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用一种冰冷的,透着一丝不耐的眼神看了看她。
这种眼神仿佛利剑扎进夏太后的心里,她悲哀的发现她早就失去了这个孙子,她仅剩的儿子在里面不省人事,她风烛残年,老无所依。
不等玄清说什么,夏太后弃了拐杖,转头就向身后的柱子撞去,一时殿中所有人都去拉她。
玄清愣了一下,缓慢的站起来,看着眼前所有人手忙脚乱,大呼小叫,夏太后终归是没撞成,悲痛欲绝的老人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身边的宫人们戚戚哀哀的陪着哭。
乱哄哄仿佛一场大戏。
玄清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仿佛断了,他不知怎么竟然笑了一声,然后空洞看着他们,身心俱疲的跌坐回椅子上,满屋子的人只有李宣察觉出他不对,跑回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忧心的叫道:“陛下?”
玄清面上茫然无助,这种神情李宣已经很久没在他脸上见过了,李宣心疼的劝道:“陛下,就……就让殿下去慈宁殿养着吧,都是在宫里,您多走几步不就能见着了。”
玄清没说话,扶着他站起来,越过人群往里间走,里间只守着两个内侍,他坐到文殊床边,文殊的神色几乎没变,玄清好希望他醒着,就能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办。
很快他又想到文殊一定想回他母亲身边,但自己怎么能放手呢,一旦放了手,也许就再也抓不回来了。
李宣又试探的叫了声陛下,玄清没听见,他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刺耳的鸣叫,随后他一头栽在文殊身旁。
李宣惊叫了一声,大叫道来人,几个内侍跑进来,李宣强自镇定的指挥着他们将玄清抬到偏殿去,又叫人去请太医,夏太后听到玄清晕厥,又慌忙过来看她的孙儿。
不多时太医过来了,诊断玄清就是太累,没什么大毛病,夏太后于是放心了,她强撑着安排完了福宁的事,勒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议论今夜的事,随后带着文殊回了慈宁殿。
玄清做了一个很冷的梦,目光所及,冰天雪地,好像是在铁岭城的城墙上。
他应该是站在城墙上,文殊在城楼下,他身后站着许多兵士,玄清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文殊扬起手里的剑,剑尖指着他,玄清恍然,原来是谋反,他不由自主的拿过弓,拉满了对准文殊。
忽然,文殊笑了一下,这一笑极为熟悉,但玄清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不等他回味这个笑容,文殊已经十分迅速而又出乎意料的挥动剑锋,但并不是冲着他,剑锋回转,血花四溅,鲜血从文殊的颈间喷薄而出,好似红梅花瓣纷纷扬扬的洒到满是积雪的地上。
玄清一愣,他看着那个身影从马背上摔下去。
他好像并不理解现在的情况,但是他爬上城墙跳了下去,许多士兵扑过来拦住,他和文殊都被铠甲淹没。
等到他挤开拥挤的人群,来到他面前时,文殊尚睁着眼睛,涣散的眼神望着铁灰色的天空。
然后起火了。
大火烧红了天空,火焰像红色的莲花包裹住他们,玄清跪在地上捂住文殊的脖子,然而流出来的血已经没有多少了。
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滴到文殊脸上,他一直在叫皇叔,但文殊可能真的累了,他十分释然的闭上眼睛。
玄清惊呼一声,猛然惊醒,他喘着粗气,摸到脸上的泪痕,李宣跑过来道:“陛下,您醒啦?”
玄清吓了一跳,但很快抓着李宣问:“皇叔呢?”
