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寝殿门前,顺利得让人害怕,更叫人意乱心慌。
但顾北昀始终面不改色,可将要踏上那通往寝殿的玉阶时,一队士兵从四面八方涌出,将众人围了起来,寒光凛然。
“顾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呢?”苏辰鳞慢悠悠地从寝殿中走出,居高临下地觑着顾北昀,笑得温和。
顾北昀了无惧色,嗤笑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一个外臣从陛下的寝宫里出来,还带了这么多兵士,你所安何心?”
苏辰鳞淡然自处,“自然是陛下请我留下的,再者说你带了这么多侍卫想闯陛下的寝殿,我唤人来保护陛下,有何不对吗?”
“你不用在这里与我狡辩,我只问你陛下在哪里?”顾北昀走上玉阶,立时便有兵士抽剑围住了他。
苏辰鳞摇头失笑,“我不想在这里见血,也不欲与你在这里交手,这样子吧,只要你肯主动束手就擒,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他睨着顾北昀,如瞧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笑意更是不达眼底。
“做梦!”顾北昀继续朝上走,周围的兵士未得到命令也不敢上前,只随着他的步伐不断后退。
林子期一行人想要跟上去却也被人齐齐围住,只能眼看着顾北昀与他们越离越远,走上一条不归路。
“北昀!莫要意气用事!”林子期忧心如酲,生怕顾北昀气愤上了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辰鳞是故意这样做的,为的就是让顾北昀背上带兵闯宫,企图谋逆的罪名。
林子期清楚顾北昀也懂得这个道理,但只怕他会被苏辰鳞激怒而不管不顾。
顾北昀又走了几步,似乎真的意气冲了头,林子期还欲再劝,那人忽然就停了下来。
林子期松下一口气,听他说:“苏辰鳞我再问一遍陛下在哪里!”
苏辰鳞言笑自如,“瞧瞧你这性子,该急的时候不急,我本想着你再走上来几步,就直接治你个谋逆的罪名。”
“不过那样子容易见血,我这人礼佛,也见不得那么血腥的场面,所以我们还是平和一点的好。”
椒ⒸⒶⓇⒶⓜⒺⓁ汤 说罢话他轻抬起手,身后立马走上来两个兵士,手中还压着一个人。
那人披头散发,通体染血,衣襟破了好几个口子,早看不出原先是个什么模样,活像是从血汤里滚过一遭的,是种难以言喻的惨烈。
他的双手被人箍着,脑袋无力地垂下,发丝散落挡在眼前,根本看不清楚面容。
但顾北昀看到来人,却有种不可说的熟悉感觉,心脏仿佛被人猛地掐住,惶悸起来。
苏辰鳞扯过那人的发丝,用力向后一拽,唇角的笑容加深,“顾将军来看看,还认不认识这个人。”
那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曾是他用心痴爱过的人,也是他恨入骨髓中的人。
时常像月牙一般弯弯的眉眼,如今沾染了血色,虚弱地耷拉着,连动一下都很费力。
眉心和眼下的红痣没了神采,不再如往日那般灵动,一晃一摇都勾着他的心。
绛唇干裂至极,布满道道血口,仅是轻动一下就有汩汩鲜血溢出,可这张嘴分明在几日前还在向外吐露着诛心的话语。
苏辰鳞口中的最后一个字落定,众人寂然,一时间路过的风声都过于吵闹了,落在顾北昀的耳中,宛若鬼哭狼嚎。
他嘴唇翕动,那抹映入眸子中的身影实在叫他不敢相认。
“阿…岑?”
第57章
听到动静,惨不忍睹的人儿动了下眼皮,底下的眸子暗淡无光,透不进去半分光芒。
苏辰鳞看起来有些兴奋,攥紧手中的长发,在这样的死寂中发丝断裂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晰。
“我就是怕你认不出来,所以才特意没叫他们动他的脸,毕竟顾将军不就是喜欢他这脸吗,要是弄花了,还怪可惜的。”
顾北昀恍若未闻,直愣愣地望着他手中的那个人,发指眦裂,五脏六腑像是被强行扭转在一起,无边的痛楚从身体的各个角落迸发出来。
他又问,“阿…岑?”
