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两个人吃完饭便打车去往游泳馆,周衍同早已经换好衣服下了水在池子里游上了。
“哟!”周衍同浮在岸边,抬头打量谢竞年,手心捧着水就往人身上撩,“我弟弟可真白!”
“衍哥!”谢竞年往后退了一步,正正靠在了身后的陈朽身上。
夏天的温度本来就高,即使刚刚冲了澡也没办法消去陈朽身上的热度。谢竞年的后背紧紧贴在陈朽胸前,肌肤相触,更让人燥热不安了。
陈朽给谢竞年找了块漂浮板,让他抱着在池子里玩儿。
谢竞年看着陈朽和周衍同比赛似的在水里抢着游,溅出的水花扑了他一脸。
他抹了把脸的功夫就看不见陈朽的身影了,只剩下周衍同还在撒欢儿似的绕着圈。
“怎么弄的?”
身后突然传来陈朽的声音,随后谢竞年就感觉到他的后背贴上来一股热源。
大概是陈朽的手。摸在他一道又一道凹凸起伏的疤痕上,顺着肩胛骨一路落到腰间。
那些都是谢老三以前喝醉时耍酒疯弄出来的。是被摔碎的啤酒瓶子划出来的痕。
他很少看自己的后背,那些疤也早都痊愈。可如今再被陈朽这么一摸,他却又觉得自己的后背阵阵发痛,水花从身上滑落都像是它们流出来的血。
“以前跟人打架弄的。”谢竞年抱紧了泡沫板,感受那粗糙的指腹在后背上轻轻游走,半合上的睫毛不住颤着。
“嗯。”陈朽低沉的嗓音好像裹了一层气泡水,短暂的在谢竞年耳边停留了一会儿。
“那时候和你提纹身的事儿,就是想盖这些来着。”谢竞年泡在温凉的水里也感觉热得慌,笑道,“朽哥你收费贵不贵啊,我看看还得攒多久。”
陈朽收回手,没了声音,隔了很久,谢竞年差点儿就没忍住回头去看了。
“不贵。”陈朽说。
说完他就扔下谢竞年,转头埋进了水里,又崩了人一脸水。
“弟弟过来,来,哥教你游泳!”周衍同游过来拉着谢竞年的泡沫板,带着他从泳池边缘漂到了池子中间。
这个时间段人少,泳池中央留出来一大片空处。
周衍同大概是真的想教会他,讲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低头猛喝几口泳池里的水。
“陈朽干嘛去了?”周衍同看了一圈儿道,“他咋还游呢,今天吃枪药了?”
“不知道。”谢竞年下巴放在泡沫板上,指尖划拉着水,不时有几串水花扑到周衍同脸上。
那周衍同能干吗?他得还回来啊。只是还的有些大劲儿,直接把人头发浇了个透。
陈朽瞪了周衍同一眼,领着谢竞年找地儿去吹头发。
谢竞年站在镜子前,陈朽就坐在后面的长椅上看他。
他一直盯着少年人白皙干净的后背上那几道。他原先只知道人手臂上的那条疤,他们相遇那一晚血淋淋的伤口。
就好像弄脏了外皮的一块糖。那些污渍盖不住他的漂亮,总引着人想咬上一口,可当真的把它含进嘴里才发现,他连芯儿都是酸的。
这股酸劲儿直直从舌尖儿窜进了陈朽心里,酸得他发疼。
第38章 将逝 五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即将到来,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教室里的学生个个心里长了草似的不安分。
说是自习课,但季合一不怎么管纪律,悠闲地坐在讲台上喝菊花茶。
谢竞年就坐在风扇底下,汗水覆了满身,再一吹风,隐隐有要感冒的架势。
头昏脑涨,浑身难受,但想着的却全都是陈朽。
那天他吹头发的时候从镜子里一直看着陈朽——
陈朽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里面仿佛蕴了无数疼惜和怜爱,就那么柔柔地包裹着他,看得他心底荡漾。
谢竞年不敢细想。他怕那都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错觉每晚都要来他的梦里晃上一圈儿,勾得人睡不好觉。
贾飞尘的手伸在书桌膛里,正用赵云在王者峡谷里制裁主宰,抽出空儿看了谢竞年一眼:“俺们谢总这是咋了?”
谢竞年身边儿这些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陈汉霖给带坏了,全是一口一个谢总的叫。贾飞尘仗着自己和谢竞年坐同桌,离得最近,就属他叫的最欢。
谢竞年没搭理他。
“你是不是穿太多了捂的啊?”贾飞尘见谢竞年一直揉脑袋,以为他闷的慌,“这一阵子就没见你露过胳膊,你这衣服焊身上了啊。还是咋的,你不好意思,怕人看啊?”
