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竞年有一瞬想,他如果是那滴汗水该有多好。
第7章 白日迷梦 下
「弟弟放学了吗?」
谢竞年看着弹出来的消息提醒,险些没拿住手机。他一看见周衍同三个字就能联想到陈朽。
他一想到陈朽,就记起了那个让人臊得慌的白日梦。
「放学了。有事吗?」
「钥匙在你手里吧,你哪个学校的,我去找你。备用钥匙让我给弄丢了。」
谢竞年翻出被一百块钱包裹住的钥匙。拿在手里还能感受到属于他自己的体温。
「是高速路口那?我给你们送去。」
周衍同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他。
「也行,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谢竞年回了他一个好的,调转方向往公交站点去。等到车快来了他才想起——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衍哥,我没带钱,你能借我一块钱坐公交吗?」
谢竞年站在那,被等车的人挤得紧挨着垃圾桶,这话编辑了好几次才发出去。
车站广告牌破破烂烂的,玻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碎了,里边的灯条没电似的只散发出微弱的光亮。本来好好的一个海报,硬是被扣下去一大块,边缘看着像个人形,大概是某个明星的小粉丝干的。
谢竞年靠着路灯,垃圾桶的臭味儿一直往他鼻子里钻,突然就想起了他以前和谢老三住的房子。
其实也不能算做房子。只是一处快要拆迁的危房,住户早就搬了出去,刚好空出来便宜了他和谢老三。那屋子有些年头,屋顶铺的瓦,漏了好几个窟窿,墙体也出现裂缝。再加上地势低,随便下个稍微大点的雨就能没脚踝。
紧挨着屋子就是一处垃圾堆,一到雨天就要门口堵满垃圾,有的还会顺着门缝漂进来。
谢竞年也不记得他是怎么在那小破屋住了半年的。要不是后来拆迁队的过来清人,他们大概会一直住下去。
看着其他人陆续上车,谢竞年反复把屏幕熄灭再按亮。
隔了很久才收到一条语音。
「你怎么跟谁都借钱?」
不是周衍同。陈朽低沉沙哑的嗓音和他梦里一样。谢竞年又开始耳根发热,连着眼眶也变得滚烫。
刚刚才冒出头的忧郁气息转眼就烟消云散。
他看见对方发来一个三十块钱的转账,紧跟着又是一条语音。
「给你半小时,打车过来。」
好像还没有从梦里醒来似的。谢竞年捂着脸,两条语音他来回听了好几遍,甚至能想象到陈朽说这话时面无表情的样子,又或许是紧紧皱着眉头。
以至于司机喊了他好几声到地方了,谢竞年才收回思绪,匆忙付款下车。
还是熟悉的门店,暖黄的灯光从窗口透出来。不久前他也曾在阴冷的夜风中看过这样的窗口。
但这里不一样。
谢竞年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屋子里断续的旋律停下,他才伸手敲门:“衍哥,给我开下门。”
屋里传来走动的声响,随后就听见周衍同的大嗓门冲他喊:“弟弟,你拿钥匙开门啊!我俩跳窗户进来的!”
然后是陈朽的声音:“回来,再弹一遍。”
谢竞年进屋关好门,没坐在床上,就站在那倚着贴满各色海报的墙壁,看着周衍同十指灵活地在黑白琴键上跳动。
很简单的一个旋律。
谢竞年不太懂音乐,但也听得出好坏。比如他觉得周衍同弹的这个就特别好听。
“这个不行,太平了,合不上。”陈朽拿下嘴里叼着的烟,抬头看向谢竞年。他的一双眼猛地看过来时很凶,他说,“帮我把烟扔了。”
谢竞年看着那小半截烟屁股,有些无从下手。犹豫了一秒,他还是捏了上去,微凉的触感,以及碰在陈朽手指上的温热。谢竞年心头一颤,下意识想要躲闪。
烟一下掉在陈朽面前的架子鼓上,烟灰散落开一小片,在白色的鼓皮上格外显眼。离得近,陈朽稍抬起头看他,谢竞年连忙捡起来,一句抱歉黏在嗓子里,看着陈朽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朽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只是用大拇指抚了一把烟灰,又转过头去和周衍同讨论音乐上的问题。
谢竞年又在外面站了很久。烟头的火星早已熄灭,但他心底的躁动却没有随之冷却。
他想着刚才陈朽抬起头看他时的样子。嘴唇很薄,略微抿着,烟在唇间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晃动。
谢竞年看着它,突然跑到角落,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照着那截烟头。果然,在上面找到了一圈浅淡的牙印。
谢竞年的睫毛颤抖着垂下,呼吸变得急促,他像被蛊惑了似的,在黑暗的掩饰里低下头,张开唇瓣,就在舌尖即将碰上时——他听见周衍同推门出来的声音。
“干啥呢还不回来,外边不冷吗?”