这次不像上次那般是不敢认的语气,而是在询问,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苏辰鳞勾起抹温良的笑来,贴近谢岑,“顾将军不想跟我说话,那麻烦你跟他说几句,最好是能让他直接束手就擒。”
谢岑掀起眼皮,勉强弯了唇角,话声断断续续,“我…不认识他,也不是…他口中的什么阿岑,我与…他有仇,杀父…之仇,害了…谢府满门之仇。”
“谢岑…与顾北昀…只有仇怨,谈不上…别的关系,顾将军…不用…做出这幅…神情,免得…让我恶心。”
苏辰鳞低笑出声,仿佛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般,他冲着顾北昀摆摆手,“抱歉啊顾将军,不是在笑你,只是没想到,你这情郎还挺护着你的,我看还是不要让他再开口的好。”
话罢,他一拳打中谢岑的腹部,鲜血从他的口中迸涌而出,溅在他们所站着的玉阶上。
谢岑浑身瘫软,瞬间昏死过去,却因被人拽着头发怎么也倒不下去。
顾北昀再控制不住,怒吼出声,“苏辰鳞!我要杀了你!”
额上的青筋刹那间暴起,他双眼猩红,近乎要突出来,再不复刚才那般镇定自若,声音中掺了血色,仿佛要吃人一般,骇人不已。
顾北昀红着眼踏上玉阶,对伸到面前的利剑视若不见,宛如一头发疯的凶狼,吓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退后了几步。
这时苏辰鳞才慢悠悠地松开手,而软倒下去的谢岑被早先那二人捉住,之后再无声息。
他不急不慢地掏出帕子擦手,“啧啧啧,这血果然是太脏了,顾将军你应该也不想见血吧,再继续走的话,我不确定等下会不会见到更多的血。”
接着略挑起眼睫看向玉阶之下的人,“你也不想看他直接死在你面前吧?”
他问得很平和,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这样很普通的问题。
但顾北昀却如被人拿捏住了重要的命脉般,怎么也迈不出去下一步了,只能愤恨着停下脚步。
悲痛交加之下,他望一眼生死不知的谢岑,愈发心如刀割,刀刀致命。
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还是爱着谢岑的。
见到他满身伤痕,顾北昀心痛如绞,明明不是伤在自己的身上,却好像受到了同样的伤害一样。
他这才明白原来从很早之前他的心就已不属于他自己了。
悲欢喜怒皆是因为谢岑,甚至就连心跳也是因为他。
顾北昀咬牙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见终于问到了重点,苏辰鳞心情颇好地扔开了帕子,“自然是要杀了你,不过不是现在,我要你在百官之前认罪,说你意图不轨,唆使宫人给圣上下毒,不料被我发现,后径直闯宫,犯下大逆不道之罪。”
“只要你死了,我就可以放过你的这位情郎。”
大逆不道之罪……
只要顾北昀认下,那么必死无疑,且要背负着这个极端不堪的罪名去见顾家先祖。
顾家个个精忠报国,不曾失忠于每位皇帝,若是在顾北昀这里挂上如此罪名,那便是无颜再见顾家的列祖列宗,还会被后世所不齿。
霞光被黑暗所吞噬,寝殿里照出的明亮灯火衬得苏辰鳞的面容越发眇眇忽忽。
他就站在那玉阶的最高处,含笑望着顾北昀,分明不是很远的距离,可却像是有千万层玉阶挡在他和苏辰鳞之间,那其中还有谢岑的性命。
杀一个人不难,但想要杀一个权臣实在太难了。
一片沉寂中,林子期先行喊出声,“北昀,不可!罪不能认!”
顾北昀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反倒是苏辰鳞朝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对上视线后,露出嘲讽一笑。
“顾将军,我刚刚发现我还有个好笑的事情没告诉你。”顾北昀不理会他,苏辰鳞就自顾自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这情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顾北昀木然摇头,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用,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不想知道?可是我很想说。”苏辰鳞露出诡异一笑,话声越发阴毒,“那都是因为你身后那个叫你别认罪的人啊。”
“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顾北昀木楞,“什么?”
林子期失控怒喊,“苏辰鳞,你又在说什么鬼话!”