自从贾飞尘沉迷游戏之后就把自己嘴皮子磨得更上一层楼,现在就是和庄杰也能比一比了。
“没有,就是有点困了。”谢竞年躺在胳膊上背对着贾飞尘,“我穿多少用你管?”
耳边传来英雄阵亡的提示音。贾飞尘放下手机,凑过来小声抱怨:“你这人咋这样呢?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怕你再给自己闷出个好歹来。”
谢竞年坐起来看着他,赞同地点点头:“嗯,没错。我有病,想用校服外套给我自己闷死。”
不等贾飞尘下一句话说出来,谢竞年就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贴了两块膏药的手臂。
早就料到贾飞尘会问为什么贴膏药,谢竞年掏出自己事先准备的借口胡乱搪塞了过去。
桃色CD自从招来键盘手小寞之后就一直特别活跃。最近又接了一场live house演出,准备找谢竞年一起玩儿。
虽然姚奚嘴上说是因为陈朽没时间去才找的他,但谢竞年怎么会想不到是陈朽有意想让他去的。
Live house的演出时间刚好在谢竞年放暑假的前两周。因为他之前在省赛里拿到了一等奖,所以学校特许他免去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
谢竞年和姚奚他们早已经定好了排练的日子,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就早早来到了练习室。
桃色CD的练习室在一家唱片店的地下室。幽黑的下行通道位于唱片店旁边的小巷里,除了太阳照到的一小块儿就再没了光亮,谢竞年只能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摸索着下楼。
木制楼梯大概是年久失修,踩上去咯吱作响,甚至还有一块儿木板直接在他脚下断裂开来,让他差点儿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
谢竞年的心跳很快,即使是在清凉的地下也惹得他直冒冷汗。
尤其是他一路大冒险似的到了练习室,姚奚却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唱片店里有下行电梯。
谢竞年放下吉他,整个人瘫在小沙发上半天回不过神。
姚奚和钱珂两人的关系向来不避讳别人。此时姚奚正坐在钱珂怀里,缠着她要看人手机里的某音都关注了哪些女主播。
“没看。”钱珂无奈被抢走了手机,两手空空地抱住了姚奚细瘦的腰肢。
就连冬天的时候姚奚都能穿吊带裙,更别提夏天了。她坐在钱珂怀里,穿着很短的热裤,上身穿的是几乎快遮不住什么东西的抹胸,偶尔动一动,那白皙的皮肉就晃得人眼热。
谢竞年只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视线只能尴尬的满屋子乱转。
等到键盘手小寞姗姗来迟,早已经到了午饭的点儿。几个人吃了顿唱片店隔壁的麻辣烫,又回去一直排练到了晚上。
陈朽的纹身店不分早晚,顾客都一样多。谢竞年进屋时就看见楼上和楼下零零散散地坐着好几个人。
陈朽大概是在忙,没注意到他进门。一个长相斯文的陌生男人斜倚在楼下的沙发上,姿势慵懒,语气熟稔地招呼他:“陈朽忙着呢,你先坐一会儿?”
说着他直起身子,拍了拍身边空出的沙发位置,全然是一副和外表大相径庭的轻浮样子。
男人似乎对谢竞年格外热情,自打人坐下之后就不停地试图跟他搭话。一会儿问年龄,一会儿又问在哪上学,什么都扯着他聊。
谢竞年听他的语气,以为他和陈朽很熟,一时也不好意思直接走人,只能硬着头皮接话。
“过来。”陈朽站在二层阁楼,两条花臂搭在围栏上,逆着光向下看,语气略有些强硬。
男人以为陈朽在和他说话,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这么快到我了?”
他刚要抬脚上楼梯就又听陈朽说了一句:“过来。”
这次的语气更重了。
谢竞年和陈朽对上视线,第一反应就是感觉陈朽大概是有些生气了,但他又不知道原因,只能略过男人三步并两步跑上了二楼。
陈朽还没忙完,从工作台下面抽出个塑料凳子给他坐在旁边。
谢竞年一直都觉得陈朽认真时候的样子特别有魅力。无论是弹吉他的时候,唱歌的时候,又或者是纹身的时候。
当机器嗡嗡运作的声音骤然停下时,陈朽低着头换颜料,语气淡漠:“少和他来往。”
谢竞年直听的一头雾水。
他是谁?大概是楼下的陌生男人。但他们两个也不过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实在称不上来往。而且那个男人不是陈朽的朋友么?
