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竞年脱下护腕,拿着它抹了抹脖颈处淌下的细汗,又站那儿看了一会儿。
朽哥现在大概不想看见他。
在一个热浪袭人的午后,谢竞年跟那儿干巴巴地站了将近一个小时,脚步挪动时直晃得头晕目眩。
于宁他们学校也在同一天办球赛,结束得要晚一些。微信消息一顿狂轰滥炸,谢竞年的手机不住嗡嗡震动,震得他手心发麻。
「出来玩啊兄弟。」
于宁和袁方衡本来也不是乐队的人,因为是临时的,他们在最后一场演出后就再也没来过练习室。
谢竞年和袁方衡几乎断了联系,反倒是于宁总隔三差五地找他出去玩儿。
这所谓的出去玩儿大部分都是去一些开放使用舞台的酒吧,他们偶尔跟其他小乐队拼个盘演几场。
谢竞年把护腕揣进兜里,随手在短裤上攥了一把,待指尖的汗消了才打字回复。
「行。还去江边那家?」
「不去江边不去江边,我朋友他哥新开的吧,咱去给撑撑场。」
「能随便玩儿?」
「那肯定啊,你想玩啥玩啥。」
「几点?我回去拿琴。」
于宁说的那家酒吧晚上八点开业。俩人早来了半个小时,看着门口挂着的未营业牌子面面相觑。
谢竞年背着琴蹲在台阶上,指尖夹着烟,面前一片烟雾缭绕。于宁闻不了烟味儿,每次都退避三舍捏个鼻子,好像它是什么有毒气体似的。
“你们班赢了没啊?”于宁突然闷声问道。
谢竞年掸了掸烟灰,点头:“赢了。”
“哦。”于宁有些兴奋地说,“我们也赢了——”
他话没说完,玻璃大门突然从里边被人推开,拱得于宁往前一窜,差点儿没趴倒在地上。
谢竞年站起来手疾眼快,扶了人一把。
“卧槽吓死我了。”于宁拉紧了琴包带子,勒的手心留下一道红印,又惊恐又后怕,“我这贝斯刚买一个月,还没摸热乎呢。”
从屋子里面出来的男人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应该也看见了于宁差点摔倒的样子。他大步走过来,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一通,连声道歉。
男人走后谢竞年趴在门口看了看,里面只有漆黑一片。
“这不是开着呢么……”于宁一边说一边拉门走了进去。
室内灯光昏暗,开着空调凉快得很。一进去左手边就是吧台,右边是配了led大屏的舞台,地方也不算太大。
整体装修配色以黑金为主,边角线都镶嵌着白色的灯条。谢竞年顺着吧台看去,刚好和正在擦杯子的男人对上眼。
于宁看清楚人就上去打了招呼,跟谢竞年介绍说这人就是朋友他哥。
店老板叫林远枫,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性格特别好,就没有他接不上的话。
林远枫给俩人上了两杯冰可乐,说道:“你们先调一调设备吧。我刚刚找来个人,不知道跑哪去了,还没来得及调呢你们就来了。”
于宁摆摆手:“没事没事,不用管我们,林哥你先忙。”
谢竞年从来没想过他再一次见到陈朽会是这种情形。
走廊里贴在陈朽身上的女人格外碍眼,灯光下瓷白的手臂隐没了一半在陈朽的T恤下摆。
陈朽靠在墙上,嘴里叼着烟,一条花臂揽在女人不堪一握的腰间。他们姿势暧昧,女人仰着头亲吻在陈朽的下巴。
谢竞年能清楚的看见陈朽小腹处隆起的弧度还在不断向下移动。他不只一次见过陈朽的身体,他当然知道那衣衫下面掩藏着怎样充满力量的起伏的肌肉。他曾经在梦里面亲手抚摸过无数次——谢竞年咬着嘴唇,衣服下摆被他攥得皱成一团。
陈朽面上看不出表情,线条清晰的下颌线紧紧绷着。他眼睛眯着直视头顶的灯光,烟草燃尽余留的烟灰掉落下来,挂在黑色的面料上。
陈朽拿下烟吐出一口烟气,扣在女人腰上的手挪动,按住了她的动作,嗓音低哑:“行了。”
女人愣了一下,撒娇似的去亲吻陈朽的脖颈,却被人一把推开。
“怎么了?”女人又不依不饶地凑过来,“要不我们出去开房?”