苏辰鳞止了笑声,“本来我找的是他身边那个叫祈安的,可偏偏那人回去就了无音讯了,没办法,我只能找别人,不过你说巧不巧,正好就让我找到了你府里的府医。”
听到这里,林子期倏地变了脸色,一如既往的温和不在,变成狰狞不已的崩溃模样,“别说,求你别说…”
苏辰鳞无视他的请求,笑道:“看这个样子顾将军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的这位府医心悦于你,喜欢你喜欢到快要疯了,甚至不惜帮助我将谢岑骗出府。”
“哈哈哈哈,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情。”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林子期的身上,像是无声的谴责,又像是不齿于他的行径。
那些视线太过灼心,林子期无所遁形,如烈火烧身,烫得他想要找个地方躲避。
他惊慌无措,摇头否认,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不是…不是…我,我没有,北昀…不是那样子的。”
“那是什么样子!”顾北昀背对着他怒吼出声,那是被亲信的人所背叛的痛恨,“你告诉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林子期哑口无言,张了张唇,只说出了句,“对不起。”
眼泪滑落,那天的景象涌现出来。
正是他被顾北昀认错成谢岑的那一日,心慌意烦间他出了将军府,后来被苏辰鳞找上,跟祈安一样,苏辰鳞利用的都是他们那颗不被人爱怜的心。
他本来不想答应的,可听到苏辰鳞说可以让谢岑不再出现在顾北昀的面前,他就动摇了。
他看不得顾北昀为了谢岑变成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所以他答应了。
在祈安出府的时候,他去找了谢岑,带着他一同出了府,一切都很顺利,谢岑没有半点怀疑,乖顺地跟随着他落入到圈套之中。
只是他没有料想到苏辰鳞做这事是为了威胁顾北昀,若他知道是这样,他又怎么会与那人合作。
然而后悔已迟,再多的辩解也失了用处。
林子期颤着眼睫看向远处那人,可自始至终,他都不曾转身看向林子期,只背对着他。
对林子期来说,这才是最残忍的惩罚。
当着心爱之人的面被人揭穿内心的丑恶,将那点子不堪的想法暴露在人前。
苏辰鳞很满意现在的状况,拍拍手,“好了,戏就演到这里吧,天都黑了,我实在是没心思在陪你们玩了,顾将军,你觉得如何呢?这罪你是认还是不认?”
没人再开口说话了,都在等待着顾北昀的反应。
他站在那里,进不得退不了。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一天被抽走了,爱人的垂死,亲人的背叛,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沉重了,压得他连身子都再直不起来。
顾家的列祖列宗在注视着他,可那是他爱之入骨的人,即便有过欺骗,纵使一切都是谎言,但眼见着他死在自己面前,顾北昀做不到,更加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他无力地垂下头,在众目睽睽,更在无数顾家英灵的面前,说出了那两个字。
“我认。”
“他醒了。”见到进来的苏辰鳞,郑贵妃这般说着,语气带有恭敬。
苏辰鳞略微颔首,“去照顾小皇子吧,那是我们未来的小皇帝,可不能怠慢了。”
听到这话郑贵妃没能控制好脸上的表情,露出意满志得的笑,“多谢丞相大人相助,本宫这便去了。”
待郑贵妃离开寝殿,苏辰鳞才缓着脚步进了内殿。
鎏金镂空香炉幽幽向外氲散着香气,缥缈虚无,穿过那烟尘可以看到躺在明黄色龙床上的人,歪过了头正定定看向这边。
“陛下,您醒了?”明知故问的语气,他刻意无视掉陈旭双眼中摄出的恨意,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俯身瞧他。
“来…人…”仅仅说出这两个字,陈旭就艰难地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一般,胸腔剧烈起伏。
苏辰鳞为他掖一掖被角,“陛下别白费力气了,没人会来的,如今皇宫已经没人听你的了,他们都听令于我。”
陈旭瞪着他,血丝爬上,脸色却很是苍白,身子更是动不得,“你敢…谋朝篡位,朕定要…砍了你的头。”
苏辰鳞瞧着他这幅恨切切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陛下不觉得这一幕很眼熟吗?”
“什…么?”
苏辰鳞直起身走到窗前,对着泻下的月华,“那年我扶持你登基的时候,你的父皇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一模一样的位置,他躺在床上,痛苦难言,就说一定要砍下我的头。”
月华干净如新雪,罩在他的身上,活像是为他披就了件月做的华衣。
如果忽略他说的大逆不道之言,倒像极了个望月作乐的普通人。
“可最后又是什么样呢?”他猛然转过身,月光照不亮他的面容,“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成功扶持着你登上了帝位,而那个说要砍下我脑袋的人早已深埋黄土中。”
“你说如今跟那时像不像?”
陈旭受到刺激,“你…狼子野心,这江山姓陈,不姓苏。”
“是了,我当然也知道,所以我扶持的都是你们陈家的人,天下人听命于陈家人,但陈家人俯首于我,终归这天下还是尽归我之手。”
说到这里,苏辰鳞很是惋惜地咂舌,“其实我没想这么早就杀你的,只是很可惜啊,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竟想要对我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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