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孙权呢?”曹操话里有个停顿,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刻意。
孙权?孙权在他身后——曹丕真的被那停顿唬住了,偷看他父亲一眼,触及到那威严的目光又赶紧低头。
“孙权呢?”曹操追问。
曹丕做贼心虚,一时间怀疑起父亲是不是话里有话。
“江东孙权,是为英主。”他踌躇得有些久了,于是站在他身后的孙权本人亲自作答,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曹操的目光终于又落在孙权身上:“汝为何人?”
“吴谋,一介商贾。”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但孙权万分泰然。
“孙权何以为英主?”
“英主,方能纳鲁子敬之策,联合刘备;英主,方能全心信任周公瑾,交付大军;英主,方能总齐江东人心,以抗丞相。”孙权道,“盖赤壁南军以少胜多,亦出于此。”
他没等到曹贼恼羞成怒,反而是前方的曹子桓倏地矮了下去:“他胡言乱语!父亲莫听!”
孙权没想到曹丕会直接跪下,曹阿瞒固然厉害,敢挟持天子、滥杀朝臣,但他不怕曹贼——至少在五步之内不怕,除非曹贼猛于虎。
不过倘若他真的让曹贼血溅当场,曹子桓又会如何?
“他所言不错,江东孙权有守业之能。”意料之外的,曹操笑了,“生子当如孙仲谋。子桓,你起来吧。”
曹操并没有再给儿子出新的难题,但曹丕在父亲跟前始终压抑。朝食后,他看着许褚等人进出收拾,小心翼翼地上前问:“父亲要留在谯县?”
“不多留。”曹操站得离蔗圃很近,腰间还系上了佩剑,这叫曹丕有些忧心,他怕父亲心里突然不如意,拔剑把他的宝贝给砍了。
不如把甘蔗种去东吴吧,水土大抵是适宜的,孙权应该也不会拿甘蔗撒气,先前那株桂树不就长得很好?
“吴谋。”曹操忽然扬声问,“你是何处人士?”
孙权还记得早间曹丕说的,于是答:“兖州济阴人。”
“哦。”曹操转头向曹丕,“济阴?他跟吴质什么关系?”
孙权不认得吴质,只见曹丕露出些为难的样子:“他是季重的族弟……”
“比吴季重强些。”曹操轻轻揭过,又一次走入蔗丛,曹丕赶忙紧紧跟上。
脚下的土地湿润而松软,尚未成熟的甘蔗就从其中汲取养料和水分,涉春历秋,孕育出甘甜的汁液。
曹操拔剑的时候曹丕差点站不稳,他又跪下了,柔软的泥土垫在他膝下。
“父亲……”他企图哀求。
“你也该准备回邺城,这里的东西都不能带走。”曹操看了一眼园圃外的孙权,“子桓,明白吗?”
他早就明白。
还未长成的甘蔗成排倒下,曹丕跪在青绿的、死掉的甘蔗之间,十指深深地插到了泥土中。
孙权冷眼看着这对父子,至少现在,他什么都不能说。
夜色埋葬了蔗圃,四下寂静。
室内没有烛火,火炉也未曾点燃,桂花香已经冷透。
孙权在黑暗中寻不到曹丕的双眼,他摸索着扶住那人双臂:“子桓,丞相所宿不远。”
“不管。”曹丕俯身吻他。
他想起曹丕第一次吻他,在江东、在夜幕下、在离别前。
孙权觉得自己突然适应了黑暗,在幽幽的夜色中找到曹子桓的眼睛了。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孙权问,“你写的,是写给我的吗?”
曹丕说不是。
他问曹丕疼不疼,曹丕也说不疼。
但是怎么可能不疼呢,孙权都觉得有点疼。他捏住曹丕的下颚,唇齿相抵,咬住微微发颤的舌尖。
“小骗子,你怎么总骗人?”
“曹子桓,你说句真话吧。”
曹丕伏在他肩上喘了两口气:“你明日该走了,这是真话。”
但这不是好话。孙权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如愿听见他小声痛呼。
“你要真话是吗?”曹丕似乎是笑了一声,“五年前,你遇刺那回,是我刻意引你进山;华歆等人被征辟我知道;正旦宴上,有人想杀你,我也知道。”
曹子桓又哭了,孙权很清楚地知道,这次是自己把他弄哭的。
他们之间本就容不下几句真话,既如此,不如信了他的假话。
曹丕自己说的,他不疼。
“你就记得这些?五年前江东的事情你就记得这些?”孙权问。
他到底没有下狠手,所以曹丕的眼泪至少有一半不能由他负责。
但曹子桓哭得挺安静,跟孙权欠他他忍着似的,这就叫孙权平白无故生出了几分不忍。
他伸手抚上曹丕的脸,拇指抹去正从曹子桓眼底流下的泪水:“我还记得你打猎被老虎吓到,记得你舞剑的样子……还有正旦宴上的橘子,很甜的,你没吃到,被公纪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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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也没有自由了,更新随即掉落,今天先写一篇。
这章父子局戏份比较多……所以曹爸爸到底知不知道丕和“吴谋”的事情呢~
第12章 十二 寄声浮云往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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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趁着夜色匆匆穿行于廊下,他走之前曹丕已经睡熟了,丝毫察觉不到抱着自己的人抽身离开的动作。
但愿其他人也睡得这样沉。
不过世事绝不可能尽如孙权的意,他在路经蔗圃时,撞上了一双清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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