“算了吧。”陈朽掐了烟,大拇指抚了抚女人的唇角,“以后别再来联系我。”
陈朽一边走一边低头扣着被女人解开的腰带,迎面就跟谢竞年撞了个满怀。
谢竞年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陈朽却看得清楚明白。
啧,怎么这么爱哭。
“嘴怎么破了。”他伸手要去摸谢竞年流血的嘴唇,没料到被人躲开,碰了个空。
浓烈的烟草气息涌入鼻腔,是谢竞年想了无数个日夜的、独属于陈朽的气息。可当它们流入肺叶时却只让他觉得刺痛。
明明是在盛夏,他却只觉得自己被淹没在了一场凛冬的冰雪之中,仅剩的半点儿温热也都褪了个一干二净。
第34章 将逝 一
大概是到了营业的时间,酒吧里陆陆续续开始上人,吵闹声从前厅一直隐约着回荡在走廊。
谢竞年也不知道自己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他连问陈朽一句怎么在这里都说不出口,脚底下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
“闹什么别扭?”陈朽单手掐住谢竞年的下巴让他没办法再躲,凑过来极近地看他咬破的伤口。
谢竞年张了张口,还没说出什么,就见刚刚的女人从拐角走了过来。
她应该是没料到陈朽还在这儿没走,表情僵硬地笑了笑问道:“这是你……”
“我弟弟。”陈朽松开手,问女人要了几张纸。
“那我先走了。”女人说。
陈朽点点头,抵着谢竞年靠在墙上给她让路。他拿着纸一点儿也不温柔地擦拭着谢竞年嘴唇上的血迹。
很疼。
谢竞年被陈朽压着动弹不了,离得近了才能分辨出他身上掺杂了香水味儿。水蜜桃的味道藏在浓烈的烟草里透着股腻人的甜。
原来朽哥喜欢这样的。
那他估计这辈子也变不成这样了。也是今天他才发现,比起陈朽和别人在一起,他更接受不了的是陈朽不理他、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用冷漠的眼神看他。
他想待在陈朽身边。
哪怕他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捡回来的便宜弟弟而已。
谢竞年挡开陈朽的手,舌尖儿下意识地舔了舔那处伤口,尝到了很淡的腥甜。
“我没事朽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才能不泄露出那丝颤抖,装作一副刚刚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笑着问他,“你怎么在这?”
“过来帮忙调设备。”附近没有垃圾桶,陈朽把沾上血迹的纸随手揣进兜里,“你来干嘛?”
“我……”
谢竞年犹犹豫豫,没敢说是来玩儿的。毕竟陈朽一向都不喜欢他来酒吧这种地方。
他还在那儿编借口呢,这边于宁就跑过来找他了。
“谢竞年你吃屎去了——卧槽!”
来人一脸惊恐地看着陈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脚步硬生生的急刹车定在原地。
“你才吃屎去了。”谢竞年回怼他一句,急忙略过陈朽扯着于宁往前厅走,“朽哥,我俩先走了。”
于宁一路上魂不守舍,嘴里嘟嘟囔囔,一直念着要死要死,猛的抬头才看见谢竞年通红的眼睛。
“你咋了?”于宁小心翼翼地问,“他……他骂你了?”
谢竞年摇摇头:“没事。”
走过前厅,他又回头看了看,果然是没有看见陈朽的身影。
他还在这儿想什么呢。
舞台上灯光闪烁,绚烂的色彩从谢竞年的脸颊上划过一轮又一轮,汗水落进眼里阵阵刺痛。
谢竞年指尖拨动琴弦,所有情绪都宣泄在了音乐当中,身体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变得燥热难耐。
热气冲上了头。什么女人,什么水蜜桃,全他妈的都是屁。
他喜欢陈朽有错吗?
没有。
陈朽不喜欢他有错吗?
也没有。
那个女人有错吗?水蜜桃有错吗?
他谢竞年就是喜欢陈朽,就是看不惯他身边有女人,有水蜜桃。可是他除了把自己嫉妒得像条狗似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谢竞年连个屁都不如——
琴弦崩断的那一瞬间,谢竞年没有半点儿感觉。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停下了弹奏,自顾自走下台,任由人群的起哄声和于宁的呼喊在耳边炸开。
陈朽隐藏在人群的很后面,几乎在谢竞年要走出门时把他拉住了。
陈朽问他,有没有伤到自己。
但其实谁都知道,琴弦崩断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伤力,顶多就是一道小口,流几滴血的事儿而已。
谢竞年还是那句没事,陈朽却强硬地掰开了他攥紧的拳头,用手机打着手电筒,把他每根手指头和手心手背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从前谢竞年很喜欢陈朽的强势,这一回却累到喜欢不起来。
回家的路上谁也没说话,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年夜,两个人完全断了交流。
这应该是几个月以来陈朽第一次回家。
屋子里和他走的时候一样干净,谢竞年几乎有空就会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陈朽不在的时候他又捡起了做饭的手艺。太久没做饭了,做出来的成果算不上有多好吃,和陈朽差得远了。
“朽哥,我饿了。”谢竞年放下电吉他,趴在餐桌上看他。
陈朽去水龙头底下接了把凉水扑在脸上,水花溅满了黑色的大理石灶台:“想吃什么?”
