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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眼前的是那个他已数百年未见的虚空存在。
“先生.......”
琳不自觉地说出来者之名，指尖下意识想要抽离，但光是颤抖几下就已经耗费不少力气，只得继续握住对方掌心，苍白的脸颊隐约透着微不可察的红，回忆起昏倒前那突兀出现的寒气，对来者的出现也不感到意外了。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我当初的交易中并没有临终关怀这项服务。”
“但从死亡中回归的感觉并不坏，不是吗？”
先生笑了起来，床头燃烧着的烛光在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瞳中跳动，让这个冰冷怪物的神情变得更加柔和。
“是吗？”琳模棱两可地回应，垂下眼帘，似乎没什么继续交谈的欲望，但也没有提起多少厌恶之意。他知晓对方的真面目，无论是不是由杂质组成的，那些都确实是先生的真实感情，因此才如此的真实，实在让人很难感到憎恶或愤怒。
“你这次前来又有什么目的？追着前任仆从跑不是个好习惯。”
“抱歉，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先生深深看着肉体达到极限的精灵，指尖摩挲着木杖上的水晶，让水晶透出的幽蓝光辉变幻莫测。
“只是希望能与你达成新的交易，琳。”
“我说过，我不会再和你交易。”琳眯起眼，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对方，僵硬的手指小幅度颤动，没有丝毫减弱的灵魂黑雾从体表涌出，可以看到在浓重的漆黑中，混合着极微的猩红，如血般的纹路缠绕着精灵的灵魂之力上，散发出充满威胁的气息。
当初的他以为先生已死，才会在没有防备之下被对方半强迫地交易了一次，但之后的他当然不会重蹈覆辙，早已制造出足够的红雾，一直藏在灵魂深处。
“你也不会想和一个拥有红雾的存在交易的，先生。”
“这样会为你带来痛苦，没必要这样做。”
男人柔声回应，神情不变，仿佛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敌意，依然轻轻握住琳散发赤红黑雾的手掌，将能延长对方生命的无形力量输送过去。
“请放心，若你听取后拒绝，我也并不打算强迫或伤害你。”
“........”琳看着眼前这个态度真诚的男人，突然感觉有些气馁。
虽然想要立刻使出咒印离开这里，但在指尖相贴之处传来的生命又让他一时间无法割舍，僵持了一阵后那股脱离的念头也消散了，他只得无奈地躺在床上，收回黑雾撇开视线，小声地嘟囔着。
“你又赢了，先生。”
“此非战斗，我也非为击败你而来。”
“那为什么找我？我又不是旅人，没什么能提供的。”精灵挑起眉，小幅度地耸了耸肩，“都过这么久了，我想你应该也不需要找一个危险的前仆从进食才对。”
“不，我的交易并非单纯的进食。”
“是嘛，你怎么会需要——”琳刚要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对方话语中的含义一下子让他睁大了眼睛，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等一下，不是‘单纯’的进食......是什么意思？”
“首先，我确实需要进食。”
先生没有正面回应琳的问题，只是轻叹着说道。
“很遗憾，这些年来我对人造生命的研究未有进展，无法制造出拥有真正灵魂的存在，同时我也未能寻到与你味道相当的生物作为食粮，因此需要你的协助，红雾的问题能以很多种灵魂协定作为约束，并不难解决。”
“......我的红雾才不是一种‘问题’，先生。”琳硬邦邦地说道，看向男人的眼神中透出惊讶，对方的话语让他回忆起许多年前那试图饿死对方的天真想法，倒是没想到今日似乎有些实现了，不过比起饿死对方，现在的他更关心先生还没提到的另一个交易要求。
“进食什么的，先容我拒绝，除此你还打算做什么？”
“这个请求或许有些冒犯，我在此表达我的歉意。”
男人神情变得肃穆，微微俯下身，语气低沉，这副模样让琳也不禁绷紧着脸，被先生握住的手下意识缩了缩，虽然看起来更像是握紧对方的手。
“我希望能与你交合，琳。”
“与我交......什么？！”
琳茫然地重复着前几个字，当意识到对方话语的意思时，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得大大的。
不得不说，这话无论是从什么人口中说出，琳都觉得不是那么突兀，毕竟貌美的拜亚精灵总是绝佳的上床对象，在无数年前，曾经是奴隶的他也曾被人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哪怕后来被先生带到城堡，不明真相的他都已经做好出卖肉体的心理准备。
但现在说这句话的，可是眼前这个把他当作食粮的虚空怪物，是一个哪怕用各种器具凌虐他千万遍依然神色不变的诡异存在，甚至连生物都不是。
这种存在突然提出交媾的要求，实在太令人讶异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进行类似于生物交合的自我存续行为。”
先生微微歪着头，即使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那张有着浅浅皱纹的人类面孔上也没有丝毫欲望，只有一如既往的平和。
