你高。”
于宁不死心,非说自己比谢竞年高,要背靠背和他比个头。最后于宁凭借他翘起的“脏辫”略胜一筹,乐呵呵地开着屏去台上调试设备。
观众入场,乌泱泱地涌进场地,不过几分钟就几乎填满了台下的空白。
谢竞年抱着电吉他等陈朽给他调整,只要略微一低头就能看见下面观众的头顶——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虽然中间隔了一小段安全距离,但他还是生怕一个不小心踢到台下人的脑袋。
“发什么愣?”陈朽走过来扯他电吉他的线,“抬脚。”
直到演出开始谢竞年都处在一种梦游的状态里,热气涌上了头,晕乎乎的,鼻腔里喷出的呼吸也变得滚烫,嗓子红肿火辣辣地疼。
这一个月时间里他反复练习了无数次这几首曲子,真正上台时却全都变成了反射性肌肉记忆。
他一点儿也记不起谱子。耳边是略显混乱嘈杂的贝斯、人声、键盘旋律的混合。这和在练习室里完全不同,他根本听不清整首歌,眼睛在黑暗里被头顶的灯光打亮失了焦点。台下人头攒动,一双双看着他的眼睛和高举着的手机摄像头全都让谢竞年无法思考。
他能感觉到自己弹错了好几个音,但他大脑和手之间的连接莫名其妙地断了开来,不受控制。
他僵着脖子有些慌乱地去瞥站在身旁的人。陈朽扶着立麦,视线落在前方,低沉沙哑的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最后汇入谢竞年的耳朵里只剩一串磁性的波纹。
谢竞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在他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鼓点后才找回思绪。
袁方衡这个人不爱说话,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觉得和他们有代沟。也正是因为时间的沉淀才让他整个人变得格外成熟稳重。虽然他在乐队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但此刻他的鼓却像练习室里的节拍器一样让人安心。
演出结束后谢竞年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电吉他拿在手里直打滑往下掉。
红白相间的电吉他。
不知道陈朽第一次上台演出时是不是也像他一样紧张,手足无措。
他用力握了握琴颈,小心的把它装进琴包里。
谢竞年嗓子依旧发紧,就连吞咽口水也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他在腿侧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掏出手机想和陈朽说说话。
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陈朽的那句关你屁事。聊天界面输入框里的光标闪烁了很久,最后归于沉寂,一个字儿都没发出去。
他有什么可以和陈朽说的呢。说他刚刚在台上有多紧张、出了多少错,亦或是毫无意义的闲聊几句?
谢竞年觉得刚刚在台上的上头劲儿还没过去,心底里也跟着发酸。看着陈朽越走越远的背影,酸得他只能通过深呼吸来抑制眼睛里快要凝出的水珠。
有什么好哭的?朽哥不喜欢别人哭。
第31章 情书
下午演出过后的紧张感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才渐渐消散,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夜不能寐的兴奋劲儿。
谢竞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凝视深沉的黑,脑袋异常清醒,不受控制的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演出现场的情景。
房间里很热。他踢开被子,依旧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燥热不堪。
人总是喜欢在深夜里胡思乱想,变得情绪敏感又脆弱。谢竞年却想不出别的,狂飙的肾上腺素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就将要溺死在那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摇滚乐里。
他从第一次看见反刃的演出视频时就已经对摇滚乐有了好感,虽然大部分都是因为陈朽——
谢竞年回想起第一次看见的反刃演出视频,有着模糊印象的贝斯和鼓手两张面孔,渐渐和那天晚上的重合。
刘宇恒和华青。关于他们两个当初为什么会被踢出反刃这个问题,早已经被网络上的网友们猜了个七七八八。
每次谢竞年搜索反刃都能看见几个相关的帖子,但他从来都没有点开看过。
他当然拥有好奇心,但这些事情本来就和他没有关系。而且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大概可以帮陈朽把他们两个揍一顿出气。
想到这儿,谢竞年不自觉笑出了声。他在足够宽敞的床上翻滚了两圈,扯着被子堵住唇边泄出的笑,嗓子被笑音磨得发痒,最后变成了阵阵咳嗽,直咳得他嗓子更疼了。
他又摸黑爬起来去厨房找水喝。冰凉的水浸润过火辣的喉咙,让人感觉好受了不少。
