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昀,是我。”他走过屏风,没注意到脚边躺倒的酒壶,一脚踩上差点被绊倒。
林子期下意识低头去看是什么东西,冷不防被人突然拥入了怀中,酒气深重,仿佛泡在了酒坛子之中。
“你做什么?”他立马就要推开人,却被人拥得更紧,热气喷洒在颈项间,痒得他要躲,更燥得他想逃。
下一刻,天旋地转,他整个人都陷入进软实的被褥中,身子更被另一个人所压制住。
力量太过悬殊,林子期无法反抗,被迫承接住身上那个酒醉的人。
他呼吸粗重,哑着嗓音,酒味充斥在一呼一吸之间,醉人更醉心。
“别走,留下来陪我。”
林子期呆怔住,一时间没再反抗,更连句话都说不出了。
“我好难过,陪陪我。”
话音嘶哑不堪,带着哭声,更兼有疲惫。
曾经那样凛如冰霜的人现今在他的身上寻取安慰,宛若受伤的猛兽卸下了防备,将柔软的肚腹尽数暴露在人前。
这样的请求林子期无法拒绝,更没办法见他如此难过伤心,他缓缓抬手至顾北昀的背脊上,柔柔抚下。
这事他做来还有些不习惯,从前他喜欢顾北昀,但却半点越轨的举动都不曾有过。
即便是彼此相拥,可那时他的心中也不是如现在这般有着异样的念头,一个不该有的念想。
顾北昀意识不清,感受到背脊被人抚摸,一时心头更加酸涩,“阿岑,再多摸一摸,连同我的心一起。”他扯过那只手就往自己的胸前去。
可身下的人哪是他口中的“阿岑”,林子期诧然失色,这才明白顾北昀根本没认出他是谁,而是将他认做了谢岑。
随着他的拉扯,青色的衣袖在林子期的面前忽闪而过,他瞬间难过得不能自已,原是因为他穿了那人最喜欢穿的青色,所以才会被他认错。
眼泪在无意识间充满了整个眼眶,实在太过苦涩了,林子期心痛到无法呼吸,反手掩面,无声而泣。
他以为这几日不见面,他就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的对待这件事。
但其实不能,他还是过于脆弱了,仅仅是在顾北昀的嘴里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我不是谢岑。”林子期擦去脸上的泪水,收回被顾北昀握着的手,没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那神志不算清醒的人。
顾北昀酒醉得厉害,被推开后他也没怎么反抗,仰躺在床上,喃喃出声,“阿岑…阿岑…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林子期起身就走,却又蓦然停住,回过身子给顾北昀盖好了被子。
他做不到对顾北昀的痛苦视而不见,出门前,林子期拭去泪水,扶着房门用力呼吸了好几下,才让难过不至于扩散得更加厉害。
之后的几天,林子期经常会到顾北昀的屋中看护他,只是再不曾穿过青色的衣衫。
顾北昀就这般颓唐了几日,在林子期日复一日的精心照顾下,某一日晨起时突然就恢复了正常。
“多谢…”顾北昀知道他自己这几日有多麻烦,不仅对着林子期大发脾气,更是将自己的满腔怨气通通施加给了别人。
林子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不用谢我,府上就我这么一个府医,若我不看护好你,那便也没人能保下你这条命了。”
顾北昀苦笑,无言以对,喝了这么多酒,有的时候他确实觉得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
意识空白,神志飘忽,甚至还看到了谢岑的身影。
但他也知道那只是他的幻觉,谢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不起。”
第56章 宫变
林子期正在收拾东西,听到这句话顿住了动作,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没什么可对不起的,这几日照顾你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顾北昀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是之前你跟我说…谢岑下蛊的事情,他承认了是他下的,我也在他胸口处看见了那三颗红痣。”
林子期停滞住,在无意识中攥紧了拳,他脸上的表情复杂不已,有委屈,怅然等等杂糅在一起,就像是被掩埋许久的真心,在即将陨落之时被人发现了。
因他低着头,顾北昀也没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以为林子期还在生气,“对不起那时没有相信你,还冲你发了火。”
“没事…”林子期仍旧垂着头,“既然就是他下的蛊,那解药应该也在他的手上吧。”
顾北昀:“应该吧…等他交出解药,我便跟他再没有关系了。”
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几日,将自己与谢岑的过往在脑中细数了无数遍,每一遍都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还记起了宋白那天说的事情。
他救下谢岑的那一天。
记不清是在谁的府上了,追着他奉承的人实在太多,顾北昀心烦意乱,刻意避开了人,绕到了一片有湖水的地方。
不曾想那里不只有他,还有别的人在。
两个华服男子步步逼近青衣男子,口中骂骂咧咧,“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像你这样的人配来这里吗?赶紧给我滚出去!”
