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并没有在女闾中受苦,秋娘照顾我,没有去伺候男人。”明尘干脆地否掉狐狸说的那一堆好话,程锦朝竖起耳朵,又笑:“这不过是证明天道还不准尊者受这样的苦,但尊者已经在女闾中,做了觉悟,就是我要效仿的。无论如何,您都值得的。您是未来的天衡宗宗主,多几个无条件追随您的人不是理所应当?难道您非要一个个去问候,望闻问切地体恤,才能费力地换来人的信任?有些人,光是站在那里,便会引人追随了。”
明尘察觉出程锦朝身上的变化,像是在那扭曲矛盾的心外,把那素来正气又温柔的皮囊坚固了些,叫她不常体会到变态的扭曲,而是温和与正经,比之前动不动就要死的样子更叫人放松。
只要晚上别再来让她抽她鞭子就好了。
明尘听罢,刚要夸奖程锦朝或许是找到道心有所变化,就听得程锦朝很是平静道:“但我虽然追随您,却和别人不同。我虽然追随道心,却也还是个怪物,时时刻刻都想让您杀我。偶尔疯癫起来,想要杀您,但幸好这些日子我能知道您是阿阮,不是尊者,压得住这个念头。我明面上是个医者,也照顾病人,我心里高兴,可我最高兴的样子,就是做个撒欢的狐狸,旁人都不知我是妖,唯有您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也许,只有在您面前我才能从容地剖开自己,我如今也接纳了自己,我是怪物又如何,我有您,我就不会脱离控制。我耳朵上的耳坠是您的镣铐和锁链,只要您握着我的绳子,我就不会迷失。”
明尘沉默,张了张口。
平静谦恭的医者程锦朝贴近她,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说句冒犯的话。”
明尘:“别说。”
“把我当您的狗。您是我的主人。”
第51章 入世篇08
听了那惊世骇俗,恬不知耻的一句话,明尘真想睁开自己的瞎眼看看这只狐狸怎么就长了颗狗的心肠,看看屁股后头的尾巴是不是摇得厉害,脸上有没有刻着“放浪”二字,可转念一想,冷冷一笑:“胆子不小。”
瞎子横过木棍,把狐狸拦腰抽了一记,打得狐狸捂着肚子直不起来,才转身拄着棍走了。
程锦朝苦笑。
“我并不是在试探,我是真心这样想。”
“这样奴颜,汪汪两声来听。”明尘讥讽道,她虽然是瞎子,说话时却还是倾向于望着对方,用那没有眼睛的双眼,用一张刻薄的冷脸,再用那被封存的灵力,名不副实地当着个尊者,给一只四尾的狐狸狠狠地扔下句责备。
程锦朝急忙道:“尊者,我一向如此。我在别人面前,从来都是正经——”
“你再喊得大声点,全营的人都听见了。”
程锦朝捂住嘴巴,羞惭道:“我一时情急,请尊……请恕罪。”
“……我叫阿阮。”
自我介绍有点烫到舌头了,明尘抿着唇,困惑于这样正式给狐妖讲自己的名字的那一瞬,为什么会有些迟疑。
程锦朝耳朵高高竖起,真想自己捂上,不去听见,就不用去喊。
半晌,还是坚持道:“我是妖,我……我不能这般僭妄,我以后小声些叫您尊者。”
“你僭妄的时候还少吗?”明尘又不轻不重地嘲笑道,程锦朝仍然坚持,心里想着自己的妄念千千万万,唯独不能大着胆子面对明尘的时候去呼唤人家的名字。
作为人,而不是作为尊者的名字。
她狠狠抿唇,双手合拢,乞求道:“我,我不要。”
明尘却没再理她,直接离开了。
程锦朝送走明尘,低头收拾了一番,警觉地听着四周的动静,她和明尘言语并不激烈,并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折返回去,秋娘已经上了茅厕回来,费力地用仅剩的那只手整理衣衫,背对着她。程锦朝别过眼,等声音渐渐平静下来,才路过,问候了一句:“那军士与你们说过户籍登记的事了么?”
秋娘看她和阿阮走得近,心里总有些无端的猜测,爱屋及乌地把程锦朝也高看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道:“是听说了,这几天不是叫我们都在自己帐篷中不要乱走么,正在登记呢。据说登记了,就安排杂活给我们,还不是换个形式做奴隶——但人家是铁壁中的人。”
程锦朝若有所思地又闲扯了几句,一眼又看见了不远处的明尘。
扎营后,两支队伍在军士们竖起的大旗分别支搭帐篷。
明尘正摸摸索索地从盆里捞起衣服往临时搭起的架子上晾,低头捞衣服的时候旁人几乎感觉不出这是个瞎子,只有她抬头找木架的时候才意识到,哦,阿阮是眼盲的。
瞎子正跪坐在硕大的水盆边,一件件地摸索着,说她看不见吧,拿起衣服非要往眼前放,好像放得近一些就能看见似的。程锦朝低头搅和了一下盆里的粗布衣裳,皱起眉道:“尊者怎么在这里给人洗衣裳?”
“多事,”明尘并没解释什么所谓自己在女闾中的角色,又摸到一件,正要拽起来,另一头被拽住了,又重复道,“别多事。”
程锦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看不得明尘在这里给别人洗衣服——她自己不也洗衣服么?还去管明尘?
讪讪地松手,看着明尘熟练地扯起衣裳,扶着盆沿站起,从头到尾把衣裳捋一遍,叠三折,利落地拢在手里,再摸摸索索去架子旁,站定,哗啦一下抖开晾出去,再摸摸上一件衣裳,折返回来捞下一件。
程锦朝道:“我帮您——”
“我的活没有做完的时候,你不是去打听消息?还不去?”明尘把衣服抖得哗哗响,就差把脏水泼她身上赶走她了。程锦朝也不知自己为何又变得迟疑,颇有些恶心了,半晌才哂笑自己:“唉,我真是糊涂,那我去了。”
“这里的军士好色,你多留意。”明尘冲她背影扔了一句,哗啦一下抖开衣裳,高低胖瘦,各色人等的衣裳都交托她来清洗晾晒,她摸着那些粗糙的布料质地,平静地辨认着衣裳都来自哪个声音,天色大好,窍穴虽然封闭,她却能感知到日头暖融融地晒在身上,暖风吹拂,是个很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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