半夜喝凉水可称不上是什么好习惯,谢竞年第二天一早就被胃疼找上了门。
一阵一阵搅着他的内脏似的,疼得人直不起腰,胃里翻滚着但就是吐不出东西。
谢竞年侧躺在床上脸色煞白,额头上铺着层细密的汗珠,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打湿,薄薄的睡衣布料紧紧箍在身上,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他的身板儿一直都挺硬朗,除了流感几乎就没生过什么病。他打开浏览器,指尖儿颤着打字,试图在网络上寻找胃疼该吃些什么药。
庄杰就经常说,网上看病,癌症起步。谢竞年果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朽哥,家里有胃药吗?」
陈朽一早就去了工作室,这时候大概是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消息说没有。
谢竞年深吸了一口气,像陷进泥潭似的浑身黏腻难受,身体软着没有力气,就连翻个身都异常困难。
他挣扎着坐起来,佝偻着腰去厨房找热水喝。
见谢竞年没再回复,陈朽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胃疼?严重么。”
谢竞年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虚弱,但一开口,声音不仅哑得不成样儿,甚至还疼得拐着弯儿:“不严重。”
“等着,我一会儿回去。”陈朽那边传来细微的交谈声,草草的和谢竞年嘱咐完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几杯水下肚,热意在胃里融开。陈朽盯着谢竞年吃完药,又去厨房烧了一壶水。
“朽哥,我真没什么事儿。”谢竞年最见不得人为了他忙前忙后,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陈朽冷下脸,手掌扳着谢竞年的肩膀给人推倒:“老实躺着。”
谢竞年半张脸都被陈朽拉上去的被子盖住了,颧骨到耳尖那一片儿被捂得通红。他扑扇着睫毛去看坐在床边的陈朽,眼底被热气氲出了一汪水。
陈朽宽大的手掌覆上来,把谢竞年那几根扑得他心烦的睫毛压住。他没敢太用力,手心距离眼球稍稍保持了一点距离。
谢竞年不老实,没懂陈朽这么做是为什么,睫毛依旧眨巴着来回搔着陈朽的掌心。直到谢竞年闷声嘟囔了一句热,陈朽才收回手。
“还疼么。”陈朽给他往下拽了拽被子,露出汗湿的一张小脸。
其实谢竞年早就不难受了,他只是私心想要陈朽能再多陪一陪他——即使他清楚知道这样做很任性。
谢竞年在陈朽的注视下摇了摇头,却在人站起身要走时勾住了他的手指。
“干嘛?”陈朽停下来,回身时碰倒了脚边的书包。
谢竞年不说话,默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手上的劲儿也不放松。
陈朽笑了,坐回床边儿撩起谢竞年汗湿的刘海,低声问:“跟我撒娇呢?”
谢竞年的脸更红了,这回不是热,是羞的。他还想再往上扯被子挡脸,又被陈朽拽了下来。
陈朽斥他娇气,这么点儿热都受不了还非要捂着。
倒在地板上的书包半天无人问津,终于被陈朽扶了起来,人还顺手捞起了掉出来的一个信封。
陈朽高中的时候也收过不少这玩意。他皱着眉头随手把信放在了床头柜上,继续装好其他散落的课本。
“朽哥。”谢竞年仰头看了看信封上垂下来的粉色丝带,道,“帮我扔了吧。”
“把你扔了?”陈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故作一副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的样子,“扔哪,你自己挑。”
“不是。”谢竞年直觉陈朽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忙道,“那个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在班级里扔掉不好就放在书包里一直忘了扔。”
说了一大串话,谢竞年嗓子干得冒烟直咳嗽。
陈朽啧了一声,又去给他倒水喝。
谢竞年坐起来,大拇指按在陈朽的眉心——那里的皮肤已经因为他皱眉头的习惯而留下了两道浅浅的印子。
“朽哥,不要皱眉。”
陈朽顿了半晌,抓着他的手腕挪开,笑骂:“都是汗,往哪蹭。”
“哦。”谢竞年缩回手,藏在被子下的指尖偷偷捻着在睡衣上蹭了蹭。
房间里拉着窗帘,正午时分也暗得很。谢竞年和陈朽两人坐在那儿谁也没说话,也不去看对方。
谢竞年的余光瞥见陈朽时不时的就会盯着那封信出神。
既然陈朽不帮他扔,那他就自己扔。谢竞年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带信潜逃,实则是把信扔进了客厅的垃圾桶里。
他假模假样地冲水洗手,出来时就看见陈朽坐在沙发上抽烟。
陈朽抽烟抽得很凶,烟瘾也大。所以大概只有劲儿更大的烟才能稍微抑制些他抽烟的频率。
很多人都觉得烟味儿又冲又呛还辣眼睛。谢竞年在遇见陈朽之前也是这么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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