谢竞年从纸抽里扯了张纸给他,道:“我想吃你做的面条。”
“柿子鸡蛋?”
“行。”
他坐在那儿,视线一直追随着陈朽,心里俗气地想,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季合一办公室的吊兰终于名副其实地被他吊了起来,长长的绿叶自上而下,一直垂落到地面。
陈朽特意穿了件长袖,把布满图案的手臂遮在了下面。
问的是有关夏令营的事情。这次是省里举办的奥赛,要去沿江城市集训,为期一个月。
谢竞年没吱声,侧头去看陈朽,发现后者也在看他。
对视良久,陈朽问道:“想去么?”
“咱们这个就是说啊,集训肯定是有好处的。要是小谢能在省赛里面拿名次,对来年大学的录取也能有帮助。”季合一突然道。
“去吧。”陈朽也不准备听谢竞年的意见,直接拍板下了定论。
季合一又看向谢竞年,意思是询问他本人的意愿。
谢竞年当然听陈朽的,也点了点头。
“朽哥,我下周就走了。”谢竞年跟在陈朽身后,不厌其烦地玩着幼稚的踩影子游戏。
陈朽极其敷衍地配合他稍微躲了一下:“嗯。”
谢竞年还是如愿以偿地踩到了投落的黑影。他问陈朽,要走一个月,会不会想他。
陈朽还是照例点点头再加一声“嗯”。
天气闷热,谢竞年却依旧不受影响似的在那儿玩踩影子,汗水流得满脸都是。
“别蹦跶了。”陈朽扯着他搂进怀里,不让人再动。
走到公交站还有几分钟路程,谢竞年安生一会儿就挺不住了。
“朽哥,热。”谢竞年被陈朽夹着完全挣脱不了,只能闷声求饶。
“还闹不闹了?”
“不闹了。”
陈朽还是没放开他。
“朽哥你骗人。”
“我可没答应放开你……”
第35章 将逝 二
去往沿江城市的客车安静地停在不大的校园里。
谢竞年拎着行李箱排在队尾,等到上车时几乎没了空余座位。
“谢总,这呢这呢。”
后排座位探出半个脑袋,陈汉霖的手机上还连着有线耳机,打call似的在那儿晃来晃去。
陈汉霖是个什么样的人谁都清楚,万年倒数。他能出现在夏令营的车上也无非就是他有钱的爹又私底下干了些什么。
因为陈汉霖那一声喊,车里面大部分的视线都凝在了谢竞年身上。他们神色各异,全都被站在门口的谢竞年尽收眼底。
车里的过道很窄,谢竞年只能别扭地推着行李箱往里面走。遇上没有眼力见的人叉着个脚挡在过道上,谢竞年懒得搭理他们,直接拎起行李箱越过他。
行李箱落在地上时发出“哐”的一声响,吓得那人连忙把脚缩了回去,嘴里还在小声的骂骂咧咧。
陈汉霖等到谢竞年放好行李坐下,连忙凑过来跟他说话。
从他爸给了他多少钱,到沿江有什么风景区,再到沿江的小吃,整个人完全处在夏日出游的状态。
谢竞年对这些没太大兴趣,偶尔跟着附和两句,最后在人满怀期待的眼神里泼了盆冷水。
“夏令营期间一直都有老师看着,你估计连基地的大门都出不去。”
陈汉霖所有的热情都因为他一句话散了个干净,气道:“那我来这鬼地方干嘛?”
“花钱找罪受?”谢竞年耸耸肩,从背包里拿出耳机,开始循环播放列表里反刃的那几首歌。
陈汉霖听后更气了,掏出手机默默打游戏。偶尔被队友的迷惑操作激怒,控制不住骂几句,声音漫在车里荡起一片敢怒不敢言的悄声抱怨。
路程不算太远,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集训基地。基地是共用的,有不少其他高校也都在这儿集训。
谢竞年随着基地人员的指引拿到了宿舍的钥匙,在二楼。还算是不错,至少上下楼不会太麻烦。
宿舍是六人间,上床下桌。陈汉霖被分到了谢竞年隔壁的寝室。他进屋晃悠一圈儿就出来了,直接拎着行李来找谢竞年。
“哎,哥们。”陈汉霖敞着腿坐在椅子上,也不管是在室内就随手点了根烟,“咱俩换一下,我隔壁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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