谢竞年的心脏滞停了一瞬,双手发颤,慌乱地把烟头掐掉,只余下一截滤嘴紧紧握在手心里。
“刚刚接了个电话。”
周衍同点点头,没发现他的异常,走过来搂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其实他挺好相处的,就是表达的方法有点儿问题。刚才不是故意难为你,是在跟你没话找话呢。”
谢竞年没说话,手心里已经有些出汗了,听着周衍同宽慰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所以陈朽刚刚是在和他主动示好……
周衍同看他低着头不吭声,也跟着低下头,像小学生偷看趴桌子的同桌似的。
“怎了这是,委屈哭了?”
“没有。”
谢竞年把头埋得更低了。
直到周衍同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别自己瞎寻思,回去吧,太凉嗖了。”
谢竞年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揣进兜儿里。进屋时陈朽正在装吉他,嘴里又重新叼了根烟。
“这就走了?才八点半,太早了吧。”周衍同坐在床上刷手机,没有要动的意思,“对了,周周找你来着,你怎么不回人家消息?”
“她跟钱珂吵架关我屁事。”陈朽吐了口烟,把琴包的拉链拉好,也坐在一边看起手机。
“那你也不能不搭理啊。你还不知道他俩么,小情侣吵吵架怎么了……”
“……”
谢竞年的指尖紧紧扣着裤缝,他穿着身校服,背着书包,站在那儿好像与世隔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焦灼的空气全堆积在他这一处,呼吸都变得困难。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谢竞年没有抬头去看陈朽,在找回呼吸的一瞬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我把钥匙留下,就先走了。”
周衍同从手机上挪开视线,看着他一脸不情愿:“别走啊弟弟,本来让你过来就是要带你玩儿的,你走了还玩儿啥。”
没等谢竞年回过神,陈朽就已经站在了他眼前。
“酒吧演出,去不去?”
浓烈的烟草气息扑来,谢竞年抬头看着他,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下来。
“那你穿这身也不行啊,要不你回家换个衣服?”周衍同说。
“我回去换。衍哥你把酒吧地址发给我吧。”
“行,那我……”
“不用。”陈朽打断了周衍同的话,烟从嘴里挪到了指间,“我骑车带他。”
大约是谢竞年脸上的疑惑表现得太过明显,陈朽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语气不耐:“没钱借你了,赶紧走。”
第8章 你不是狗
这是谢竞年第二次坐陈朽的车。街景从眼前飞速略过,只留下大片色彩迷离的残影。风声呼啸,吹得他鼓膜阵阵发痛。
谢竞年揽在陈朽腰间的双手已经冷得没有知觉,寒气透过衣服,沁得他刚结痂的伤口发痒。
他总想着挠一挠。僵硬的指节动了动,紧紧揪住陈朽没拉上的皮衣拉链,试图借此控制自己。
在等红灯的间隙,陈朽说,别拽着他。
谢竞年很听话,再没拽过他的衣服,只是把额头轻轻贴在陈朽的后背上。
等到下车时,陈朽皮衣上那一小块都已经被他捂热了。
“你住这儿?”陈朽停好车,夹着头盔打量,“我在外边等你。”
“我不住这,”谢竞年大概是得了坐摩托车后遗症,脚一沾地就开始双腿发软。可他更心慌陈朽问他的话,不着调的解释张口就来,“我就是把行李箱放在这里……”
陈朽靠着摩托车点上了一根烟,吐出的烟气儿顺着风向飘动,被灯光拢着,雾一样迷蒙。
他神色淡漠,不置可否,很轻的催促谢竞年:“去吧。”
超市里值班的是张阿姨。她女儿和谢竞年差不多大,所以总是喜欢跟他聊一些青少年感情问题。说是怕她女儿早恋,提前预习一下。
谢竞年没有感情问题。每次都是百度搜来的各种高分回答,再加上自己毫无经验的胡编乱造搪塞过去。
但这时候再见到张阿姨,谢竞年突然有点期待,想和她聊些什么。
比如青少年应该怎样追求比自己年长的人……
“哎哟,小谢放学啦?”张阿姨在柜台后面探出头,一见是谢竞年,脸上立马挂上了亲切的笑容,“要买啥你自己算钱吧,正好让你姨歇一会儿。”
“姨,我不买东西。”谢竞年说,“我把衣服落在储物间了——”
“我就说嘛,那屋怎么多了一个行李箱。”张阿姨不等他说完就起身拉着谢竞年的胳膊,带他往储物间走,“姨给你收起来放下面了,是这个不?”