旁边的男子应声附和,“就是就是,滚出去。”
顾北昀站在一颗树后,远远地观着这一幕,没有动作,他见惯了这种事情,欺负弱者是常态,屡见不鲜。
他刚从边疆归来,不清楚晋州城内的状况,并不想多管闲事,转身将走时,不知怎的却与那青衣男子对上了视线,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
顾北昀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人已落入了湖水之中,扑腾起来。
那一眼他其实并没有看清什么,但却感受到了那人的迫切,以及渴望。
是了,渴望…
当时他以为他是渴望自己能去救他,现在知道一切再去回想,那眼神分明就是打定了主意在套他过去,利用他的怜悯之心。
顾北昀身随心动,见人已慢慢沉了下去,赶忙跳入了湖中,试图去捞他,尽管他并不会凫水,但他还是跳了进去。
初春的天气,穿着单衣不觉有异,但甫一进入湖中,料峭之意侵入体内,饶是顾北昀这样健壮的身体都不由颤了一颤。
好在湖水不深,他勉勉强强能露出个头,捞过那人的腰腹就将他抛上了岸。
后来一阵兵荒马乱,顾北昀也没再有机会看那人一眼,就被人拥护着走了。
如今想来,蛊毒应就是在那时所下的,谢岑以身为饵,只为了钓出自己这条大鱼,之后药堂偶遇的种种事端,也不过都是为了让自己步步走进圈套。
为诱自己怜惜,刻意装出副柔软模样,又如观赏好戏一般,看自己傻傻的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心动难言。
一切皆跟他所说一样,不过都是他的逢场作戏,只是为了将自己打入尘埃。
想通这些事情,顾北昀也就恢复了正常,心伤虽难愈,但并不是不能好,只要见不到他,不想着他,总归能恢复如初。
林子期弄不清他的心境如何,听他这般说,也只点点头,就要离开。
这时李叔从院外进来,打断了林子期要离开的步伐,他步至顾北昀的面前,道:“将军,苏大人在外面求见。”
苏大人三个字一出,顾北昀便知是谁。
他多日不曾上朝,苏辰清又在这个时候找来,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至正堂,苏辰清瞧见他来,站起了身,迎过来,“你这身子可好些了?”
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外面的人就都以为是他这身体出了问题。
顾北昀:“无碍,今日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苏辰清点头,视线扫过屋中众人,包括跟过来的林子期。
顾北昀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挥退屋中的所有人。
直到最后一个仆人出去关上了门,苏辰清凝住眉宇,面有担忧,“你这几日未曾上朝,应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陛下已经称病多日,不曾出现在人前,听说一直都是由郑贵妃在照料,最开始我没觉察出异常,后来始终见不到陛下,才觉有异。”
顾北昀眼神立变,“这是怎么回事?”
苏辰清神色凝重,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仿佛隔着万千阻碍看到了那座巍峨壮丽的宫城。
“宫里怕是已经出了问题。”
这不是小事,若宫里真的已经出了问题,那么陈旭很有可能已经为人所控。
顾北昀悔叹不已,要不是这几日他因着情情爱爱的事情,忽略了朝中之事,那么或许他们很早就能发现异常的。
“是苏辰鳞所为吗?”顾北昀临危不乱,问出眼下局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苏辰清稍作思索后回答,“应该是,但我派出去的人都打探不到消息,只知道陛下卧病在床,所以宫里的具体情况如何,我并不知。”
顾北昀问起另一件事,“你刚刚说是郑贵妃在照料陛下?”