李宣迟疑了一下,说道:“殿下在慈宁宫。”
玄清坐不住了,力竭般的靠在床上,李宣端药过来,轻声哄道:“陛下,先喝药吧。”
玄清呆坐片刻,梦里的灼烧感仍在他的皮肤上,等完全缓过来玄清才端过药碗一口喝了。
他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宣道:“马上四更天,陛下再歇一会儿吧。”
玄清摇头:“不歇了,上朝。”
李宣一惊:“啊?今儿还上朝吗?陛下昨夜如此疲惫,今天不如多歇歇。”
玄清下床洗了脸,说道:“不行,朕要给朝臣一个交代,否则过了今晨,消息传出去,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李宣道:“陛下,您叫人去传个话不就好了,何必亲自去。”
“朕必须亲自去,其他人都没这个分量给这事盖棺定论。”
李宣见他主意已定,连忙拿了衣服帮他换上,洗漱穿戴已毕,玄清照了照镜子,除了脸色差点,别的看不出什么,他对李宣道:“昨夜之事,若有议论泄露者,一律打死。”
李宣称是,玄清又道:“救火的,还有那些太医,论功行赏,银子多给点。”
李宣又应了一声,玄清站了片刻,抬脚朝大庆殿去了。
朝会上玄清率先说文殊昨夜找回来了,接回宫里居住,又说摘玉殿是火烛打翻所致,文殊已被送进慈宁宫休养。
朝臣们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昨夜失火,并不知道起因,就连文殊在不在宫里也只有模糊的说法,他们议论了一阵后有人问道文殊是在何处被找到的,玄清说是河南。
这同文殊失踪的时间对不上,一晚上不可能从帝都赶到河南。
又有人问找到之后为何不提前回报,玄清道禁军只回报给他一人,他担心节外生枝,所以没有通知别人。
这倒说得过去,臣子不能像拷问犯人一样问皇帝,问清始末后有人提出想见见文殊。
玄清耐着性子回答了问题,但挡了想见文殊的人,只说等文殊养好了会回到王府,到时再去拜见,又赏赐了不少田亩银两以示对文殊的安抚。
下了朝会,玄清径直往慈宁宫去。
文殊已经醒了,夏太后正看着他换药,越看越是心疼,文殊疼的说不出话,想安慰她几句也是有心无力,等太医走了,夏太后拉着他道:“殊儿,你告诉母后,你从何时起住在摘玉殿的?皇帝对你做了什么?你这伤是……”
文殊没一个能答的,他顿了许久说道:“陛下……陛下没做什么。”
夏太后责备的看着他,说道:“你还要替他遮掩吗?”
文殊垂着眼没有说话。
他伤重如此,夏太后舍不得逼他,说道:“我原想着他是要替自己的母亲报仇,可若是如此,他又何必亲自去救你呢?殊儿,你告诉母后,皇帝把你关在摘玉殿到底是为了什么?母后知道原因才好护着你啊。”
文殊回想起之前种种,心里无比酸楚,满腹的苦水却不能同最疼他的人说,直叫他眼眶发酸,他缓了口气,强扯出一个笑来,说道:“陛下应是不会再对我做什么,母后不必担心,儿臣日后就留在母后身边尽孝。”
夏太后见他怎么样都不肯说,又看他神色隐忍,推想玄清定是折辱他了,才会让他难以启齿。
她重重叹了一声,哄道:“你不想说便罢了,母后想过了,你留在宫中不是长久之计,母后也不能护你一辈子,要么等你伤好些,送你去护国寺,叫你二哥照顾你,若他再对你做什么,你二哥说话也有些分量。”
文殊想到寂空那座清幽的小院,心里的苦闷散去一些,他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儿臣不孝,这个年纪还要劳母后费心。”
夏太后拍拍他的手,正要嗔怪几句,屋外响起一位姑姑的声音:“太皇太后,陛下来了。”
夏太后同文殊对视一眼,说道:“你且歇着吧,母后去应付他。”
文殊点点头,听话的躺下。
玄清候在慈宁宫的正殿,不多时夏太后从屏风后转出来,玄清站起身草草行了一礼,夏太后冷冷道:“皇帝所为何来?”
玄清道:“朕想见皇叔。”
夏太后道:“殊儿正睡着,皇帝若要探望,改日再来吧。”
玄清道:“朕可以等。”
夏太后蹙眉道:“皇帝今日等多久都一样。”
玄清平静的说道:“朕只是想来看看皇叔的伤势,太皇太后若不放心,同朕一道进去便是。”
夏太后这才打量起他,玄清神色认真,她犹豫了片刻后道:“皇帝若想见见也可,不过别打搅他休息。”
玄清点头同意。
夏太后站起身引他进内殿。
文殊的屋子烧着碳,又顺风开了两扇窗户,屋里温暖却不憋闷,玄清一进屋就见他合眼躺在床上,神色已不似昨晚那么痛苦,玄清一早上都提心吊胆,此刻终于安下心来。
他走到文殊床边坐下,夏太后跟在一旁,玄清不敢握他的手,怕叫夏太后看出点什么,文殊的伤口都包好了,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到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玄清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他想和文殊说点什么,酝酿了许久后他低声说道:“朕知错了,朕日后不会再……伤害皇叔了。”
玄清说罢下意识别开脸去不敢看文殊的神情,夏太后有些不明所以,但看他言语平和,态度诚恳,就没多说,文殊急促的喘了一声,微微偏开脸,不受控制的滑落了两行泪。