这些话谢竞年没问出口,只是点点头乖乖应下:“我知道了,朽哥。”
桃色CD的那场live house就在本市。
演出当天,谢竞年匆忙出门,只穿着身黑色的半袖和短裤,一条手臂上还歪歪扭扭地贴着两贴膏药。
陈朽握住他细瘦的小臂摩挲,问他:“遮起来了?”
“嗯。”
谢竞年等陈朽放开他便收回手,没忍住又摸了摸刚刚被陈朽碰过的地方——这两贴肉色的膏药下面藏着一条蜈蚣似的丑陋伤疤。
陈朽又打量了他一通,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装饰作用的项链给谢竞年戴上:“去吧。”
想了想,待谢竞年走出门时又叮嘱他注意安全。
Live house的现场依旧人潮拥挤,谢竞年坐在台上调试电吉他,突然感觉到揣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拿出来一看,是贾飞尘的消息。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正是谢竞年坐在台上的样子。
紧跟着又是一条消息。
「你看这人长得像不像你?」
谢竞年抬头看了看,半天才看到淹没在人群中段的付雪。
于是他便给贾飞尘回了一条语音:“傻逼,那就是我。”
紧接着,在贾飞尘迷茫的目光里,谢竞年在台上遥遥冲他竖了个中指。
看口型就知道,贾飞尘肯定是爆了个粗口,还连忙拉着付雪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姚奚他们的演奏风格特别迷幻,不止在台下听时是这样的感受,就连在台上谢竞年也觉得自己就快要陷进去了。
下台时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有些恍惚。
直到看见贾飞尘微信发来的一连串“卧槽”才有了实感。
仨人约定在商场门口碰头,贾飞尘一过来就锤了谢竞年一拳:“你行啊你,这都瞒着我们不告诉!”
付雪跟在贾飞尘后面不住地偷偷打量着谢竞年,也同样是对他这副样子感到诧异。
“我也没想瞒着你们啊。”谢竞年捂着被打疼的胳膊说。
“放屁吧你就!”显然,贾飞尘是受刺激不小,激动坏了,“要不是雪儿说想看演出,我能逮着你么!”
谢竞年说不过他,被迫从琴包里拿出红白相间的电吉他抱在怀里,跟俩人摆拍合影。
谢竞年直笑得脸都僵了,旁边还有不少路人驻足围观。见他手里抱着个吉他,大概是把他当成某个小明星了,甚至还有过来和他要签名的。
好不容易摆脱了围观群众和贾飞尘,谢竞年走出商场才发现天色昏暗,还下起了绵绵细雨。
手里的电话突然响铃不止。
他这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陈朽。幸好没有让他来接,不然朽哥大概也要和他一块儿挨浇了。
接起电话时传来的是陌生女人的声音。
或许是下雨天信号不太好,谢竞年只断断续续听懂了几个词。
谢重国、市医院、病危——
谢重国?
谢竞年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谢老三的本名了。
他用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来反应这通电话里所包含的内容。
谢老三,病危。
第39章 逝去
谢老三死了。
谢竞年浑身都被雨淋得湿透。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怀里抱着同样被打湿的电吉他。
医生说谢老三死于肝癌。
谢竞年赶到医院时就连谢老三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谢老三死了。
水滴从谢竞年的睫毛上掉落下来,扑闪着自颧骨蜿蜒而下。
他怔愣地坐在那儿,用力抱着电吉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不过血而变得僵硬发白。
那两贴膏药被打湿后糊在小臂上格外不舒服。谢竞年下意识地想要撕掉他们,那一瞬间的疼痛刺醒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将电吉他放到一边,贴墙立好。另一只手拉着已经被他扯开的膏药一角,再用力一扯。
很疼。
谢竞年想,谢老三死的时候会不会也很疼呢。
大概比他疼的要多得多。
谢老三其实是个很怕疼的人。以前他做饭时不小心被油崩到了胳膊都能呲牙咧嘴地嚎上好几天。
谢竞年或许也遗传了他的怕疼。从前每一次谢老三打他的时候都疼得他想哭。
谢老三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用人渣这个词来形容他会更贴切一点。他对谢竞年的打骂就好像每天吃饭一样自然。
谢竞年恨透了他。
一道又一道狰狞丑陋的伤疤、学校里同学们的肆意嘲弄、烙印在他身上永远也抹不掉的污点……
谢竞年上初中的那几年是谢老三打他打的最狠的一段时间。那时候谢竞年格外叛逆,身无长处,只能和小混混整天在一起,勒索别人的钱,再被谢老三抢去找女人。
后来啊,他就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离开谢老三,离的他远远的,让谢老三的脏手再也碰不到他。
于是他开始好好学习,因为只有学习才是走出这个城市的唯一途径。他要考到很远很远的南方去,考到大城市里去,出人头地,让谢老三碰都碰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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