苏辰清颔首,“没错。”
顾北昀冷静分析,“郑贵妃膝下有子,岁数不大,但并不受陛下宠爱,看来他们是动了歪心思,或许苏辰鳞也应是看重了这一点才与郑贵妃联手。”
“是,但一切未有定论,还是要进宫才能知道里面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子。”苏辰清继续说,“不过…进宫凶险,万一他们就是打定主意引我们进去,恐怕…此一去就是生死难料。”
顾北昀自然也清楚这些道理,陈旭多日称病,宫中又无半点消息,任谁看也知道这是个明晃晃的圈套,有意引着他们进皇宫一探究竟。
但即便如此,他也必须要去,为了陈旭,更为了让苏辰鳞不再继续作恶。
顾北昀目光坚定,看向苏辰清,“如今天色还早,宫门也未落锁,我先带着府内的侍卫进宫。”
“还有晋州城内并无大量兵力,需要苏大人去外调兵,回来时若我还未能从皇宫中出来,那么苏大人无需犹豫,立即领兵攻入皇城救出陛下。”
苏辰清不赞同他的想法,“你就这么去未免太过危险了,我们可以一同去调兵,到时再以苏辰鳞意图谋逆的罪名攻进皇城。”
顾北昀摇头,“不行,太慢了,那时即便能一举杀了苏辰鳞,也很有可能再救不回陛下了。”
“那你现在进去就能救下他吗?”苏辰清加重语气,试图找到别的方法,“兴许还有别的法子。”
顾北昀:“不必再劝了,不论如何我都要尽力一试,若真的担忧我,不如现在就出发调兵。”
苏辰清拗不过他,重重叹一口气,拂袖离去。
顾北昀默默立着,看天边隐有霞色蒸腾,时辰将晚,离宫门落锁没多少时间了。
他迅速归拢府上的侍卫,将将准备好之时,宁粥慌里慌张地寻了过来,看到满院的侍卫,只一瞬怔忪,便越过那些人跑到了顾北昀的面前。
“将军,郎君他…他不见了。”她着急异常,话声颤抖。
顾北昀却并不在意,“兴许是出府了,这么着急做什么?”说完即走。
情急之下,宁粥直接拉住了他,“不是…郎君他昨日就出去了,可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府。”
顾北昀摆开她的手,敛足止步,话音平淡,“那他昨日未回府时你为何不说?”
“婢子…婢子昨日想着郎君可能有什么事才没回来,谁知郎君他…一直未归。”
事实是她去了,但都被拦在院外,进也进不去,说是不让扰了将军清净。
若不是今日顾北昀要出门,院门前把守的人都撤了,她如何能进来。
听完她的这些话,顾北昀脸上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又问,“那祈安呢,他可在院子里?”
宁粥不知道他为何问起祈安,只诚实的答,“不在,祈安也是从昨日起就不再府中了。”
顾北昀讥诮一笑,这多明显,二人分明一起逃跑了。
也是,做了那样子的事情,不逃还留在府中做什么呢?
心中最后一方柔软坍塌殆尽,一颗真心已被糟蹋得不成模样,他又怎么可能还会去怜悯那样一个冷血的人。
顾北昀不再理会宁粥,挥手带着侍卫就往外走。
被落在原地的宁粥不曾料想到顾北昀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愣住,正要追上去,就被其他的侍卫拦住,再靠近不了他半步。
刚至府门,林子期一身劲装,拦在顾北昀的面前,“我随你一同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别在这里胡闹。”顾北昀不想带着林子期一同赴死,料定他什么都不知道。
林子期逼近他,“我都听见了,你想去送死。”
那时他退出了屋子,但他总觉心慌难平,因苏辰清的状态很不对,于是他隐在窗外,将二人的对话都收入了耳中。
在听到苏辰清劝导顾北昀那一刻,林子期就知道他不会答应,他实在太了解顾北昀了,果不其然,一切跟他想的一样。
他实在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顾北昀去送死,就跟在边疆时顾北昀孤身驾马,袭入敌营的那天一样。
林子期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时没能跟着他一起去,不然也不会在城中苦等许多日,以为他已死在了蛮族人的手上,哀哀欲绝。
所以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退让,一定要跟在顾北昀的身边,若是不成最起码还能共死,怎么样都是好的,就是不能留他一个人等在那里。
霞光万道,宫门就要落锁,已不能再耽误了,顾北昀迫于无奈,应允了林子期的要求,“那你跟紧我,别乱跑。”
及至皇城门前,还未落锁,顾北昀带了这么多人,可还是轻轻松松地过了宫门。
这很不正常……
从他们进来的那一刻起,长长的宫道,巍然耸立的宫城,仿佛都变为了一个无形的牢笼,一点点收拢将他们困在了里面。
建造牢笼的人尽情看着他们挣扎,反抗,最后绝望身死。
顾北昀对皇宫万分熟悉,不需引路的人一样可以找到陈旭的住所。
路上的内侍碰到顾北昀一行人皆惶然闪躲,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却知道趋利避害,像是怕被波及到的浮萍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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