“我并非生物，正如你的研究成果所示，我很可能是深渊之口的碎片，自然不可能产生子嗣，但万物皆有极限，除真神外，无任何事物能永垂不朽，我亦然，我能感觉到若继续运转下去，我将在经历数个千万年后进入衰败。”
“我需要提前寻找和我契合的灵魂者，将本体与其身、心、魂交合，灵魂本源会净化我体内的污垢，清除因吸取深渊之口的灵魂残留造成的损伤，再从中诞生新的力量，我便能继续存活。”
“因此，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协助，琳。”
“原来如此........但我并没有帮助你的理由，先生。”
听完对方叙述的精灵惊讶神情消退，换上了更偏向幸灾乐祸的面孔，唇角翘起。
“我还很遗憾之前那次红雾袭击没有杀死你，但现在看来，也对你的存续造成很大影响吧，而且只要我不愿意的话，你这次就会真的消亡了，这正合我意。”
“我无法否认，这次交易确实关系到我的存亡。”先生柔声回应，他握住对方刚才突然收紧的指尖，目光深深地看着毫不在乎的精灵。
“你呢？”
“........我早就应该在无数年前，被那些骑士袭击时就死了，后来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琳慢慢收起笑容，转为冷淡，没有迎向男人的视线，而是盯着窗外静谧洒下的月光，看着那些折射在玻璃上的晶莹倒影。
“现在只不过是回归正确的平静，仅此而已。”
“选择并非错误，琳。”
先生眼眸中的漆黑深邃莫测，但鲜明的火光一直在其中跃动，让这张属于非人的面孔变得柔和，面对态度坚决的精灵，没有恼怒也没有施加压迫，只是平和地交流着。
“你以自己的意识选择了生，付出苦痛的代价得到了生，而我选择给予你逃离的机会，最终遭到反噬，皆是由一个个自由选择累积起来的因果，万物以此运行，无论力量强弱，无一例外。”
“哼......选择什么的，你就真的没有后悔过？”
“你指的是？”
“被一个力量孱弱的仆从弄得如此狼狈，如今甚至快要死去，你就不后悔当初和我的交易吗？”
“不，我会与你交易，一切皆是必然，我或许因你而消亡，但那些年间我以你作为食粮，获得你在对抗虚空生物上的协助，已然足够。”
先生摇头，回应没有一丝迟疑，话中只有坦然和真诚。
“直到此刻，我也未曾后悔与你相遇，琳。”
“...........”
精灵沉默无言，本应浮现唇角的讥讽不知为何陷于沉寂，但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月光，翠绿的发梢落下，泛起朦胧的微光，遮掩了眼中的情绪。
这样的寂静，就此持续了很久。
死寂的房间内，没有任何声响，窗外的蝉在嗅到恐怖存在的气息后静默无声，桌上的座钟仿佛也失去运转的力量，静止得如同时间本身停滞。
交易失败。
“若永恒的安宁是你所选择的.......我不会干涉。”
没有得到回应的先生轻轻放开掌中更纤细的指尖，掌背的浅浅皱纹染上几分斜照入内的月光，却没有透出任何力量气息，只是静静地交叠双手，注视着以无声抗拒着他的精灵，神情是不变的温和，仿佛看着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友人，而不是一个即将导致他消亡的存在。
“你已经得到真正的自由了，琳。”
“啊........”
琳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身体微微卷缩。
失去了先生提供的寒气支撑，他肉体的衰败再次开始，心跳变得缓慢，唇角溢出腥味的湿润，垂下的眼睫内黑暗悄然笼罩，瞳孔放大，下意识想要捕捉映照男人身影的璀璨月色，只是那月色已经破碎成难辨的镜面，一如眼前让人无法完全理解的虚空怪物。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那道柔和的目光，陪伴他到最后。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憎恨，没有了厌恶，也不再抗拒，任由逐渐沉寂的脉搏，浸入那来自非人者最后的关怀中。
一切，都无法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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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直接跳过追妻告白求婚，一开口就是洞房，不愧是先生（赞叹）
（先生礼貌地表示疑惑）
（琳不礼貌地表示这显然有什么不对）
第100章 98 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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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并不惧怕死亡。
他已经死去过太多、太多次，早就无比熟悉这片仅有虚无的黑暗，死亡对他来说，不是悲剧，而是无穷苦痛中唯一的解脱。
“像你这样连魔力都没有的拜亚精灵，为什么还活着啊？”
琳想起无数年前，某个贵族嘲笑他的话。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实际上连琳自己都不知道。
当他还活着的时候，终日为生存奔波，从卑贱的奴隶生活中挣扎而出，又当上地位低微的黑市佣兵，拼命地做那些辛苦又危险的任务，只为了能艰难地活下去。而在被骑士杀死后，依然不甘愿就此死去，在灵魂徘徊之际，抓住了那根既是希望、亦是绝望的木杖，从此陷入更恐怖的地狱，在生与死中痛苦挣扎无数年........