“是,谢谢姨。”
“跟姨客气啥。”张阿姨还没放开谢竞年,顺手扯了下他的衣服,顿时语气不满,“晚上温度低,你穿得这么薄?不行不行……”
张阿姨趁店里没什么顾客,就站在储物间门口盯着谢竞年,看他在白T外面叠了件黑色半袖,又拿上外套,这才放人。
“穿这么多?”陈朽跨坐在摩托车上,一双长腿斜斜支着,脚边还踩着几个烟头。
“我冷。”谢竞年边走过去,边穿上外套,低着头数陈朽这么大一会儿到底抽了几根烟。
“到酒吧里你就热了。”
谢竞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刚刚看见陈朽笑了。虽然只是嘴角有些上扬,但他就是笑了。
只是还没等谢竞年仔细看看,那张脸就隐没在了头盔下面。
一路上谢竞年都在回忆,当时他数了几个烟头。
四个?五个?
记不清了。
关于十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他都记不清了。只剩下陈朽的笑,在脑海里愈发清晰。
夜里十点的酒吧,场地爆满,欢呼声不断。还没进门,谢竞年就已经感受到了热烈的气氛,以及浓得像糊在鼻子上似的酒味儿。
这家酒吧在地下,沿路的墙上贴着霓虹指示灯做为引导。店名也用了霓虹的造型,叫做Pub-Bar Live House。
而且这里还有个很有趣的小设计。他们用霓虹灯围出一个门的形状,还很贴心地标出了门把手的位置。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或许真的会有傻子把它当成门,最后悲惨地撞在墙上。
谢竞年就是那个傻子。
就在他顶着有些发痛的额头,站着那里思考开门方式的时候,陈朽掐着他的后脖颈往旁边带,推开了和墙壁没有半点区别的大门。
酒红色迷人的灯光瞬间照在谢竞年脸上,陈朽的那只手也移到他眼前。他被陈朽捂着额头往后按,浓烈的烟草香取代了粘稠的酒。
只剩下满目的红。谢竞年靠在人怀里时还愣着没缓过劲儿。
陈朽一边给他草草地揉着伤处,一边贴在他耳旁笑着骂他:“小傻逼。”
北京时间十点四十五分,谢竞年正坐那发呆。一个用五十块钱鸡尾酒换来的位置。
陈朽和周衍同去备场了,只留下他盯着预设好的十一点的闹钟。
那是他们演出开始的时间。
谢竞年喝完酒,提前五分钟投入拥挤的人群,最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占到一个不错的位置。
兴许是被躁动的氛围影响,他看着空旷的台上,手心里攥着的衣角早已经被汗水濡湿。
真的很热。
灯光熄灭,全场陷入黑暗。同时安静下来的还有骚乱的人群。
“反刃。”
灯光随着陈朽的声音亮起,是比刚才还要鲜艳炫目的红,紧跟着是如潮涌般的热烈掌声和尖叫。
陈朽脱去了皮衣,穿一件黑色的背心,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上布满了谢竞年未曾见过的纹身。
“第一首,《与狼狈为伍》。”
不是富二代
没人往嘴里喂大把的钱
不想努力那就当个废物
看别人脸色低声下气
被捅刀子也只能笑着哭泣
她说你就像条狗
点着头
喝着酒
微醺上头
我可去你妈的吧
你才是狗
……
丧到极致的歌词,配上颓废灰暗的旋律,像极了充满负面能量的垃圾桶。
可这个垃圾桶里装的不是垃圾,是发热发光的太阳。
陈朽低沉有质感的嗓音在嘶吼时迸发出的力量,比猛烈的暴雨还要酣畅淋漓。每一次鼓点落下,都带着反重力般的激荡,不断向上,野蛮生长。
所谓负负为正。
没有词语可以用来形容谢竞年难以名状的思绪,因为他的大脑正一片空白,就连陈朽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觉得陈朽是个特别的人,有着和这个小破城市格格不入的气质。直到现在他也这么觉得。
她说你就像条狗,去你妈的。
陈朽才不是狗。
他是狼。
三首歌很快结束。陈朽下台时还喘着粗气,嗓子干涩得发疼,偏偏这时候才更想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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