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藏锋
新修缮的秦王府宅落在皇城边,却冷清地有些不像一间王宅,朱桯端了油灯仔细看女儿脸上的伤痕,自曲靖府一路奔波而来他们统共也只带了十来个仆从和一队护卫。
康南长公主手底下养的太监有几分眼色,顾念朱婳的容貌并未下死手,但红肿消去剩下的青紫色也足够骇人。
朱桯叹了一口气,取出膏药替她涂了一层,朱婳嗜睡,此时尚在梦里,被疼得一激灵,缩了缩身子。
她自小长在凉州,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安燕回就遭过三次劫难,不足月时拉车的马发狂颠了王妃,五月时一场风寒差点要了母子二人的命,最后生产在即又遇难产。
当年还是祥初帝在位,他不晓得这些事里有没有这位亲兄的手笔。
晚年的德元帝外放十七王保家门平安,但他与祥初帝的手足在四十年间尽数被斩或流放,只有他战战兢兢地活了下来,要说忌惮,当年的祥初帝恐怕比如今的朱端更视自己为眼中钉。
那之后朱婳虽然平安降生,也落下了一身病根子,不足半岁就已经药不离身,四五岁时一场奇疾来势汹汹,虽然被大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脏器皆有损,人也变得痴痴傻傻。
朱桯摸了摸她的鬓发,是乌黑柔软的,不再是小时候粗粝发黄的模样。安燕回逝世,曲靖三年间,他放心不下任何人照顾女儿,事必躬亲才养得她恢复几分,谁知一进金陵就惹上了大麻烦。
他坐在床沿,不禁去想自己百年之后,还有谁能照顾好她。
突然又暗自庆幸,幸好这是个女儿。
走神之余,门外传来一个老门房的声音,“爷,诚宜郡伯府求见。”
朱桯收回思绪,顺了顺发皱的麻袍应了一声。
诚宜郡伯是安燕回的娘家,从前的老郡伯是个捧高踩低的性子,尤其瞧不起庶出的女儿。所以安燕回虽然担着伯公小姐的名号,从小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多亏了她的长兄安鹄升是个厚道品行,明里暗里接济不少。
当年安燕回逝世于秦王府,安鹄升带着妻儿守灵七日,最后亲自扶棺下葬。京中勋贵人家他可以谁都不见,唯独不能不见安鹄升。
他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飞扑过来,喊道,“小姑父!”
身后是匆匆赶来的诚宜郡伯,他生得一张憨直的方脸,已经年逾四十,因而对这个幼子颇为疼爱,见安懋撒欢,急忙道,“来宝,仔细脚下。”
朱桯已经将他抱起来,安懋开蒙早,在伯府养得健壮,五岁的年纪已经有了点分量,笑起来眉眼神似他的小姑姑。
“这孩子,养得没规矩了些。”安鹄升是一个人来的,自老伯爷去世,诚宜郡伯府早已淡去朝中事务,只余一个布政司的闲职担着,乐得清闲。
安懋只在三岁时秦王回京述职见过他一面,记性却很好。他打小就喜欢漂亮人儿,抱他的侍女要美人,书院的先生要美人,因此对儒雅的小姑父和那位清丽的姐姐印象深刻。
“小姑父,姐姐呢?”他探头探脑地勾着朱桯的脖子往院子里看。
“不许吵表姐。”安懋被安鹄升接过去递给一旁的守着的老门房道,“去玩会儿,我与王爷叙叙旧。”
老门房是王府旧人,哎了两声,又哄安懋道,“小公子随老奴去玩会儿,姐姐一会儿就醒了。”
安懋早慧,他也不纠缠,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秦王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嘻嘻闹闹地走远了。
一时间院中花榭下只剩二人。
安鹄升眉目已无那副温吞模样,他对朱桯道,“你还要藏锋到什么时候?”
朱桯一愣,似是没想到他这般直接,笑了一声。
许久没回金陵,白色高墙上被多雨的天气氤氲出黛色的苔痕,他随意地用袖子拂去了花榭下石凳上的潮湿灰尘,然后满不在乎地坐下。
负手站在一旁的安鹄升略不满地皱了皱眉,就听他道,“有什么锋芒可藏的。”
朱桯笑得苦涩,“你瞧瞧这座王府,破的破,脏的脏,刚回来时外头修葺一新,里头连床被子都是发了霉的,婳儿病弱我还是连夜着人去南市买了几床松软暖和的……不然咱父女俩连处落脚地都没有,可见皇上对秦王府是个什么想头了。”
“你既知他是什么想头,总不能一世庸庸碌碌。”安鹄升有些急了,他大步在朱桯对面坐下,“春山,从前你在凉州多年未曾叫过一声苦,一声累,把那等边境之地都治得安稳,我不信你愿止步于此,就算是为了寿光县主……”
“我正是为了她。”朱桯打断他的话,“她出生时就差点活不下来,后来一路多灾多难,我耗尽心血才把她拉扯长大,你要我现在去夺权争势?真走上这条路必无法回头,如若我孤家寡人一个,去了也便罢了,婳儿呢?”
“可你不争……”安鹄升握紧拳头,他看着朱桯已经有霜色的鬓角,满腔劝导化成一声沉闷的叹息。
“得,反正清明后你就回曲靖了,到时候山高水长,真就当颐养天年也好。”安鹄升垂目道,“这是这样一来,凉州卫你也不管了么?”
“凉州卫怎么了?”听他提及凉州卫,朱桯心神微动。
“蛮子奇袭了几次,祝襄守城,揽江军精兵早就并入三大营,十万老兵能守住城关已经是尽力,他受了伤也在所难免。”安鹄升一字一句道,“皇帝不许他回朝,前些日子启用了京口水师的宋昶,小侯爷又是个软性子,根本不成事……如今这朝局,你若执意弃祝府于不顾也无人说你什么,只是祝家到这一脉也就差不多了。”
“我会请旨。”朱桯听罢有些有些慌了,他道,“我会请旨……让寻志回来,大不了我撑着这把老骨头去守凉州卫。”
“你疯了?!”安鹄升像是嫌他脑子不灵光,“小皇帝最怕的就是你俩还有勾结,这个节骨眼上你去求他?怕不是自己把脑袋搁上断头台等着他来砍!再者说……他还肯放兵给你吗?你的秦府军远在曲靖,全数去凉州还没有十万,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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