他拼尽全力，只是想要活着罢了。
但究竟为什么要活着呢？
如果活下去只是要不断地承受痛苦，他为什么还要继续？为什么不早在被贵族羞辱殴打时，就了结这凄惨的一生呢？
琳注视着眼前的黑暗，这样想着，任由自己的灵魂在虚无中沉寂，浸入更深沉的死寂深渊。
没有色彩，没有声音，他的灵魂就这样不断坠落，只要坠落至最深处的魂海，便会就此归于虚无，哪怕是伪神或半神也不可能复活已然不存在的他。
只是这次的黑暗，似乎并非如在城堡内那样空无一物，往昔的碎片随着坠落飞逝而来，一一掠过。
朦胧之间，琳看到了那些朝气蓬勃的学员对他露出的笑脸，看到数百年间向他伸出友谊之手的人类，看到学院由他亲手布置的机械巨像，看到春去秋来，房间花瓶中那在暖意中葱郁长成的芬芳，在寒冬热烈绽放的一抹清香，陪伴着他每个平静或躁动的午夜。
是唤魂花的香味？.....
琳不知道，清冷银光下的景色刹那间破碎，漆黑被笔直的白撕开，展示着修长的朦胧轮廓。
是那座在岁月中屹立的雪白高塔。
塔上玻璃反射的，是窗外飞速掠过的硝烟，塔内的利刃兵器散发着光芒，床上透出欲望的斑斑血迹，他看到来自世界、来自虚空的记录环绕身周，浩瀚而繁杂的知识迷蒙不清，只有无形的雾气在其中流动，轻柔地翻动书页，在迷茫间渗入纸中，渗入灵魂深处，映照出一丝光亮。
如此令人不喜又熟悉的光芒。
那是牢房外摇曳的火光，是水晶灯的和曦烛光，是交汇点重叠的迷幻环光，是那双深沉莫测的瞳孔中，让人心生好感的温和。
带来死，带来生。
是让他陷入痛苦的罪魁祸首。
琳的灵魂卷缩着，感受着深处那丝无法理解的复杂，并非憎恨，也非愤怒，只有令人纠结的、某种浅得隐约的酸楚。
.....那个怪物本身，也不过是另一个更大怪物的碎片罢了。
连自身都并非真正的生物，对生与死如此漠然，又怎么能带给他真正的生——
“我确实不能复活已真正死去的人，若那人已决意赴死。”
“先生？......”
琳睁大眼睛，看着一道灰色人影出现在漆黑中，在虚无中如履平地，轮廓闪烁得如幻觉，散发的无形力量却依然真实，能轻易辨认出来者的身份。
“是的，这是我意识衍生出的一部分残片，附着于你的肉体，与本体相连，亦能独立行动。”
先生残片柔声回应，尽管人影模糊得看不清外貌，但那张面孔上必然是琳无比熟悉的温和微笑。
“只是‘我’灭亡后会归于虚无，未曾料到此刻会像真正的灵魂那样，踏足‘魂海之间’。”
“是吗。”琳低下头，他对先生的奇特表现倒是不惊讶，毕竟先生的皮囊基本没怎么离开过城堡，却还能轻易追踪到他的位置，他早就有所猜测，现在也只是证实了而已。
“.......那这次就和我一起死去吧，残片。”
“我相信，那会是很有趣的经历。”残片颔首，抬起手中同样模糊的木杖，往琳的方向迈出一步，下一刻出现在琳的灵魂前，以并不存在的眼睛深深注视着漂浮着的精灵。
“但据我所知，灵魂坠入魂海，再化为虚无，仅需要一瞬。”
“........”
琳的唇抿得用力，没有反驳对方的说法。
残片没有再进一步说什么，反而抬起头，轻声叙述着自己的事情，语气种罕见地透出淡淡的哀伤，甚至有着某种近乎于迷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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