玄清偷偷看了看他,文殊秀挺的鼻梁上蓄着泪水,他小心的碰了碰文殊的手,然后站起身出了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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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殊麻麻心疼坏了
第38章 何止(37)
文殊在慈宁宫养了十多天,伤口虽未痊愈但已能下地,不过多走一会儿腿上的伤口还是会疼,玄清基本每天都会过来看他,只是没寻到和文殊独处的机会,话也说不了几句。
实则文殊不想见他,一见到他就想到过去几个月的事情,又觉得自己没教好他,无颜面对先帝。
夏太后自己查了几天,查不出摘玉殿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便歇了心思,只等文殊能走路后带着他一起去护国寺。
她同玄清说的是带文殊去祈福,玄清知道文殊心里郁结,想他去散散心也好,但没想到三日后只有夏太后回宫,玄清方知一开始文殊就不想留在宫里。
他没去问夏太后,没用,关键是文殊不想再见他了。
玄清一得到消息就抛下手里所有的事情跑去护国寺了,人都没带几个,半个月前他尝到了差点失去的滋味,他不能接受再经历一次。
这很不理智,所幸当晚没有要紧的事,玄清叩开护国寺的大门时已是子时了。
方丈将他引到文殊的院子前,屋里的灯都暗了,院外还点着一盏小灯,林平正在院中迟缓的收拾文殊搬过来的行李。
文殊被“找回来”后王府的人都放了回去,其实几个月前禁军就开始将一些人遣返回乡,只有那夜跟着文殊的,还有一些老人没有放走,都回王府继续做事,林平是夏太后做主放回文殊身边照顾的,玄清没说什么。
林平已经老了,今年五十多了,他见过小时候的玄清,那时候玄清还是个奶团子,很讨人喜欢,以致后来他长大了林平还是改不过来对他的印象,直到那天晚上,他才意识到这个孩子长成了什么样的人。
今夜月光不甚明亮,他只认出了方丈,开门时凑近了才认出玄清,林平慌忙行礼:“参见陛下。”
玄清摆摆手,问道:“皇叔睡了吗?”
林平道:“回陛下,已经歇下了。”
玄清犹豫片刻,说道:“朕进去看看他。”
林平迟疑了一下,小心的说道:“夜已深了,陛下有什么事能否等明天再说?”
玄清瞥他一眼,说道:“朕看一眼皇叔也不行吗?”
林平心里很慌,他明白玄清会好好和他说话只因为他是文殊身边的老人,玄清真想进去他也拦不住,但一想到文殊身上的伤口,林平就不想让开,他沉默的站着,身形有些佝偻。
玄清皱眉打量他,正要训斥几句时,卧室的门开了,文殊披着烟青的薄衫出来,说道:“平叔,你随方丈去休息吧。”
林平转头急道:“王爷。”
文殊安抚道:“没事,你去吧。”
林平看看他,又看看玄清,依言出去了,玄清走进来,不远不近的站在院中,有些局促的说道:“朕……朕以为皇叔已经睡了。”
文殊走下台阶,坐到院中的石桌旁,问道:“陛下星夜前来所为何事?”
玄清坐到他身旁,看着他的苍白的侧脸说道:“朕,朕就是想问皇叔,什么时候回去。”
文殊默了片刻,说道;“我若是不回去呢?”
玄清急了,凑近问道:“你难道……难道要出家吗?”
文殊漠然道:“有何不可?”
玄清一拍桌子,急道:“朕不准!”
文殊顿了顿,看着他问道:“那陛下想怎样?再找个宫殿,把我关进去吗?”
玄清噎了一下,气势顿时弱了不少,低声道:“朕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
文殊不置可否,玄清憋了许多要他和自己回去的话,可又怕把文殊气走,文殊看他没话说,站起来道;“陛下早点休息吧。”
随即转身走了,玄清立刻抓住他的袖子道:“皇叔要如何才能和朕回去?”
文殊抬头看着遥远的天穹叹了一声,他抽出自己的衣服,回头一字一句的道:“我不会跟陛下回去。”
玄清心里升起巨大的委屈和不甘,文殊的眼神让他觉得他们成为了陌路之人,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下沁出泪水,他抓着文殊的手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要离开我。”
文殊想抽出手,可终于还是不忍心,他淡淡说道:“陛下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任何人帮扶,我为什么要留下呢?”
玄清抬头看着他,辩解道:“不是,我要皇叔在我身边,我要你……”
文殊忽然打断他道:“在你身边干什么?供你消遣吗?”
“不是!”
文殊抽出手来,说道:“我留在你身边只会害了你,你看看禁军王府为着你这点私欲牵扯进多少人,你看看那些朝臣怎么议论皇室,你看看你把我的母亲……你把她逼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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